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尤利塞斯·格兰特与古巴 1869年4 月末,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一艘纵帆船,“格雷普肖特号”,驶离 纽约港。船上有两位乘客,一位是来自印第安纳州的查尔斯·斯皮克曼,一位是来 自宾夕法尼亚州的艾伯特·韦思。两人都是要去牙买加做宁静的短期逗留。韦思才 20岁,他希望加勒比海的热带空气会有助于他增强体质。两人都以为这将是一次平 安无事的南下航行。 可是,“格雷普肖特号”离港几小时以后,在纽约湾开阔的海面上,接起了另 一艘小船上的人。斯皮克曼和韦思看见上船来的是一大批武装人员,他们上船显然 是经过“格雷普肖特号”船员同意的。这两个美国人紧张起来了。这些武装人员为 什么不在港内登船?斯皮克曼要求送他上岸。他说他有妻子和孩子,希望再见到他 们。船员劝他放心,说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船继续朝南航行。 这两个美国人为了探听一下这批新上船者的来历,注意听了他们的谈话。两人 猜想的,是同一件事。纽约报纸大量报道了古巴发生反对西班牙统治者的起义的消 息。逃亡到美国的古巴有钱人正在组织远征队,给起义者输送武器和战士。这些做 法违背了美国的法律,所以,登上“格雷普肖特号”的武装人员才在船已离港之后 再上来。 多数美国人都支持古巴起义者,但只是隔海相望发发议论而已。在自己安全的 起居室里高谈阔论那些高尚的自由战士如何在棕榈成荫的海滩上和热带的月光之下 跟可恨的西班牙人拼斗,那是容易的。可是斯皮克曼和韦思已远离自己的起居室, 而且大概已经在读报中了解到不少情形。这时对他们来说,古巴已是梦魇。 当时,古巴岛甘蔗种植园里大约有50万非洲人当奴隶,许多起义者正是刚逃脱 奴役的奴隶,砍刀是他们惟一的武器。有些来自刚果的人还有刀尖浇上毒汁的匕首。 他们当然敌不过西班牙人的枪炮,只有隐蔽在林木茂密的内陆,不时钻出来放火焚 烧房舍和庄稼,给那些忠于西班牙统治的人制造恐怖。据说他们抓到西班牙士兵, 就将其活活吊死在慢火堆上。 西班牙人则是十分残酷地对待造反的人。他们抓到起义者就是“通常的背后四 枪”,或是施以“铁环绞刑”,把铁环套在脖子上不断拧紧,直到受刑者咽气。他 们宣布凡是无正当理由离开种植园的男人一律枪毙,凡是不悬挂白旗的房屋一律焚 毁。有一次哈瓦那一剧院演出中唱起一首造反的歌,西班牙人就屠杀了剧院内所有 的观众。 “格雷普肖特号”继续南航时,斯皮克曼和韦思看清了无可置疑的事实:那帮 人若是到牙买加度假,绝对不会携带4000枝枪和两门火炮。 不幸的是,这两个美国人的忧虑被完全证实了。“格雷普肖特号”于6 月下半 月驶入加勒比海后,那批全是古巴人的武装人员夺取了该船的控制权,把船开到关 塔那摩附近一个地方靠岸。他们强迫斯皮克曼和韦思与他们同行。这两个美国人在 半路上利用机会逃脱,向西班牙当局投降,希望能安全返回美国。但西班牙当局很 快就把他们两个人枪毙了。行刑前,美国领事馆曾提出强烈抗议,西班牙当局却置 若罔闻。这一做法违背了美国和西班牙之间的一项条约。斯皮克曼之死留下了孤苦 零丁的妻子和孩子。 这两个美国人之死的消息传到了白宫,尤利塞斯·格兰特总统很是愤慨。西班 牙人的行径是令人无法容忍的。他们已经厚颜无耻地在公海上扣留美国的船只,在 古巴毫无理由地逮捕了一些美国公民。