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三个人的阿尼桥 阿尼桥是一座人工修建的索桥,也是从派乡去墨脱路程中的第一座桥,地理位 置非常重要,是山与山之间的重要通道。在两座山峰相交的底部,一条奔腾汹涌的 河流咆哮着涌入峡谷深处,涛声轰鸣,白浪翻滚,一架简易摇摆的钢索铁桥横跨于 两山之间。 我真不敢相信,在地图上能清晰看到位置的阿尼桥原来如此之小,小得仅架设 了两个使人安身避风的小棚,小得仅有三个人居住,这就是进入大峡谷后第一次相 遇的门巴族人居住的阿尼桥! 疲惫的双腿仍在乱石堆中磕碰,此刻那被扭伤的脚踝开始疼痛起来,我喘着大 气,咬紧牙关朝木棚走去。 桥头是一块较平坦的坡地。整个阿尼桥区域仅有两个木棚,共有三个门巴族人 在此居住,两女一男,男人约三十来岁,两个正在晒衣服的女人仅有二十来岁。 他们三人久久地看着我,满脸迷茫,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们不敢相信 眼前的事实,一个肩背行囊疲惫不堪的汉人只身走到了阿尼桥! 我的全身松软下来,放下行包,打开摄影箱,将行包内的物品一一摊在了阳光 下。我躺在木棚前的大石上,闭上眼,接受阳光的照射。行程已过三天,去墨脱的 路程也走了一半,此时此刻,躺在阿尼桥的大石上晒太阳,是我三天中最为舒服的 一次日光浴。 他们三人围住我指指点点,翻看我的衣服,惊奇地看着箱内的摄影器材、五颜 六色的胶卷盒。由于语言不通,我只能用手势比划着诉说我从什么地方来,将要到 什么地方去。那个男人惊奇地看着我比划的手势,用手竖起一个指头在我面前指了 指,又朝远方指了指,然后指着我的胸膛。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们问我是否一 个人来此地。他们又交谈起来,那两个女的不停地啊啊、呀呀地尖叫着。 这三个门巴族人是友好的,而且很善良,他们摸着我那被蚂蟥咬得斑斑点点的 伤腿,一个劲地摇头,“呀——呀——呀”地尖叫。汉子回棚去背一张弓箭,手拿 一根钓鱼竿,腰间挂着一把大刀走到我面前,举起钓鱼竿在我眼前晃了晃,又指着 阿尼桥下的激流。我明白他要去河边钓鱼。 汉子匆匆地走了。两个门巴族女子比划着手势叫我进木棚休息。 木棚内的石坑灶正燃烧着大火,灶火上方悬挂着一口黑乎乎的大锅,锅内冒着 热气的水上下翻滚着。几天来我第一次用热水洗脚,麻木的脚渐渐恢复了知觉。我 拿出亲手绘制的地图,上面画着去墨脱的四座桥。摊开地图,我指着背崩乡对她们 说到“背崩”,她俩同时点头也说到“背崩”,我想“背崩”这个名称也许是从门 巴语音译过来的。 喝了口热水,躺在光光的木板上,我的心里激动异常。明天我就要走到背崩, 走进传说中的村落,亲眼目睹门巴族人那奇异的生活习俗。这一切都是真的! 明天 我就要到背崩乡!我激动得从木板上站了起来。坐在火灶旁的门巴族女人笑吟吟地 望着我,木棚外,另一个女人提着我那双沾满血迹的胶鞋和袜子朝河边走去。 太阳已落山,从峡口朝远方望去,晚霞将峡口外的天空染得通红,被森林覆盖 的绿色山峰变成了金黄色。峡谷深处激流溅起的水气升腾飘逸,与山中的雾气相融 在山谷半腰,形成一条白色飘带。我赤着脚走出木棚,将摊在大石上的衣物、行装、 摄影器材一一收拾好,这些被阳光照射得热乎乎的东西还得随我走进墨脱。 木棚内那门巴族女人正朝我招手。我走进木棚,靠坐在火坑旁。灶内的火势很 大,她熟练地朝火灶内塞柴禾,又朝锅内倒进一大木瓢玉米,看来晚上该吃煮玉米 了。另一个门巴族的女子从河边回来,将我那洗干净的鞋袜放在火灶旁烤着,我一 个劲地连说谢谢。她俩全都笑了,笑得很腼腆,炉火映照在红红的脸上。 其实,门巴族的女子是很美的,潮湿的气候和与世隔绝的生存环境,使她们显 得灵秀而内向。与藏族姑娘豪放、热情的性格相反,她们总是含笑地看待一切,几 乎不说一句话。当她们做完一件事情时,总是含笑地望着你,眼里永远是善良与热 情。 