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郭彩娟的话不无道理,在郭彩娟安葬的一个月后,余小刚人命价一万块钱存折 到了她的手里。这一切自然又作为头等新闻在摇湾村传播开了。对于这种补偿,人 们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还有两口人要生活呢。 然而,令人们不解的是,郭彩娟突然决定让余赛花辍学,理由是家里缺少人手 干活。尽管余赛花坚持着要上学,但也无济于事。最终被郭彩娟拦挡了下来。余宏 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骂道,这装满猪脑子的,越来越不像话了,在我余家的门里 由得一个婆娘给胡整了。余宏德气冲冲地走进门,脸涨得通红,正巧郭彩娟在上房 收拾东西,看到余宏德走进来,就放下手里的活儿,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不是说 过赛花念书有我管么?余宏德生气地问。家里没人干活。郭彩娟不屑一顾地说。这 你甭操心,每年不是都由我来耕种么?要一个女娃娃也干不了啥活儿,还是让赛花 去念书吧!余宏德说。郭彩娟阴沉着脸,不耐烦地说,我家的事,用不着你管。余 宏德涨红了脸,愤怒地骂,放你娘的屁,我余家的事,我余宏德非管不可!余宏德 怒目炯炯,郭彩娟愣住了,扑通一下坐在坑塄边,呜呜地哭着说,小刚啊,你走了 谁都欺负我,我不活了!说着,离开了炕塄,直往门外跑去,到门外被邻居拽了回 来,郭彩娟大哭,指着余宏德的鼻子,说要是余宏德再管这等事,她就死给他看。 这事暂时就搁了下来。 两周后,令人们惊讶的是,郭彩娟交给余宏德一份判决书,书上的内容是,余 宏德无权干涉郭彩娟家的事。这判决书是郭彩娟托胡处长办的。从此,郭彩娟不再 到余宏德家窜门子,也不让余赛花去。余宏德就憋一肚子气,骂,余家有这样的女 人,把余家的脸都丢光了。余宏德的话传到郭彩娟的耳朵里,郭彩娟气势汹汹地来 到余宏德家门前,大骂,老娘再嫁,也比待在余家强。郭彩娟在门前踱着步子,见 没理睬,往回走时,忽又回头骂,家是老娘的,想咋折腾就咋折腾,你管得着么! 余小刚的死,给余赛花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接踵而来的是辍学,她的希望 破碎了。即便她急切想实现大学梦,这种愿望只是可望不可及的主观臆断罢了。她 病倒了,躺在她小房间的木床上,面色苍白,气短乏力,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茶饭 不思,精神恍惚。太阳一竿了,我让婊子养的偷懒!郭彩娟走进屋子,势汹汹地拧 着余赛花的耳朵,咬牙切齿地骂。余赛花还是一动不动,只见脸色蜡黄。晚上,余 赛花发起高烧来,昏迷中一会喊着爸爸,一会喊着爷爷,一会儿喊着高觉,一会又 发出痛苦的呻吟。高彩娟恐慌起来,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难道是鬼缠身,要死人 了?!郭彩娟怕了,脸色苍白,两腿发软,跑出门,到余宏德家门上,喊出余宏德, 喃喃地说,赛花不是你要收养么?现在领去好了! 等余宏德背走余赛花,郭彩娟苍白的脸才慢慢地红润起来,轻松地舒一口气, 才回房里踏实地睡去。 医院里,余赛花昏迷了两天,终于醒了过来。医生走进病房,说,幸亏来得及 时,再误几分种就有生命危险。听医生这么说,余赛花看见余宏德露出了欣慰的微 笑,余赛花淌下了泪水。余宏德劝余赛花不要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胡处长开着车和郭彩娟回到了赛沟村。人们发现郭彩娟发型染成了红色, 脖子上挂一部小巧玲珑的手机,胳膊上挎着小皮包下了车。到余宏德家,老太太说, 儿子两口子上地去了,中午才能回来。他们只好等余宏德回家,令他们失望的是, 中午时分,只有玉凤妈从地里回来,说余宏德早上去亲戚家了,不知啥时候才能回 来哩。等到太阳快落山时,余宏德还未回家,他们只好回城里去。 一个礼拜后,他们又来到了赛沟村。几天以来,余宏德都在琢磨着,郭彩娟找 他还有个啥好说的。走进门,郭彩娟介绍胡处长是他的男人,胡处长文质彬彬地站 起来,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大叔,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恭敬地给余宏德递过去。 余宏德没有接胡处长的烟,慢条斯理地拿出烟棍,在口袋里挖了一锅旱烟,点燃抽 了。看余宏德不理睬胡处长,郭彩娟笑吟吟地说,我忘了说,我大叔不喜欢抽纸烟 的。胡处长对余宏德不好意思地笑笑,尴尬地收回了手里的烟。啥事?余宏德抽着 烟棍,面无表情地问。大叔,是这样的,我和彩娟结婚后呢,想要个孩子,所以我 们想把赛花接回家去,让赛花上最好的学校,不想再麻烦你老人家了。这两万块钱, 是你抚养孩子的一片心意。胡处长把一沓钱搁在茶几上,说。赛花不是由我抚养吗? 这个我知道,法院的判决书在这儿,你也知道的,再说我们会给孩子更好的教育, 对孩子有好处,当然我们也会给孩子自由,她想啥时候回来,就啥时候回来好了。 郭彩娟连连点头,说以前都是我的不对,以后我会常带赛花来看你的。