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行军
西山终于把太阳藏起来了,夜幕降临,盐人们进入了在野外的最后一次梦乡,
远处的山岭变 成一道虚线,偶尔在牧场上闪现育羔人手电筒的灯光。我想这是一
个收获与播种的季节,他们在收获羔 羊,也在播种爱情。 晚上,我们回到村里,
村民们一见如故,已不再用陌生的目光审视我们,看来我们已成为驮 队的一部分,
我已成为了全村人的“叔叔”。村长问:“采盐可好?”村长的妻子亲切地邀请
我们:“回家吧。”俨然把我们当成他们家中的成员。
回到“家里”,全村所有的孩子和妇女一股脑儿钻进我们的“家里”,有的问
盐情,有的问 盐 人们的健康状况。我们一边回答,一边分发糖果香烟这类小礼
品。村里大大小小的妇女儿童几乎通通抽烟,这些不拥有家庭财权的“烟民”们,
既不买烟也不谢绝,有烟则抽,无烟则罢。我定了一个原则,凡是十五岁以下的儿
童,无论是男是女通通不在赏烟之列。
次日凌晨四点钟,我们去接迎驮队。本以为驮队还在睡梦之中,可是当我们行
程刚过半,坝子上晃动着远远近近的手电灯光,停车聆听,顿时明白盐人们那熟悉
的哨声和吆喝声是从原野的尽头传来。我们直冲着灯光奔去,第一拨牛队是觉嘎和
扎次的驮队,他们说格桑旺堆在后面,但不清楚是第几名。
我们就地进行拍摄,于是把车灯和聚光灯通通打开,驮队就在我们的灯光前像
通过安检似的走过去。已过去好几拨牛队,但是没有发现格桑旺堆和日地的身影。
我们简单地收拾起器材,到后面寻找格桑旺堆。在一条河谷边上,我们发现了顿加
和索加的牛队。只见一头小驮牛在强 烈的灯光下冒冒失失地跳过结冰的河床,结
果河床没有跳过,后蹄在冰面上一滑,屁股朝下摔了下去, 咚的一声盐包掉在地
上。这下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这是一头小驮牛,不像身经百战的老驮牛,一旦驮
子掉下,就站在原地等主人重新装上驮子,而这头小驮牛竟然如释重负般地走了。
顿加和索加就一人抱一个盐包追赶,但那头不负责任的小驮牛好像再也不想驮了,
它东躲西藏总不让人靠近,害得两个小伙子气喘吁吁地追来追去,还是没有结果,
最后顿加只好丢下盐包一阵猛追 ,这才把它抓住了,然后索加把盐包一个又一个
地又驮在了小牛背上。
我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等待着发生更多的精彩故事,但是一拨拨的牛队过去,
再也没有发 生使我们“幸灾乐祸”的场面。令人不解的是,后面的盐人说格桑旺
堆的牛队在前面,可我们怎么就没有发现呢?于是就无所谓主人公不主人公的,能
拍多少就拍多少。
他们似乎要跟太阳比赛时间,要赶在太阳下山前回家。
朦胧的天色中驮队在前行,哨声和吆喝声不绝于耳地回响在原野上空。我们返
回村庄时,小小的牧村显出忙碌的景象,炊烟刚刚散去,桑烟又四处飘起,无论是
老人还是小孩都起了大早,等待爸爸们、儿子们的归来。冬天,牧女的裙袍十分鲜
艳,她们站在村口,站成一道最亮丽的 风景,与盐人们被风沙冲刷得发白的羊皮
袍形成鲜明对比,给盐人们为之心动的暗示。
觉嘎的驮队抵达村口,全村的父老乡亲们蜂拥过来,向盐人们贴面问候:“孩
子采盐可好? ”“大哥采盐可好? ”“哥哥采盐可好? ”“觉嘎一路可顺? ”人们
以不同的身份向他问候 ,盐人们也以同样的口吻说:“爸爸住得可好? ”“弟弟
住得可好? ”……就这样一拨拨的驮队进了村。
格桑旺堆的驮队来了。他与几个男人行过贴面礼,便对大家说:“你们都住得
可好? ”以此省去了一个个贴面的礼节,然后,只管继续赶路。他要越过觉嘎的村
庄走一小程路才能到家 ,所以他好像没有工夫完成礼节性的贴面与问候。
格桑旺堆的家难得打扫一次,酥油茶打好,竹篮里摆好了“谷退”(等候亲人
的奶渣糕),盆子里面是“谷夏”(等候亲人的干肉),油果子则是五村所有家庭
必不可少的食品。一切准备就绪,驮队与朝霞同时进村,孩子们显得格外兴奋。盐
人没有给孩子们带来什么礼物,身为盐人的爸爸或爷爷带给他们的就是灶神面,而
这种面糕对现在牧民孩子来说并不希罕。然而 ,天性好奇的孩子们总希望能发生
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今天盐队回来了,这对他们是一个难得的日子。孩子们的
小脸蛋冻 得发紫发红,但他们不放过这个机会,和大人们一起到村口迎接驮队,
还像模像样地说:“爷爷采盐可好? ”格桑旺堆亲昵地俯下身,对孩子们说:“好,
爷爷的孩子们住得可好? ” “爸爸采盐可好? ”格桑旺堆妻子说。“好!妈妈在
家可好? ”
“爸爸采盐可好? ”格桑旺堆儿媳说。“好!女儿住得可好? ”
“爷爷采盐可好? ”格桑旺堆的女儿以孩子们的口吻说。“好!女儿住得可好
?”
但努地还是没有走近桑多,只是远远地说声:“孩子一路可顺? ”保持了严父
高傲的形象。
“顺利!爸爸在家可好? ”桑多说。
“曲觉采盐可好? ”索加姐姐永忠拉姆说。“好!姐姐在家可好? ”索加说。
“孩子采盐可好? ”村长说。“好!爸爸在家可好? ”顿加说。
人们就这样行着贴面礼相互问候着走近家门。今天驮牛不用拴,也就不用钉地
线。盐人们将各自的驮牛赶到自家门口,卸下盐包,像用砖块砌柱子一样横一对竖
一对垒在各家门口,似乎以此证明每家的盐包数量与富裕程度。当然,谁家也不可
能与格桑旺堆家做比较,格桑旺堆家的 盐包俨然如一堵墙般高高地矗立于院门前
面。
村长、努地等几家的驮牛鞍子零零散散地放在各家门口,格桑旺堆则把牛鞍与
鞍垫都收起来放进库房。旺青的几个小孩子也帮爷爷收鞍垫,他们把鞍垫盖在身上,
像一个个龟甲虫爬进院门。格桑旺堆将鞍子与鞍垫收拾停当才走进家门。这时格桑
旺堆的妈妈在床榻上对驮盐归来的孩子说:“曲觉,采盐好!”格桑旺堆走到妈妈
跟前,俯下身问候:“妈妈,在家可好? 没有什么病吧?”
历时二十八天的驮盐队就这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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