如今他们竟然肆无忌惮地不经审讯就枪杀无 辜的美国人,对此,美国不能不做出反应。 格兰特总统自从四个月前就职以来,一直处于美国公众要求援助古巴起义者的 压力之下。美国公众这一态度有几个方面的原因。他们本能地反对欧洲列强插手新 大陆的事务。 四年前才结束的美国内战让美国人明白了奴隶制的非正义性,而奴隶制正是古 巴起义者所反对的制度。最后,古巴起义者的宪法草案主张古巴并入美利坚合众国, 这迎合了美国人的“天定命运论”,这也就是格兰特内阁的陆军部长约翰·罗林斯 所说的“让我们的力量展遍这一片大陆”。 这些因素结合在一起,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纽约论坛报》呼吁“必须对古 巴有所作为”,这也代表了报界大多数人的心声。在格兰特总统就职之初,美国人 所说的“有所作为”就是正式承认古巴起义者为交战一方。承认与否,属于外交问 题,但一旦承认了,会随之产生重大后果,美国就可以允许人们支援古巴起义者, 这会大大影响古巴战局。美国政府倒是毫无损失。 国会附和公众意见,也要求总统采取这一步骤。美国众议院通过了一项决议, 表示支持古巴起义者“争取独立的爱国行动”,并主张总统“承认起义者的独立与 主权”。两党的极大多数议员都投了赞成票。 但是格兰特就职后头几个月一直无所作为。为什么?谁也不很明白。总统个人 无疑是同情起义的。这位在内战中担任过北军统帅的总统没有忘记,西班牙在美国 内战初期就承认了南方邦联政府,所以现在美国承认古巴起义者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格兰特曾与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查尔斯·萨姆纳探讨过如何采取相应措施。这些 措施完全是在总统职权范围之内。那么为什么他迟迟未采取行动呢? 到1869年夏季,当斯皮克曼和韦思遭到杀害时,格兰特承受的压力已十分巨大。 古巴流亡者在纽约等地举行集会,与会的美国人也数以万计。一些女士出售了自己 的首饰,捐款支援古巴起义者。罗林斯和格兰特内阁的另一些成员要求“加速采取 行动”。报纸上尽是呼吁总统承认起义者的社论。原先,格兰特还可以辩解说他是 继续执行上一届政府的政策,但公众压力日增,西班牙人又再三挑衅,这就迫使格 兰特不得不直接面对这一问题。 尽管公众情绪高涨,总统个人也同情起义者,但国务卿汉密尔顿·菲什仍要求 总统不要承认起义者。内阁中很快出现两派力量的较量,一派的代表是菲什,他被 格兰特认为是内阁中最能干的成员;另一派的代表则是罗林斯,他是格兰特的老朋 友和内战时的老战友。在斯皮克曼和韦思遭枪杀的消息传来之后,菲什更加倍努力 劝说总统不要干预。 菲什认为,承认起义者将会是导致美国参战的第一步。西班牙肯定会将这一步 视为敌对行动,会毫不退缩地面对可能到来的西美冲突——哈瓦那报纸上已有一些 漫画,画着西班牙雄狮撕裂美国之鹰。承认起义者这一步骤会促使西班牙对美国公 民和美国利益犯下更加恶劣的罪行,那样一来,美国公众要求对西班牙开战的强烈 呼声将会是不可抗拒的。 西班牙早已越过了它称霸世界的巅峰,所以它如今更加死命要保住古巴这块地 盘。它兵员众多,还有装备优良的海军把守着古巴各个港口。而美国的军队在内战 结束后大量复员,如今只剩下一些架子部队。此外,美国的南方重建过程中还冲突 不断,西部也常有白人定居者与土著居民的冲突,这也拖住了美国陆军的后腿。