这两万块钱 你收下吧。胡处长拿起茶几上的一沓钱,给余宏德递去。余宏德说这钱我不要,最 关键是娃娃不同意。既然大叔不要,就留着以后赛花上学用吧。郭彩娟把钱很快装 进了包里。郭彩娟、胡处长见余宏德态度不明确,这对他们来说,已经解决了一个 难题,即便余宏德不同意,有判决书清清楚楚、明白白地写着,说真的,有时候, 他们对余宏德做起事来的固执,有些担心,现在他们的担心放下了一半。另一半让 他们发愁的是,怎样让余赛花才能顺从他们回家呢?他们并没有立即去学校,而是 回家计划下一个目标的方案了。 一天中午,县高中门口停了一辆小轿车,从车里走下来的是郭彩娟和胡处长。 他们带了许多好吃的,找到了余赛花,在学校门口就招来许多学生的目光。赛花, 妈给你带好吃的来了。郭彩娟热情地迎上去。余赛花并没有理睬,走着自己的路。 这是你爸爸。郭彩娟指着穿戴整齐的胡处长,说。胡处长说,有空到家里去坐坐。 余赛花说没空。转身就走进了校门。胡处长喊着说,这孩子,爸爸明天再来接你。 每天中午,他们都会出现在校门口。这件事在同学中间很快传开了。有的私下 讨论着余赛花的家庭状况,甚至有人劝余赛花跟父母回家。他们的理由是:余赛花 有一个富裕的家庭,父母每天都来校门口等,是多么幸福啊! 一个星期后,郭彩娟、胡处长决定在校门口强拽余赛花上车。得知学校要放长 假,他们就早早来到学校门口等着了。就连门卫老头也同情他们了,笑吟吟地说, 今天又来接孩子了。郭彩娟笑着说,这孩子脾气倔,今天我们拽她回去。 放学铃刚响,门卫开了大门,学生就一拥出了校门。他们仔细观察着出来的人 群,半个小时过去了,仍不见余赛花。胡处长在车前踱来踱去,失望地叹气说,咋 搞的,这丫头连个鬼影都不见。就在他们开车要回家时,余赛花背着书包走了出来。 放学后,余赛花并没有提前回家,她收拾好要拿回家看的书,一个人才走出了教室。 他们利索地跳下车,拦住问,你去哪?余赛花说,回家。胡处长说,上车,爸妈送 你回去。余赛花说,我坐班车。说着,向汽车站走去。郭彩娟、胡处长就拦住去路, 不等余赛花说话,强拽进车里。余赛花拼命地挣扎着,也无济于事。 余赛花被郭彩娟、胡处长锁在一间小卧室里,任凭余赛花喊破嗓子也没有人来。 直到她说要上学时,郭彩娟在门外骂,婊子养的,说个婆家看你再野。听到郭彩娟 的话,余赛花差点晕厥过去,坐在地上,像一只可怜的笼中之鸟,一双忧伤的眼睛 充满了对世俗的不满和仇恨,几颗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流下来。 几天里,她承受着关禁闭的折磨,茶饭不思,思念亲人。第二天,郭彩娟、胡 处长领来自称高级化妆师的女人给余赛花化妆。见余赛花没有反抗,郭彩娟说,这 就对了,我和爸都是为你好。余赛花说我嫁。他们就把余赛花拽到了车上。余赛花 提出解开身上的绳子,他们就解了。这时她后悔了,绳子虽然解开了,但车门紧锁 着,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该怎么办呢?她不知所措,急得想哭。一个人突然像闪 电一样浮现在她的眼前,这个人就是高觉。她答应过他要做一个坚强的女孩的。所 以她不哭,一定会有办法的。一路上,她这样鼓励着自己。 汽车到一个小村庄,喇叭声湮灭了汽车的打号声。院里的人们盯着从车里下来 的披着红盖头的新娘,有人议论,李德子福气真大,娶了这么好的媳妇。余赛花被 带到房里,红盖头被揭开了,眼前的男人约有三十上下,身材魁梧,西装穿在胖乎 乎的身上,显得有些臃肿,正用色咪咪的眼睛盯着她看,傻乎乎地笑着,向她靠近。 据说李德子生下来很聪明,十岁那年,发生了车祸,脑部受了创伤,出院后就变傻 呆了。有时精神受刺,会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行为,曾经伤害过一个女孩子,因神 经病无罪释放。站住,给你糖。余赛花掏出一把水果糖,撒在他面前。他捡起一颗 剥了纸,噙在嘴里,又慢慢靠近,傻乎乎地说,亲爱的我来了!余赛花紧张地向后 寸摸着,就在快要靠近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余赛花厉声呵斥,竟怔住了李德 子。从哪里学得这些话?李德子像是很害怕的样子,说电视。见过星星么?李德子 嬉皮笑脸地说,见过,见过,现在就去看!说着拽了余赛花到院子里。刚要出大门, 李德子母亲喊,德子,领媳妇干啥去呀?!看星星。李德子漫不经心地说着,拽了 余赛花出了大门。唉,媳妇也是个瓜(傻)子!母亲摇了摇头,叹息着走进房里, 突然想起什么,探出头喊,德子啊,不要走得太远了!李德子傻乎乎地应承着,和 余赛花走出了门。 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皎洁的月光洒在地面上,无风,静得出奇。极目遥 望,星星眨着眼睛,好像为有这样傻乎乎地数星星的人而感到惊奇。他们来到村外 的一片树林,余赛花让李德子数天上的星星,而此刻,她开始琢磨怎样逃跑。为了 不让人发现,余赛花带李德子到一个沟壕里,趁李德子不注意,打昏过去。她并不 是朝着县城的大路去,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沿着小山路拼命地跑去。她想,兴许 只有这样才能脱离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