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惠生厚先被抓到区上,单独关在一间库房里。门外,日夜有持枪民兵放哨站岗。 其实一开始并非政法机关的拘捕,而是由基层群众组织自发地向六总进攻。 审讯一开始,惠生厚就竭力否定自己与安康六总有什么关系,坦白交代那个 “参谋长”的头衔是自个儿胡说八道,根本没有那回事。审讯者不相信,绑他,打 他,让他狠吃了一些苦头。惠生厚万不得已,只好把跟聂彩莲母女的丑事兜底儿端 了出来,说明他的真实目的只不过是想赖在蒋家不走。 区上的审讯者似乎相信了惠生厚的话,但是并没有立刻就放了他。因为奸污妇 女也是罪状,可以以此把对方搞垮。可是没过几天,形势突变,惠生厚被公安机关 来人抓到县里,正式关进了看守所,也就是县上的监狱。 审讯是由训练有素的公安人员进行,程序和方式也较为规范,跟下边群众组织 的做法明显有所不同。 “惠生厚,我们知道你不是安康六总的参谋长。但是并不能说你这个参谋长不 存在。你说说,你们的组织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组织?”负责审讯惠生厚的是个长 得白白净净,说话斯斯文文的小伙子,跟旁边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很有点不 一样。小伙子声音不高不低,说话不紧不慢,似乎是在跟惠生厚研究和商量一个共 同关心的问题。 惠生厚觉得自己总算是和安康六总脱离了干系,心里有点高兴,感到小伙子很 近人情,不是那么不讲理。就是嘛,他们这些人和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们为啥 非要揪住我不放?只要自己把一切经过原原本本讲出来,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于是,他也挺和善地说:“我们那个组织光说成立了,具体叫啥名称,还没顾得上 想哩。大家就糊里糊涂都叫六总。” “是六总还是刘总,刘?就是姓刘的那个刘。” “是六总,一、二、三、四、五、六的六,不是姓刘的刘。” “你们没有在哪儿商量过叫刘总?” “没有。” “真的?” “真的。” “你是不是很老实?” “我有啥就说啥。” 小伙子用眼睛直直地瞅了惠生厚一阵子,随后从桌子上印有“红军不怕远征难” 的黄帆布包里取出一张很粗糙麻纸,双手展开,说:“你还认得这个东西吧?” 惠生厚瞅了一眼,说:“认得,是我写的那个《军纪二十二条》。” “好,你认得了就好。这上边最后的落款写的是什么?还记得吗?” 惠生厚眼珠子翻了翻,说:“不记得了。” “你再想想。” 惠生厚低头想了一会儿,说:“真的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来可以,但是不认账不行。告诉你,是‘刘总三分队’,姓刘的刘。 你是不是还要看看?我可是实事求是,不骗你,更不栽赃陷害你。” 惠生厚猛然想了起来,神色立即变得很紧张,说:“是那么写的,是那么写的。” “什么意思?” 惠生厚更紧张了:“那……不……是啥意思,是我……随便写的,也就是六总 的意思。” “唉……”小伙子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们不是三岁小孩子,刘和六还是能分 得清的。” 惠生厚脸色骤然间变得煞白,扑通跪倒地上,说:“真的,真的没其它意思… …” “嘿嘿!”小伙子冷笑了两声,把那张粗糙的麻纸在手里掂了掂,“这可是铁 证哪!”又装进了黄帆布包里去。 接下来的审讯,就不像方才那般轻松。审讯者要惠生厚承认“刘总司”就是 “刘少奇总司令部”的意思,后来又说那是全国性大名称,在这个县是“刘总师”。 惠生厚意识到这是个了不得大事情,承认了就得掉脑袋,死也不认账。于是,挨的 打比过去哪一次都重,抬回关押的房子时筒直成了血人。 此后,一直围绕这个问题,要惠生厚交待,惠生厚都说没有别的意思,刘就是 六。刑罚一次比一次来得残忍,惠生厚从精神和身体整个儿都破整垮了。 最后一次,惠生厚在被烤红的火钳烙昏,用凉水泼醒,又烙昏,又被泼醒之后, 直觉得这样还不如让一枪毙了好,便按着问话人的意思一一作了交待。 “刘总是不是六总?” “不是。” “那么刘总是啥?” “刘总是刘少奇总司令部。” “刘少奇总司令部是全国总称,你们组织具体叫啥?” “刘总司。” “说清楚,是刘总司还是刘总师?是司令部的‘司’,还是师、团、营、连的 ‘师’?” “是……你们说是啥就是啥。” “我们说了还要你说干啥!你们下边是团、连、分队,那顶大是个师,怎能是 司令部呢?” “那……那就是刘总师,老师的‘师’。” “这不对了嘛。你是师参谋长,对吧?” “就是,就是的。” 负责审讯的小伙子笑了笑,说:“这不对了?下边是团、连、排、班,上边的 是师,建制齐全。我们也不是没有蚂蚁硬寻蚂蚁,不是反革命硬要说是反革命。事 实存在嘛,想要否定,也是否定不了的!” 有了“刘总师”这个名称,什么也便随之而配套。什么反革命纲领、计划,要 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先农村后城市,先中小城市再大城市,直打到北京城,打倒 毛主席,扶刘少奇上台,推翻公有制,实现私有制……还有那一段时间里这个县某 地方出现的粉笔乱画的“反标”,有人撕毁了毛主席像等反革命案件,都跟“刘总 师”案联系在了一起。上述从惠生厚嘴里掏出来的“供词”,也在其它地方的审讯 中得到了“证实”。于是,有组织、有计划、有纲领,建制齐全的“刘总师”反革 命暴乱集团案,便成了铁板上钉钉的铁案。 一时间,全县上下迅速掀起抓刘总,镇压反革命的热潮。一幕幕惨剧相继发生 : 民兵齐怀胜向公社报告去抓张德虎没有抓到,被怀疑也是刘总,百般折磨活活 打死…… 张德虎像惠生厚一样违心交待了反革命纲领计划的当天晚上,上吊自杀身死。 第二天尸体被拖到院子,有人跳上去一阵子猛踩,食物从鼻子口里溢出…… 被视为刘总骨干的邹联瑛之父邹金余,到安康看望女儿,被视为刘总探子,抓 住就打,当即被活活打死。邹金余的女婿前来联系葬埋岳父,又被一阵毒打,造成 终生残废…… 某个公社的武装干部主持召开大会,宣布对两个视为刘总成员的四类分子判处 死刑,立即执行。这两个人便被拉至河滩用石头砸得脑袋开花…… 一个公社先后拘押了五十一人,五十多天,有四十七人被打成重伤,其中四人 终身残疾,三人被打死,一人自杀。 ……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