更 何况内战结束才四年多一点时间,难道总统想让自己的国家马上又投入另一场战争 ——一场并不是非打不可的战争? 此外,律师出身的菲什认为按照国际法,古巴起义者还不具备承认的条件。一 国起义者只有控制了一定领土、能行使政府职能时,才会得到外国承认。可是古巴 起义者还毫无领土可言,与其说是一个已联合成为一体的运动,不如说更像是出没 无常的零散匪群。尽管他们的事业是正义的,但还不到值得承认的水平。 菲什还考虑到另一件事。他仍在向英国索赔:英国在美国内战时承认了南方邦 联,南方邦联在英国造船厂建造的舰艇给联邦的航运造成了重大损失。索赔的理由 就是英国不该承认南方邦联。倘若美国总统现在承认古巴起义者,那就没有道理再 责难英国了。更何况古巴起义者比当年的南方邦联更加不具备得到承认的条件。 最后,菲什国务卿指出,承认起义者的步骤还完全是不必要的。西班牙已表示 愿意通过谈判结束古巴冲突。为此目的,菲什已于7 月1 日派特使赴马德里会谈。 杀害斯皮克曼和韦思一事是令人气愤的,但一旦美国承认古巴起义者,西班牙人就 会离开谈判桌。格兰特也认为谈判的机会不应放过。不过他不能永远等待,尤其是 假如西班牙人试图利用谈判来掩盖更多劣迹的话。 菲什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不过他也知道跟西班牙人达成协议的前景是渺茫的。 西班牙人觉得古巴太可贵了。菲什只是需要时间稳住格兰特,让总统相信美国不应 该卷入战争。 菲什实行他的计划时,从来不曾透露过总统本人看法如何。别的人也未透露过。 内战期间,格兰特承担了统帅联邦军队最终打败南军的重任。他手下有一批很能干 的参谋,为他出谋划策。可是到了要下重大决心的关键时刻,格兰特不再开会听意 见,而是带上地图和雪茄(每天早上他都往口袋里塞上24支雪茄),一个人钻进他 的帐篷。有的参谋好奇,想瞅瞅格兰特将军在干什么,可是除了浓浓的烟雾和冒火 光的雪茄头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将军就这样彻夜不眠地踱步沉思。 从浓浓烟雾中想出的计划总是冒有风险的。许多军官认为这些计划鲁莽甚至轻 率冒失。内战初期,格兰特的上级往往觉得格兰特爱冒险,而想方设法找别的人替 换他。在战争后期当格兰特又提出一个大胆的作战方案时,陆军参谋长亨利·哈勒 克说:“我担心格兰特犯了一个致命性的错误。”不过哈勒克当时应该已经知道, 格兰特出奇兵的谋略通常都奏效了。 在低估了格兰特这一点上,哈勒克决非独自一人。多数人也都是如此。格兰特 很少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有一个人曾形容格兰特“普普通通,其貌不扬,衣冠褴褛, 仿佛是一个拿半薪的退职者”。另有一个人曾说他“简单得像一只旧鞋子”。此外, 他还有沉默的习惯,而且像一位历史学家说的那样,格兰特“有一种奇怪的特点: 他一到任何人群之中,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然而在格兰特指挥下打过仗的人都知道,格兰特憔悴外表下掩盖着“一些不平 凡的天然素质”。其中的重要素质之一是自信自立。格兰特这一素质立即受到他的 最高统帅林肯总统的欣赏。当时联邦军队一系列将领都缺乏决断力和负责勇气,令 林肯感到失望。林肯曾对人说:“你知道那些别的人是怎样的。