第九十六章 常青市一年一度的全市中学文艺演出竞赛即将到来。而张思德中学与白求恩中 学的文艺活动是全市有名的。张思德中学初中毕业班出了个能歌善舞的文艺新秀, 这便是陆源;白求恩中学初中毕业班也跃出一位善舞能歌的天才明星,这便是冰雪。 此时的陆源与冰雪已年满十五岁。 在以往的演出和比赛中,由于他们班级低,年纪小,机会轮不到他们头上。今 年两所学校的文艺精英恰巧都是高中毕业班的,他们忙于报考大学或求职找工作, 无心参加演出比赛。“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这样,陆源与冰雪在不同的学 校赢得了展示艺术才华的机会。 本次中学生革命文艺比赛,于学期末一个周六晚七点,在新华大礼堂举行。礼 堂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省市领导及各有关部门负责人坐在前排贵宾席上,接着 是学校领导兼评委席位,然后是参加演出的学生家长席位,剩下是参加文艺比赛的 几十所中学的演出队。演出的顺序事先由各校领队抓阄定好。报幕员在报出参赛学 校和节目后,预报下一个参赛学校的节目作准备。 赵诚本来就热爱艺术,他在人文学院求学时,就是音乐理论、作曲、指挥的高 材生。这一次出席文艺比赛,是他的爱妻陆曼漪早就与他约定好的,还警告他不许 借任何理由推托。赵诚搞不清他这位娇小而任性的妻子给他演的是哪出戏,也不知 她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就被连哄带推地光临了晚会现场,给晚会增色不少。因为 此时,赵诚刚刚被“三结合”进省革委会领导班子。 文青一家比过年还要隆重,全家沐浴更衣,早早地吃过晚饭,嫁女儿一般地簇 拥着冰雪来到新华大礼堂。文青像喝了酒,脸红的直到耳根,不管认不认识,逢人 笑容可掬,见人频频致意,好像她要参加比赛,仿佛她也是新嫁娘。文青脸上那种 幸福感,心头那份自豪感,浑身那份得意劲,使得她一举一动都像舞蹈,步履也格 外轻快,声音也格外甜美,身材也格外苗条。空气里飘着她的笑,地上洒一路她的 欢乐。 “你今天好像特别兴奋,能告诉我原因吗?”赵诚温和地注视着像孩子一般高 兴的曼漪,饶有兴致地问着。 “哪有的事儿,难得和你一起出来看节目,你别老盯着我。前前后后,人们都 在看咱!”曼漪难为情地用胳膊碰着赵诚。 “那有啥,好奇在所难免,去年我在台上挨批斗,今年坐在台下挨着太太看戏。 这样的对比本身就是一出戏,Is it interesting ?” 观众席灯光渐渐暗下来,大幕徐徐启开,一位十七岁左右的女报幕员轻盈地快 步走出,用她那稚嫩而富于磁性的声音向各级领导致敬,向各位家长致意,介绍本 次汇演的概况,介绍坐在第二排的各中学领导即本届文艺比赛的评委。演出立即开 始。 当报幕员预报下一个参赛节目是张思德中学初中三年级陆源同学演出《智取威 虎山》选段《打虎上山》时,陆曼漪兴奋得像点着的炮竹,蹦起来炸响了: “好啊,好啊!Very good !” 四周的观众一起将目光注视到她身上,她回头一看,吓了一跳,连忙将身体缩 成一团,依偎在赵诚魁梧的身影下面。赵诚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 “噢,你的伏兵原来在这儿!我说你今天怎么如此兴奋呢!” 总算熬到了曼漪盼望已久的《打虎上山》。十五岁的陆源装扮成威武英俊的杨 子荣,随着高昂的一声唱腔“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由幕后扬鞭跃马,风 驰电掣般上场,绕台一周,在台口嘎然而止,造型亮相之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曼漪激动得又一次站了起来,忘却了方才孤炮鸣响的尴尬,这一次壮着胆子,随着 大伙儿尽情地放了一通电光闪炮。她巴不得跳上台去,为她的宝贝儿子呐喊助威; 恨不得将“智取威虎山”演变为“踏平威虎山”! 赵诚皱起眉头,笑着问曼漪: “究竟他是杨子荣,还是你是杨子荣?观众是看他,还是看你?” “I ‘m sorry !I ’m sorry !” 白求恩中学的夏冰雪参赛节目是《红灯记》选段连唱,由夏冰雪一人演唱铁梅 唱段《都有一颗红亮的心》、李玉和唱段《临行喝妈一碗酒》、李奶奶唱段《痛说 革命家史》。