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近日老太太嚷浑身疼痛,半夜睡梦地里呻吟,吵醒了隔壁余宏德两口子。叫醒 老太太,老太太满额大汗,说,我怕是不行了。余宏德两口子不敢怠慢,赶忙穿好 寿衣,察言观色,直到鸡叫过两遍,老太太面色无改,呼吸均匀。老太太说,脱了 吧,这回不走就等明年了。余宏德两口子觉得老母说的不无道理,阴阳给老母仆过 卦,说今年是猴年,是老母本命年,灾难多,小心照料才是。 老太太说,外头冷了,小刚啥时候回来么?老太太提起余小刚,余宏德两口子 心里就发酸,在他们还没有结婚那年,大哥大嫂出了车祸。那时可怜的侄儿小刚刚 满三岁。最让他们难忘的是,小刚念完初中考上清河县高中辍学的事,余小刚对余 宏德说,二爸,我不想上了,帮二妈干活,让三个娃娃念书。听余小刚这么说,余 宏德眼含泪花,心里祷告,大哥,小刚这娃娃长大懂事了。几年过去了,余小刚一 直在家帮二妈干活。一天,余小刚对家人说,我要到外面打工挣钱供三个娃娃念书, 减轻二爸的负担。老太太抚摸着余小刚的头,说,我娃在家帮你二妈干活,外头太 苦。可是余小刚坚持去了。此后,每年农忙而归,农闲而返。二十五岁才找上对象, 郭彩娟不生育,余宏德就抱养了余赛花。余宏德说,快了,等明儿到街上打个电话, 叫小刚回来过年。哦——。老太太思索一会儿,又说,叫你媳妇给赛花做好馍馍, 明儿带上城去,这大冷天的,学校还补啥阔(课)哩?明年考大学,学校要求补, 就去了。余宏德给老母解释着,问老母需要啥,明天顺便买上。老母说,也没啥买 的,给小刚捎话快回来,给赛花带几件衣服。 余宏德两口子磨完面,拾掇好古董,就早早睡去。鸡叫过一遍鸣,余宏德便骑 着自行车出了大风乡。走倦了,余宏德就在路边休息,看着车架上的木箱,乐不可 支,木箱里装有宋朝的陶瓷碗,战国货币鬼脸钱,民国时期的字画,缴给文物局定 会得不少钱。根据以往经验,珍宝太暴露路上会引来祸端。每次上县城,他都要用 一个结实的木箱,配备一把牛头大琐,用草垫覆于其上遮人眼目,此法甚灵,从未 出过差错。 余赛花在县文化局门口见到了余宏德。余赛花问,爷爷今儿缴了多少?余宏德 两眼眯成一条缝,笑呵呵地说,竟赚五千,这月工资不算。余赛花不明白余宏德的 意思,哪来的工资么?余宏德笑得眉毛舒展,说,给文物局做贡献多了就有工资了。 余宏德说得不错。十几年来,他给局里缴过多少珍宝,得到的报酬却甚少,如果跟 二道贩子交易,得到的报酬不知有多丰厚。但他不做,意志坚强,从未动摇过。这 次缴得甚多,工资之事就批了下来。余赛花高兴地问,一月多少么?余宏德说八百。 余赛花调侃说,没想到爷爷都成公家人了。余宏德说,就是的,你说我都是快要钻 黄土的人了,我想都没有想过。 余赛花拎着袋子游逛了市场的许多地方帮余宏德办年货。余赛花说,今年的年 货比往年丰盛多了。余宏德说,今年逢吉喜事多,要多办的。香炮烟酒茶,香料红 黄白纸皆买齐装进箱里。余宏德又给老丈人买两瓶宁夏红,买一罐铁观音,时候就 不早了。余赛花回了学校,余宏德就返回老丈人家去。 一个礼拜后,学校放寒假,余赛花接到爸爸的电话。余小刚说,你没出过远门, 借这次机会出来转转,见见世面。余赛花就去了。下车后在约定的地方看到了余小 刚,黑黝黝的脸,身材倒魁梧,形容却憔悴,眼前的爸爸似乎已不是几个月前记忆 里的爸爸了。 到宿舍,宿舍破破烂烂,墙上的泥皮也剥落了,房顶有几个窟窿,一抹阳光照 穿过落在地上一闪一闪的,比贫民窟的生活还艰苦。 晚上,余赛花和李大妈住在一起,李大妈就给余赛花讲她年轻时的故事。