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张子房在极度焦虑与担心中渡过了这年秋天的最后几天。到了冬天,月亮忽然 病了,断断续续地吃些药。当第一场雪飘下来的时候,就住进了医院。张子房做了 些饭菜,去医院看望月亮。持续了一生的一场雪开始了。 好多年以后,张子房仍然能够看到自己在通往医院的路上走着。他手里提着饭 菜,在凹凸不平的街面上踯躅而行。雪花翻卷着,转眼便将他吞没了,他下意识地 拉了下衣领,但他并不感到冷。相反,他的心里却似火一样的灼热。雪在脚下融化 着,泥水漫不经心地爬上来,以一种缓和却又不容商量的顽强向上浸润着,鞋湿了, 袜也湿了,可张子房已然顾不上这些。他走得很慢,仿佛没有立即要走完这段路的 意思。他知道这叫徘徊,叫举棋不定,可就是不喜欢这么说。很显然,张子房还不 想结束这次行走,他在思想,在犹豫,心里忐忑着,不知道是进还是退。张子房陷 入了长考。他知道,这一步对自己来说至关重要。 雪越下越大,张子房心里越发没了底,他苦笑着,茫然地朝医院的方向张望。 然而,他的眼里只有雪;这是燕山的雪吗?它怎么像是席片,将眼前全都遮挡住了。 雪,雪,铺天盖地的雪,雪把一个纷繁芜杂的世界装扮得洁白无瑕了。张子房猛地 对着漫天的雪花吼道:月——亮——,我——爱——你!素洁的雪花扑落到身上, 像是对他的回应。张子房转过身,坚定地从门里走了进去。 张子房走进病房时,月亮还在睡着。张子房没有言语,随手拉了个凳子坐下来, 静静地凝视着月亮。月亮面容苍白憔悴,失却了往日的娇艳。张子房心里一阵难过, 拉过月亮的手臂,到怀里凝神屏息地看。药液一滴一滴地沿着塑料管壁滑落下来, 张子房感觉到自己也同这药液一起,悄无声息地注进了月亮的身体里。他恨不能让 月亮马上就好起来。 月亮醒了。其实她早就醒了,她只是不愿惊动他,她愿意一辈子就这样让他握 着她的手,静静地躺着呢!她悄悄地闭上眼睛,心想等吊完这一瓶再说。可是,她 忍不住呜咽起来。 呜呜—— 张子房不说话,扶起她,用手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她笑了。 张子房也笑了。 饭,我给你带饭来了! 小气鬼,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呵呵—— 张子房傻傻地笑了笑,取出饭菜,慢慢地扶月亮到怀里,一口口地喂给她吃。 月亮没有拒绝,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责备的意思,一切都像是预先安排好了的那样。 张子房不由也有些哽咽了,他抬起头,看见月亮的眼里仍就满噙着泪花。张子房不 由抱住月亮的头无声地哭了。只有张子房自己知道,他等这一天等得有多苦,有多 累!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