每次我让一个人指 挥军队,他就会向我提出一个作战计划,对我说他不知道这计划行不行,但如果我 认为可行,他就努力去做,这就是说成败要让我负责……格兰特却不是这样。他并 不向我解释他的计划如何如何……我高兴的是找到了这样一个人,他能够不依靠我 而自己前进。” 现在再说国务卿菲什,他一定同情那些窥视格兰特帐篷的军官。他也看不透格 兰特总统的想法如何,但他不像林肯,他是很希望知道的。他决心尽力做好他所能 做到的惟一的事,就是尽力让总统能够容易地做出选择。 在随后两个月,这位国务卿玩命似地争取与西班牙人谈成协议。尽管马德里与 华盛顿之间电报来来往往,却依然没有谈成。古巴局势进一步恶化了。忠于西班牙 统治的人天天都在屠杀起义者和他们眼中的可疑分子。 而总统此时似乎日益倾向于承认起义者。他加强了部署在加勒比海的海军。8 月,他似乎完全失去了耐心。有一次在外地旅行时,他指示菲什起草一项声明,意 思是如果美国最新的建议仍得不到令人满意的答复,就要承认起义者。菲什担心总 统是受了罗林斯的影响。他又一次说服了总统再等一等。然而,除非形势好转,否 则总统似乎迟早会下达承认起义者的命令。 整个夏末,国会、报界和公众在古巴问题上都显示出激愤之情。8 月30日,《 纽约太阳报》说政府有责任“立即干预古巴局势……然而现今政府的行政部门 如此缺乏高瞻远瞩,如此懦弱无能,我们无法指望它来履行这一职责”。 格兰特从外地回到华盛顿。第二天要召开内阁会议,古巴是首要议题。国务卿 菲什和陆军部长罗林斯就要摊牌了。 菲什对这场摊牌忧心忡忡,原因有二。 一是总统的想法根本无法预测。格兰特在内战期间的表现已充分表明了这一点。 英国诗人马修·阿诺德1877年见到了退休后访问英国的格兰特,曾撰文论述格兰特 其人其事,其中谈到许多人对他内战期间指挥才能的看法。阿诺德说格兰特:“像 一个商人,拥有无限的人力财力,并且毫不怜惜地使用它们,所以才能把南方拖垮, 我想格兰特就是这么一个人。”然而,格兰特手下的士兵的伤亡率低于南军。阿诺 德也没有看到格兰特的一个过人之处,那就是他有决心迫使敌人战斗,为此不惜在 必要时冒巨大风险。林肯对不少将领感到失望,却非常欣赏格兰特的敢做敢为,曾 指出要知道格兰特在哪里,“就看哪里在打仗。他在哪里,哪里就有动静。” 虽然承认古巴起义者有可能使国家走上战争之路,但菲什知道格兰特是不可预 测和不畏风险的。内战期间的维克斯堡之役即是一例。 维克斯堡在密西西比河东岸,是南军重兵把守的要镇,北军能否攻占它,是西 线战局胜负的关键。1862—1863年,格兰特的部队被阻挡在维克斯堡以北。该镇北 面坚固设防,仅南面防线薄弱,但北军很难进到该镇以南。南方邦联军队沿密西西 比河14英里长的峡谷部署了炮兵,防止北军沿河南下。格兰特的司令部当时设在 “马格诺利亚号”船上。他把自己关在一间小舱房内,不停地抽雪茄,冥思苦想。 参谋们只好在外面焦急等待。 格兰特想出的主意大概是内战中最大胆的一个作战计划。他决心让北军两万多 人的部队乘船,趁夜幕掩护沿密西西比河西岸南下,尽量避开南军炮火,减少损失。 一俟驶过维克斯堡,再登上东岸北进,进攻该镇。这支部队深入维克斯堡以南后, 将不得不孤军奋战,失去与北军后勤基地的联系,而且在兵力上与南军相比居于劣 势。 内战时期北军的名将特库姆塞·谢尔曼当时是格兰特的部下,他一听格兰特这 一计划,惊骇不已,公开表示反对。格兰特后来回忆说:“谢尔曼对我宣布的计划 感到惊讶,因为我将是孤军深入敌境,一条大河阻断了我与后方的联系。