十五岁的冰雪,一人扮演三个角色,一人演唱男女老少不同唱腔。那 绘声绘色的表演惟妙惟肖,那声情并茂的唱腔丝丝入扣,台下一阵又一阵响起暴风 雨般的掌声。夏锐、夏芳手舞足蹈,文青妈妈欣喜若狂,而陆曼漪却在惊羡中陷入 了深深的沉思与回忆…… “唱得真好,演得真好!就是她,肯定就是夏天和夏纯的女儿——我曾经抱过、 亲过的那个夏冰雪!十一年不见,长成这样好看的一个大姑娘,我们怎么会不老哟 ……”曼漪一边赞叹不已地观赏着,一边自言自语地、伤感地摇着头。 “曼漪,你怎么了?”赵诚关心地问。 “台上的小姑娘我们认识,她就是夏天、夏纯的女儿。” “哦?这孩子长这么大了!”赵诚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她的遭 遇一定坎坷,我们应当关心她。演出完了,你去看看她,约她星期天上咱们家玩。” “嗯,可怜的孩子,真叫人心疼。” 演出结束,评选结果随之揭晓。真巧,夏冰雪与陆源并列冠军。报幕员热情地 邀请省革委会领导人赵诚同志等上台,为并列冠军及其他获奖学生分别颁发奖旗、 奖状和毛主席著作。 当赵诚走到夏冰雪、陆源面前,当他双手紧握着两个孩子的手时,不由得心潮 澎湃,感慨万千。他们的父母在哪里?他们又经历了多少与他们年龄不相称的经历? 祖国经受了急风暴雨的洗礼;两代人经受了电闪雷鸣的考验。当两代人面对面站立 于时代的舞台,彼此的过去、现在及未来,彼此的记忆、追求、奋斗、感受与梦想, 谁能说得清楚?谁能揭示出其中的哲学涵义?谁能阐释演绎他们交替接力的人生真 谛?! 当陆源与冰雪互相握手祝贺,一股奇异的暖流通过两只稚嫩的手,传遍对方的 全身,经过赤红的血管,涌进火红的心房。当四目相对,心与心碰撞,第一次青春 的躁动犹如星星之火,蔓延成燎原之势。而人类爱的芳草,经历着烈火烧不尽,春 风吹又生的萌动。这朦胧的芳草,那涌动的暖流;这陌生的感触,那微妙的体验, 令他们那样新奇,让他们如此激动,叫他们这般着迷,使他们无限神往。难道真有 神秘的丘比特,顽皮地掏出神箭,捉弄十五年前在汉江源头浪漫的篝火洞房之中涌 现的两个生命的胚胎,射向这一对郎才女貌的俊男靓女那青春蠢动的心扉! “你唱得真好,祝贺你!” “你演得好威武,祝贺你!” “夏冰雪这个名字我好熟悉。” “陆源这个名字,从小我妈妈就常对我提起。” “我仿佛认识你。” “对,我想起来了,四岁那年,我妈妈带我到你家去过。你还拿好多好吃的东 西招待我。” “全想起来了,你走时,我在地上打滚,不让你走!” “你哭的声音好响,至今我还记得,比你今天唱的《打虎上山》还令我感动!” “你也哭了,哭得很伤心,你喊着‘妈妈,求您别把我带走,我保证不吃东西 ……’你的喊声比《都有一颗红亮的心》还要震撼我的心灵!” 文青妈妈来了,夏锐、夏芳也一同来到台上。性急的文青不懂得两个少年之间 发生的事情。自己过分的激动,使她看不见女儿内心的激动;自己无法用言语表达 的快乐,使她忽略了女儿此时此刻无法用语言说清楚的快乐。她连看也不看一眼陆 源,一把将冰雪抱起,百分之百热烈地说: “乖女儿,咱们回家去,妈给你包饺子吃,你想吃什么妈就给你做什么。今天 是咱们家大喜的日子,要好好庆祝一下。” 可是陆源握着冰雪的手,紧紧地,一直不放;冰雪也不愿离开。话匣子才刚刚 打开呢。 这时曼漪也跑上台来,热情地呼唤着冰雪: “冰雪姑娘,我叫陆曼漪,是陆源的妈妈。明天星期天,有空上我们家吗?你 住在哪儿?我去接你……” “对对对,我也去接你!”陆源随曼漪喊着。 文青对突然出现的这两个人感到莫名其妙,气愤地说: “我们没空跟你们胡诌,你们少来烦我们。你们这些小男生,休想打我女儿的 主意。走,我们回家去!”文青不由分说地抱着冰雪,阔步向礼堂外走去。 陆源母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护花使者夏锐奋力挡住,并且朝他们作了个鬼 脸。 陆源的心,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一下子被那位俏丽少女全部带走;冰雪的心, 仿佛被牢固地拴在舞台上,被永远地凝固进了那位英俊少年的那双失落迷惘而又无 限期盼的、燃烧着的眼神之中。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