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生涯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 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孟子 汕头市潮阳区贵屿镇,在国际绿色和平组织中国项目负责人赖芸的眼中,它是中 国最出名的一个小镇,因为那里被称为全球最大的走私电子垃圾分拆基地。南方都市 报2006年4 月9 日如是说,汕头曾经是被恩格斯称为中国最早的一个天然国际口岸, 在历史的国际贸易中发挥着重大的作用,如今汕头已经失去了中国经济特区的优势, 它的经济实力已经渐渐衰弱,暂且不提此中缘由。我现在要谈的是,贵屿镇在我少年 时期难以磨灭的印象。 1992年,我开始感觉到家庭经济走向衰退,富甲一方的荣耀已经荡然无存,威震 四方的父亲在经过几次努力拼搏,试图东山再起却屡屡受挫后,眼神充满的无奈显示 出他的博大胸襟和远大理想已经慢慢被无情的现实淡化,正在慢慢的消退,我从一个 无忧无虑的少爷开始变得深沉稳重,那年我刚好12岁,正在上着小学五年级,虽然父 母并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幼小而敏感的心灵却深刻感受到了变化,于是我 便开始寻找解脱,无论如何,深埋在内心的一股力量爆发了。 我第一次到贵屿镇的时候,是帮我舅舅制造花旗人参茶,我负责用封包机封好口, 第一次和机械自动化的生产工具接触,心里暗叹着人类的智慧,不知道何时,我也能 够制造出这样的机器来?那天上午,我第一次在贵屿镇呆过半天以上的时间,不到中 午,我就开始头脑发胀,头晕得厉害,一身冷汗,下午我就支撑不了了,呼吸变得有 点急促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人生的第一次打点滴就这样发生了,后来才知 道原来是我还没有习惯这里的空气环境。 这里的环境确实令人难以恭维,本地人的牙齿都是黑的,而且非常疏松,不少有 钱人都到其他地方买房居住,却也舍不得这样的经济环境,留下一两个厂做着业务。 我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就来自这里,是这里难得的一个大学生,考上了中山医学院, 传得沸沸扬扬的,非常了得,这里的人大都自己当老板,老子退休后,儿子接着干, 传统的职业观念比较淡薄,家家户户都可以从本地的产业链上获得财富,资本主义的 运作方式在这里盛行,剥削外来工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认为理所当 然,那时对于省外过来的工人来说,一个月上千元的工资已经可以回家充当富人了, 而他们为老板创造的剩余价值却远远超过自己的劳动所得。就连一些靠捡垃圾为生的 人也能够月入数千元,这里到处是黄金,任何东西都可以转化为金钱。机器整天轰鸣, 化学物质的燃烧与有色金属的融化使得到处乌烟瘴气,污水乱排,河道阻塞,河水变 黑,急功近利、不顾一切获取财富的思想在这里蔓延,毫无远见的短视行为到处都是, 火灾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工伤不断……,如今这里受到全世界的关注,很多大学环境 专业的教授都来这里研究如何解决当地的环境问题。 我一向不以恶意去预料任何事情。可是,我那个来自这里的同学,自己考上了著 名的中山医学院,却没有挽救自己得了肺癌的悲惨命运,很多人都无法理解,以为是 人之常事,我却始终无法抹去与这里环境有关的猜疑,真是知道的越多,痛苦也越多, 大学还没有毕业,他就离我而去,在我脑海里仅仅留下忧郁的眼神。 当我第一次有冲动去为人家打工的时候,我约了朋友带上中午饭就出发了,在贵 屿龙港乡转来转去,不知道从何下手,破烂的公路两边到处是私人档口和临时搭建的 厂房,机器像打雷一样轰鸣,震到人的耳朵失灵,满身污黑的工人,只剩下一对无神 的眼睛痴呆着对你望,老板们吆喝着工人动作快点,粗暴地打着手势让人感觉以为回 到了奴隶社会,我们沿着公路挨家挨户地请求老板给我们进去干活的机会,两个刚走 出社会的少年经过三番五次地拒绝后,失望得简直要大声哭出声来,但是即使是再大 声也不会有人可怜,我们的脸色难看到苦瓜一样,没有办法,或许是维持我游说朋友 时海阔天空的承诺的一点尊严,我还是不得不去找我的一位亲戚,央求她为我们找一 份工作,即使不给工钱都可以,她笑了一下,让我们留在她家里整理一些塑料膜,那 是从外面回收来的PVC 纸,我们的任务是把其中的垃圾清理掉,再拿水冲干净,搬到 有阳光的地方晒干,后来才知道这些塑料膜将会拿去融化,再制成PVC 颗粒,作为生 产工业品的原材料。好歹有点事情做,维持了一点点小小的虚荣心,我们欢快地干着, 也不讲究有多少工钱,我一边忘我地工作,一边在担心,同来的伙伴会不会感到失望, 我之前对他的承诺使我这时候有点无地自容的感受,我恨不得自己付给他工资。 终于挨到了晚上六点钟,我的伙伴直截了当告诉我,下次不来了,我一时很无脸, 却又无可奈何地不敢向老板拿工钱,因为是亲戚,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开口,我支支吾 吾的表情让她一下子就猜出来,结果她扔给我四元,每人两元。我们骑起单车拼命往 家赶,一路无话。 我的伙伴从此再也不想和我一起去贵屿了。而我,却发现那只是一次尝试,内心 的冲动使得我对打工抱着一种狂热,我总是感到应该这样做,没错。 第二次,我和姐姐一起去了另外一家厂,这次的工作是把包着铜丝的电线皮拨开, 把铜丝取出来,工钱还是两元一天,每次干完一天回家,我们的小手总是痛得想掉眼 泪,姐弟俩忍着疼痛,吞下了泪水,度日如年的感觉至今仍记忆忧新,老板娘的凶相 历历在目。我们在那里干了一个寒假的时间,接近过年的时候,拿了几十元回家,第 一次感到生活的艰辛和无奈。 父母对我们这样的做法并没有过于关注,后来我经历了更加疯狂的打工生活,几 乎涉及到了这个镇的所有行业,并一直持续到了初中毕业。 我认识了很多的省外的打工仔,他们虽然对于这样的环境深有感触却也无可奈何, 能够获得上千元的工资,对他们来说已经很满足了,很多在这里长期劳累的工人,不 到四十岁就俨然一个小老头,头发稀疏,两眼无神,老板们也许意识到了危险性,劝 他们提早退休,叫我帮忙写信的工人却对家人炫耀,他欺瞒着家人说这里犹如天堂, 工资很高,叫孩子们努力学习,写到动情之处,我都忍不住掉下眼泪,他们甚至还鼓 动更多的老乡来到这里,生活的艰辛使得他们背井离乡出来奋斗,这就是人生。 不到几年,这里的外来工已经远远超过本地人数。 当时我作为一个童工,享受的工资很低,我自以为是多劳多得却没有避免我遭受 的不平等待遇,而我却也乐此不疲,以为找到了爆发内心压力的渠道还心存感激。 我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我的同学,其他兄弟姐妹、亲戚朋友的小 孩都没有,他们还笑我。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些经历给我带来的快感。每当我遇到苦 难的时候,这段日子所培养起来的奋斗精神是我这一生永远用不完的动力源泉!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