而敌军又 是坚固设防,如此险境,正是敌人长期以来求之不得的,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但格兰特决心已下,开始行动。最初,他似乎真的犯了错误。当运兵船队趁夜 幕南下时,南军在密西西比河两岸燃起了巨大火堆,为他们的炮火照亮目标。格兰 特站在“马格诺利亚号”的甲板上,冒着敌人的炮火,焦虑地观察了90多分钟,才 通过了这一危险河段。 幸好北军损失轻微,真是奇迹。他们在东岸登陆,在没有后勤补给线的情况下 向北推进,进展顺利。这支奇兵奋战,十周后,维克斯堡守军即被迫投降。第二年, 谢尔曼接任西线司令,也曾经率领四万大军,在没有后勤补给线的情况下,横扫佐 治亚州之敌。这时,格兰特已升任总司令,在东线与南军统帅罗伯特·李厮斗。林 肯说:“格兰特是我的人,在用兵遣将方面,我是他的人。” 除了格兰特的心计不可预测以外,菲什担心的第二点是总统与陆军部长罗林斯 的关系之亲密,非同一般。菲什出身于纽约豪门,比格兰特年长12岁,跟出身于俄 亥俄鞋匠家庭的总统没有多少共同之处。而比总统小几岁的罗林斯却是格兰特多年 的知交。不论罗林斯说什么,总统肯定都会细听,非常信任他。 要理解罗林斯与格兰特的交情,就不能不说到格兰特的酗酒问题。格兰特年轻 时从西点军校毕业,成了一名职业军官。1853年,他被派到太平洋岸旧金山以北250 英里的洪堡要塞。远离妻子和孩子的格兰特经常借酒浇愁。一天,他妻子忽然收到 他一封信,说他已辞职退伍,但没有解释是为什么。后来据多数人说,那是因为他 的上司发现他值班时酗酒,而要求他辞职。他东返故乡,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自己 此后如何养家糊口。 格兰特发现自己不适于平民生活。在妻子的协助下,他经营密苏里一处农场, 没有赢利反而亏本。有一年圣诞节,他不得不典当自己的怀表让全家人勉强过节。 此后为了度日,他又曾在圣路易街头贩卖柴火。 三十好几的格兰特走投无路,只好咽下自尊心,到他父亲在伊利诺伊的鞋店当 伙计。正是在那里,他与身材修长、眼睛深暗而品行端正的罗林斯成了好友。当南 方各州脱离联邦时,他们两人志愿参军捍卫联邦。格兰特因酗酒名声不好,最初曾 当不上军官。但1861年6 月,他终于被授予上校军衔,从此步步高升。内战时,罗 林斯有很长一段时间给格兰特当副官。 尽管酒给格兰特带来过厄运,但内战期间他依然喝得很凶。罗林斯经常管着他, 不让他饮酒过度,劝不住时就骂他吼他,还曾经以辞职相要挟。多亏了这位好友的 监督,格兰特虽然仍常常喝酒,但从来不曾因醉而贻误戎机。一位记者曾写道, “这完全应归功于罗林斯的规劝,而格兰特也明白这一切规劝是为了他好。” 林肯倒是不在乎格兰特酗酒。流传的一个真实故事说,有一次,一群国会议员 到白宫,指责格兰特酗酒,要求将他撤职。林肯就请他们调查一下,格兰特喝的是 什么酒,是什么牌子的。林肯说:“既然这种酒能造就格兰特这样的战将,我倒想 弄些来推销一下哩。” 格兰特当选总统后,曾想任命罗林斯为亚利桑那州军事长官,希望那里的沙漠 干燥空气有利于患肺结核的罗林斯的康复。可是罗林斯要当陆军部长。格兰特尽管 有顾虑(华盛顿的潮湿气候对罗林斯身体很不利),还是不能不满足好友的要求。 这位新的陆军部长坚决支持古巴起义者,报界说他成了“内阁中的积极进取精 神”。但是在格兰特就任总统才几个月的时候,即1869年8 月,罗林斯出现了肺出 血症状,将不久于人世了。 