玉米在锅内煮开了花,上下不停地翻滚,木棚内飘溢着一股香气——一股久违 了的香味。 天黑前那个钓鱼的男人回来了,钓了二斤多鱼,全是无鳞鱼。他熟练地用刀剖 鱼洗净后,一下子全倒在了煮玉米的锅里。 深谷的夜晚来临,天空中出现了一轮又圆又亮的月亮。木棚内飘逸出一股特殊 的香味,门巴族女人又拿出几个外形怪异的小瓜,切开后也倒进锅内。我们都盘着 腿围坐在锅边。 由于语言不通,我们之间没说一句话。她们递给我一个大碗,又为我添了一大 碗煮玉米。每为我做一件事,她们的脸上都洋溢出兴奋而愉快的神色。 虽然没有语言交流,但行动消除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感和陌生感。当柴火燃烧到 最旺的时候,男人很兴奋,很激动,他拉住我的手唱起歌来。夜晚的歌声随着火苗 的跳动在起伏,他唱得很投入、很动情,面向高空,眼中闪动着光芒,高亢的歌声 一遍又一遍地在深谷内回荡。两个门巴族女人也沉浸在歌声中。 我惊呆了,这世界是那样的纯洁,身体的疲倦和内心的负荷一下子随这干干净 净的歌声飘去------ 这歌声是因为我这位陌生人的到来而唱? 或是这歌声每晚都要在与世隔绝的深 谷中响起? 我不得而知,但今晚的歌声使我备感亲切,心灵也十分欣慰和满足。我 想,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劳作、渔猎、唱歌、欢愉,简单地活着,心灵的空间自始 至终与自然的纯净相融,这就够了。 夜晚,峡谷上空的新月忽暗忽明,和木棚内那随风闪忽飘逸的柴火遥相呼应, 疲惫的身躯和心绪早已放松下来。 此时,那激情高歌的一男二女,已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木棚内,他们的身心正 坠入美妙自然的梦境里。 我坐靠在另一个木棚内,眼前的柴火烧得正旺,今晚我得背靠木架,陪伴随风 飘忽的架火坐一宿了。寂静的峡谷山野除了溪河的湍流声、柴禾在火里的炸响声外, 别无多余的声音。 我的思绪无法在这种环境中进入梦境,回望另一个木棚,棚内的油灯亮光早已 熄灭。 这熟睡中的一男两女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一家人吗? 他们在这荒野的峡谷深处 生活了多少年? 其实,所有的问题在这特殊的大峡谷环境里已经显得不重要了,现实中,他们 三人相亲相融,在远离人迹的僻静洼地里,相互依靠,谁也离不开谁。 第二天,我早早地醒来,感觉精神特别好。他们三个人还挤睡在木床上。我走 出木棚,深深地呼吸着这里的清新空气。清晨的阿尼桥孤身单影地置于两山间的树 丛中。据说此桥过去是由藤绳牵引,藤绳上铺一排木板,来往两山间的背夫就在木 板上晃晃荡荡地行走,现已改为钢索桥。 我轻轻地走上阿尼桥,感受一下过索桥的滋味,桥下激流翻滚,伴着轰鸣,令 人目眩,走过桥去又是一派葱郁的森林。 “啊,呀——”两个门巴族女人站在对岸向我招手,人声在深谷中飘荡,非常 亲切。 回到木棚内,煮好的玉米糊和土豆正冒着热气,两个女子低着头给我盛了满满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他们三人默默地看着我,时而笑着低语。人与人之间最 纯朴的真情此时此刻已融入我的血液中,今生今世我能忘记他们吗? 那深情的目光、 纯朴的笑容,那充满激情久久回荡在内心深处的歌声……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切。 当我又踏上行程,走过索桥,他们三人还站在大石边。我朝他们挥了挥手。几 乎同时,他们三人都举起了手,两个女人还向前跑了几步。 “啊,呀……”他们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这些我听不懂的呼唤一定是在保佑 我,保佑我平安到达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