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六月的一天,县中学门口拥满了人。这些人当中大多数是学生家长。余宏德一 大早就在门口等了。等考完试,余宏德在门口找到了余赛花。余赛花说,爷爷这么 忙也来了!余宏德说,你妈不管你,不要让别人说我赛花没有家长。是啊,自余小 刚去山西煤矿后,郭彩娟在家闲着无事可做,一日,去街上做发型,做得次数一多 就跟老板熟了。老板给她做发型时说,发廊正好缺个帮手,问郭彩娟是否愿意学徒。 高彩娟眉开眼笑,欣然答应了。此后,郭彩娟就迷上了理发,有时候甚至吃住在发 廊,很少回家。 考完试这天,高觉、余赛花他们像从笼子里放飞的鸟儿,心呼啦啦飞向家去。 车到大风乡,正好逢集,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车在岔路口减速不停地打号,街 面上才让出一条道来。这两年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据税务局统计,来大风乡做 生意和赶集的人,三分之二是从外乡来的,而本乡的菜、禽蛋、牛羊被运到外地去 了。农民收入猛增,人们的脑筋就灵活了,自己当老板做起生意来。就连郭彩娟也 有了理想,打电话给工地的余小刚说好好干,等钱攒够了,自己盘个理发店做老板 ;王二家的在街上开起了饭馆,生意红红火火,招来很多食客;杜金发也在街上开 起了药店,生意甚好;余宏德受县文物局委托办起了古玩店,每日访客络绎不绝。 ……现在车到了站,他们下了车,街道两旁摆满了菜水,小贩的吆喝一声高过一声, 他们在东街的广场上歇息,一群人围着什么看,一个劲喊好,他们挤进看时,是几 个卖艺的,听艺人介绍,他们家乡在安徽,因家乡连年遭水灾,无法生活下去,只 有四处流浪卖艺营生。一辆改造后的三轮车里装满了道具,伴随着音乐的节奏,第 一个出场的是一个小男孩,连翻五个筋斗,遂打了一套拳路,场上就响起热烈的掌 声。第二个出场的是一个小伙子,自称有中国气功,一发功果然肚子鼓囔囔的,硬 是把一根笔直的钢筋顶在肚子上弄弯了。余赛花倒紧张的出了一身冷汗。第三个出 场的是个女人,一出场就吐火,观众鸦雀无声,场上静得出奇。节目表演到一半, 小男孩端一铁碗向周围转时,就有人向碗里丢钱。余赛花把身上仅有的五块钱放到 了小男孩的碗里,高觉、李小分、杜渊也给了。小男孩激动地连忙说谢谢。看着小 男孩快乐的样子,他们就无比高兴,仿佛看到了小男孩重返家园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余赛花拎了镰刀上地去,在沟坡洼碰见李小分在地里割草。余赛 花问,你家的麦子割完了么?李小分说,上坡洼的完了,就等着下坡洼的二亩熟呢。 就你一个么?余赛花说,我妈在理发馆没回来。 李小分到高觉家找高觉,高觉和高志明正在铡草。李小分说,赛花一人去麦田 了。高觉说我们去帮忙。他们拎了镰架,很快过了一道沟,就来到了上坡洼。他们 并不知余赛花在哪一块地里,登上高处的地塄,仔细看,全是金灿灿的麦田,他们 就大声喊赛花。喊声惊动了在地里割麦子的人们,他们向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他 们就停止了喊,坐在地塄上休息。就在他们发呆的时候,余赛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赛——花——,李小分惊讶地叫出了声。赛花?!高觉转过头看时,发现几天不见, 眼前的赛花憔悴了许多,乌黑透亮的披肩发有些蓬乱,嘴唇也干裂了。余赛花是在 地里割麦子听到高觉李小分的喊声赶来的。你们怎么来了?!