8 月31日中午,总统和所有内阁成员在白宫开会。当面色苍白、极度虚弱的罗 林斯走进会议室时,在座的人都嘘了一口气。总统见到他的朋友如此病重,十分难 过。这位陆军部长用颤颤悠悠的声音发表了充满感情的长篇发言,主张支援古巴起 义者。他谈了西班牙人的暴政,谈了他们对起义者的残酷镇压,谈了他们对美国主 权的侵犯,以及他们对斯皮克曼、韦思等等美国公民所犯下的罪行。 然后,罗林斯愤怒地攻击菲什阻挠总统采取行动。最后,已筋疲力尽的罗林斯 转向格兰特:“我一直是你的副官,我想你会原谅我的坦诚直言。”总统勉强抑制 住自己的感情,对罗林斯说:“当然。你仍然是我的副官。” 轮到菲什发言了,他平静地叙述了为什么总统不应该承认古巴起义者。这时格 兰特总统已开始写一个字条,表明他的决心。他是在会议前已下定决心,还是斟酌 大家的发言后才下定决心,这一点是永远也无人知晓的。他写完后将字条交给菲什, 请他宣读:美国愿意在西班牙和古巴之间进行调解,条件如下:立即停火。古巴赔 偿西班牙公有财产等损失。西班牙人若愿留住该岛,其人身和财产均应得到保护; 他们亦可按照自己意愿离开该岛……这些条件应于9 月25日(或10月1 日)前予以 接受,否则即当认为美国已撤销其全部调解建议。 就这样,尽管承受着公众和国会的压力,尽管自己也同情古巴人,也许更为重 要的是,尽管尊重和关爱自己垂死的朋友,格兰特实际上仍是选择了不干预古巴局 势。 格兰特这一决定的动机如何,一直是一个谜。菲什在1869年一直强调从法律上 说没有承认古巴起义者的正当理由,但总统很可能还有别的考虑。四年多一点以前, 格兰特刚刚走过了尸横遍野的战场。他比那天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深刻地领会到 内战的教训,他说过,“这种可怕的教训应该让我们懂得在今后避免战争的必要性。” 他拒绝承认古巴起义者,证明他至少是记住了这一教训。 这次关键性的内阁会议之后6 天,罗林斯去世了。在他最后的时刻,他对另一 位内阁成员约翰·克雷斯韦尔说:“一定要支持古巴人。古巴一定要自由。一定要 打败它的残暴敌人……我们共和国有责任帮它得到自由。”格兰特缩短了他的纽约 之行赶回来,想最后陪陪罗林斯,可惜晚了一个钟头。 格兰特后来惊讶地得知,有一批古巴流亡者给一生清贫的罗林斯赠送了28000 美元的古巴债券。它们毫无价值,但一旦古巴起义成功了,是可以兑现的。罗林斯 无疑也为自己死后老婆孩子的生计担心。格兰特也并不怀疑罗林斯对古巴起义正义 性的真诚信念。但债券的事毕竟让格兰特想到更深一层。 古巴问题没有随罗林斯逝世而逝去。起义在继续,西班牙人的暴行和美国公众 的抗议都在继续。到1870年初,国会再次激烈讨论西班牙人暴行的问题。众议员约 翰·谢尔曼——内战将领谢尔曼的弟弟——提出了承认古巴起义者的法案。这法案 是违宪的,因为承认权仅赋予总统,然而,若是法案获得通过,在政治上将是对格 兰特的严重打击。《纽约论坛报》欢呼说:“终于说话了!说出来吧,我们恳求人 民的代表们马上说出来吧!” 这一次格兰特有点摇摆。他公开表示担心,反对国会,会危及他的其他对外政 策。整个春季,报界一直攻击菲什的立场是“毫无作为”,格兰特想与之拉开一点 距离。菲什一度扬言除非他得到总统更大支持,否则他就辞职。 6 月10日,星期五,有两位众议员拜访菲什。告诉他众议院即将就承认问题进 行表决,双方票数将会是很接近。菲什决不希望国会迫使行政部门改变政策。