李大 妈说,她当娃娃时也念过书,可惜只念到初中就回家干活了,十八(岁)上有了婆 家,二十上出嫁,日子过的红红火火,三十上死了丈夫,此后,从未嫁过,殷持家 务,供两个娃娃上了大学。后来娃娃工作了,她待在家里倒闲着没事做,就来工地 做饭了。余赛花说,大妈有儿有女,在家享福才是,何必在这受苦呢?李大妈说, 都是从下苦人过来的,给下苦人做饭就很踏实。 翌日,余赛花跟着爸爸去城里。去城里的路弯弯曲曲的,打车数里就到了车站。 余小刚说,这次来了就好好转转。余赛花说,都有啥好玩的么?余小刚说,好吃好 玩的多得是,想要啥随便挑,西门有旱冰场、摩天轮;水仙洞公园有动物园、钓鱼 台、假山、小西湖,附近还有许多小吃店,许多水果店,要啥有啥。余赛花说,一 直见人坐摩天轮很刺激,今天有机会就坐一回。余赛花就坐上去,感觉整个人飞了 起来,轻飘飘的,好像腾云驾雾。有人大叫,余赛花的心怦怦直跳,车子转过两圈, 她才平静下来。从摩天轮上下来,和余小刚往前才行数步,水仙洞公园就在近前了。 虽时值冬日,但园里的人熙熙攘攘,鹤发童颜的老人携小孩悠闲地漫步于湖畔,有 夫妻坐于路边的长椅上谈笑风生,也有情侣打情骂俏,从路边追逐而过。余赛花说, 城里人生活很自在,除了公园好像也没有个转处了。余小刚说,就是的,城里人不 像农村人,一出门就能见着几亩田的。 到商城服装行,琳琅满目的衣服花花绿绿的。余赛花到一套米色羽绒服前驻步。 余小刚说,这件衣服你穿上很合适,试一试吧?余赛花犹豫不绝。余小刚说,穿上 吧。余赛花就穿了,在镜前转一圈正好合身。余小刚喊服务员,服务员就到了。 回到工地,一群打工汉大张旗鼓地说要给余小刚饯别。李大妈提前到街上买了 肉菜,几个小伙子买了酒水。室内杯盘满桌,摆放整齐有序。后厨里,李大妈正忙 着炒菜,香喷喷的饭菜便扑鼻而来。几个小伙子见余小刚进门,笑呵呵地说,明儿 你要回家,今儿晚上我们就聚聚。余赛花喊端饭。几个小伙子就往桌上端饭,等众 人入座,饭菜就齐全了。在饭桌上坐的有几个小伙子是单身汉,他们的家庭并不富 裕,家里的生活全靠他们支掌,小王今年才十五岁,是他们中间最小的,像这样的 青年应该得到家庭的关爱,享受现代社会的教育才好啊!小王深情地讲述着他是如 何被辍学,又是如何到煤矿打工的。听后,众人情生楚楚,安慰说,事情总会好起 来的。为了缓和眼前的气氛,小张灵机一动,说,我给大家吹《笑傲江湖》。 众人向小张投来赞许的目光。小王一脸严肃,深情地吹起了《笑傲江湖》曲。 夜色渐渐阴沉,寒风习习,除了树上几只夜里出来活动的鸟外,只有北原煤矿 机器的隆隆声。煤矿的北边是一方宽阔的土地,也许正因为有这样独特的地理环境, 人们在这片珍贵的土地上建起了厂房。老远眺望,整个矿区,从北山到西山脚下, 像一条长蛇直溜溜地爬在北山和西山之间,灯火映出窗户,排列整齐的厂房活像一 条火舌爬在熊熊的烈火中一动不动。时值农历腊月十六,夜晚月明星稀,整个明亮 的苍穹像用一块抹布擦拭过的镜子,闪烁、照样着大地。此刻,这嘹亮婉转的笛声 飘荡在神秘的夜空里,清脆而嘹亮…… 众人紧紧盯着小张富有节奏的手指在金色的笛孔上跳动,任小张入魔般地发泄 内心的多愁善感。余赛花的心也紧紧被牵动着。 曲终,众人皆沉浸在悲楚沉默的世界里。小王提议大伙唱《朋友》送给余小刚。 唱完,余赛花和李大妈回房睡了。余小刚花拳打一轮子关,脸红扑扑的,便举起一 杯酒同大家碰,说,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