高觉说,我们是来割 麦子的。到地里,还有大半黄灿灿的麦子尚未下镰,他们就赶趟儿,天黑之前,一 大块麦田就被收割了。 隔日,在蜿蜒盘曲的山路上,一辆红色客车吼叫着,向东子坡半山腰爬去,很 快穿过东子坡槐树林,来到了大风乡街道。从车上跳下一青年,面带微笑,径自向 家奔去。这青年不是别人,是高觉。对他来说,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他梦寐以 求的大学梦终于实现了!他很快赶了一段路,呼吸粗重,上沟坡洼时在一颗大树下 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流了下来,滴在了地上。此刻,他的 心比炎热的天还热。他从树上折下一束连叶的枝条,一边不停地煽动,一边麻利地 从口袋里掏出一份通知书来,默默念时,心里就很高兴,遂用胳膊抹去额上的汗水, 继续向家赶了。 快到家时,令高觉发愁的事油然而生。上学需要的一万块钱上哪去借呢?再说 二爸结婚借了许多帐还没还清呢?考的咋样?高志仁盘腿坐在炕上抽着烟棍,看见 高觉从门里进来,问。考上了,是重点!高觉激动地说。考上了!快喝点水,歇息 一会儿,母亲听儿子回来了,从厨房端来一碗水给高觉。高觉端起碗咕噜噜喝了。 母亲说慢点喝,不要呛着了。高觉说,不要紧的,差点把人渴死了。妈再给你倒一 碗去。母亲说着,去了厨房。高志仁吧嗒吧嗒抽着烟棍,问,学费多少?高觉说一 万块钱。高志仁看出了儿子的心思,一万块钱——,一万块钱咱也上,你就不要操 心了。父亲就是父亲啊!最了解儿子了。高觉眼圈通红,点了点头。 高觉考上大学的消息传遍了全村。与此同时,人们关注的是村里考了几个大学 生。仅有高觉一人。人们就心悦诚服地说高志仁家养了个宝贝儿子,给高家光宗耀 祖了。是啊,余赛花、李小分、杜渊都落榜了。李小分、杜渊差分数线甚远。余赛 花只差一分,看完分数余赛花很难过,三个男生哄了半天,她才平静下来,高觉安 慰说,今年没考好,下年一定会考好的。至于李小分和杜渊,他们看过分数线后, 只是无奈的叹气,说,唉,又考砸了!难过对他们来说纯属虚构,他们平日就把学 习没当回事儿,他们开玩笑说,现在的成绩就很对得起党了,日子熬到头了,总算 可以天南海北的闯一闯了。 余赛花到家,高彩娟问,考上没有?余赛花不敢抬头看郭彩娟。郭彩娟疾步走 到余赛花跟前,气急败坏地骂,婊子养的,真不要脸!狠狠抽了几个耳光,余赛花 脸颊就热辣辣的疼,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一种根深蒂固的压抑,使她再也承受 不住眼前的委屈,默默地抽泣起来。婊子养的,还有脸哭!郭彩娟拣起一根棍子, 狠狠抽打着余赛花。一种剧烈的疼痛,使她颤抖起来,泪水迷糊了她的双眼,她忍 着疼痛跑出门,一口气跑到东子坡槐树林哭出了声。 大约过去半个小时,她才停止了哭,擦干了眼泪。这种额外的痛苦,对她来说 已经习惯了,还有什么理由让她坚强不起来呢?几只鸟儿从树林里扑棱棱飞起,在 绿莹莹的树枝间飞来飞去。此刻,她忘了先前的忧伤,望着眼前一簇簇盛开的娇艳 的狗娃花,嘴角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多美的狗娃花啊!犹记小时候,牛羊在田野 上自由啃草,他们用娇艳的狗娃花编织漂亮的花环,高觉把编织好的花环带在她头 上,要她伴新娘,一起的伙伴一起哄,她的脸就红了,她跑回家去,小伙伴们便又 喊,媳妇跑了,媳妇跑了!后来高觉说,他最喜欢被人喊的感觉了。她说她也是。 小时候多快乐啊!她的泪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