他认 为惟一的办法是由总统向国会发一项特别咨文。 菲什赶紧在周末起草了咨文。它指出承认是一个法律问题,它“不取决于对任 何一方的同情或反感”。古巴起义还没有一个有理由予以承认的事实上的政府。星 期一早餐时,菲什把这一稿件送到了总统面前,请他审定。 总统看了咨文稿,把它交给内阁讨论。总统自己提了几点意见,说咨文应当谴 责西班牙人的残暴。但最后多数内阁成员都站到了菲什一边。总统同意向国会提交 咨文。 当天,即6 月13日,下午4 点钟,刚刚在众议院开始辩论约翰·谢尔曼提出的 法案之前,信使送来了总统咨文。咨文宣读后,支持古巴起义者的议员们发出了一 片愤怒的喊叫。有人喊“这是从未有过的最无耻的咨文!”还有人说起草这咨文的 人一定受到了西班牙收买。辩论吵吵嚷嚷。支持承认起义者的人一发言,就受到挤 满走廊的人群欢呼。衣帽间里差一点爆发了一场斗殴。第二天的《纽约太阳报》宣 称:“在菲什的缺德教导下,格兰特变成了另一个人——几乎根本不像人了。” 但是,格兰特总统坚定表明立场的决策毕竟扭转了潮流。6 月16日众议院表决, 以100 票对70票驳倒了法案。美国不会承认古巴起义者了。司法部长罗克伍德·霍 尔说这一表决结果是“行政部门所得到的最大胜利”。总统本人仍是言词简明,只 对这一表决结果说“很喜欢”。 在格兰特两届总统任期,古巴局势一直未平静下来。西班牙最终打败了这次起 义,这场冲突中被打死的人共达25万之多。 格兰特表明了他不怕承担责任。马修·阿诺德也持这一看法。他最初对格兰特 这位将军和总统的评价很低,但后来修正了他的判断。他以赞许的口吻写道:“舆 论似乎是主张采取一种强硬的不讲理的方针,一些权威人士对格兰特施压,逼他遵 从这一方针。他顶住了,坚定而又有尊严。” 当格兰特接受他的党的总统候选人提名时,他讲话的结尾是“让我们有和平吧。” 多数历史学家认为格兰特作为总统的表现是失败的,糟得很。可是人们评价一个总 统,往往是看他如何应对灾难,而不是看他是否避免了灾难。格兰特在古巴危机时 做出的决定,使美国避免了卷入又一场血腥战争。作为那个世纪最伟大的将军之一, 他保住了他如此珍爱的和平。 附录 尤利塞斯·格兰特总统 1870 年6 月13日 就古巴问题致国会信 本届国会本次会议开始后不久,政府正式了解到的古巴情况即均已向贵会通报, 此后,西班牙与我国之间有关古巴局势的来往函电也已数次提供贵会知悉。在会议 之前,本人遵照前任之先例,对西班牙事务严守中立,与该国政府保持和平。在会 议期间,本人从未不征求贵会意见即采取可能有严重后果的步骤。 自古巴冲突开始以来,悬挂美国国旗的美国船只已三次于公海被扣而入西班牙 港口。其中仅有一次得到赔偿,而另两次关于所受指责的证据,虽经我方多次要求 且对方多次允诺,但拖延至今仍未提供给我方。鉴于这些事实,鉴于西班牙动用其 陆海军,却至今未能平定已持续近两年的暴乱,鉴于西班牙未能保护美国公民,或 不给他们时间证明他们无辜而未参与反对西班牙当局之密谋,例如两名美国公民被 捕后已声明他们能证明自己无辜却遭枪决,并鉴于战乱之地邻近我国海岸,故此, 我们还能坐视这一争端多久,以及我们对不幸的交战者、对人类以及对我们自己应 承担何种义务,已成为一个问题。 本人认为现在该由我国对古巴境内战乱之延续,以及一抓到人不经审讯即剥夺 其生命之行径,提出坚决抗议。 此严重问题谨提交国会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