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过雪崖,登上嘎玛山 森格下山的速度很快很快,他的身影在茫茫雪原中跌跌跄跄,很快消失得无影 无踪。 我再一次抬起头寻望嘎隆拉山垭口。此时,垭口雪花飞絮,云雾缭绕。我寻视 着四周的雪峰,心中溢出一股敬畏感。我相信,我孤独地进入到我所崇敬的雪峰之 中后,伟岸而纯净的雪峰将容纳我,保护我。而我会顺应自然,与自然融为一体, 走入新的境地。 阳光穿破云层射向嘎隆拉山顶。看看时间,已经十点整。我朝嘎隆拉山峰膜拜 了一下,希望得到众多雪峰神灵的庇护。然后,背起了行李包,提着黑皮摄影箱, 拄着拐杖朝嘎隆拉山垭口前进。 随着海拔的升高,心跳猛烈加剧,我感觉头有些晕痛,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 人出现了飘逸的幻觉,这是严重的高山缺氧反应,也是身体严重不适的危险信号。 我只能喘息片刻,让狂跳的心渐渐平静。 在一条约一百米长的山脊边缘,我的左面紧贴冰崖,脚下是厚厚的冰层,一串 串粗大的冰柱悬挂在头顶上,冰道的右面却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我仔细地观察着这 段不足一米宽、似老虎嘴的冰道:亮晶晶的冰层将崖道紧紧包裹着,光滑的冰面上 凹凸不平;冰道的左面没有任何可抓攀之处。我不敢贸然走上冰道,可这是惟一的 路啊! 在我的脚下,云团起伏升腾,连成一片,如浩瀚的云海,渐渐朝山峰间涌来。 我紧张起来,这是风雪即将来临的信号。 不能再犹豫了,遇上风雪,我就翻不过嘎玛山垭口了,会冻死在山上的。 我用发肿的手在行包内翻出衣服包在胶鞋上,增加鞋与冰面的摩擦力,将摄影 箱抱在胸前,背着行包,极为小心地踏上冰面,用拐杖在前面一点一点地拄着走。 但还未走出三十米,我的双腿就发软,而且一个劲地抖,身体出现幻觉,眼睛渐渐 发黑。我不得不跪在冰道上,将摄影箱放在前面,背着行包,慢慢地爬行,心里才 感觉踏实一些。 这是一段难以想像的险途,每向前一步,都得全身心地投入,不得有任何闪失。 我的手掌很快失去了知觉,随即膝盖以下的脚也失去了知觉,每向前一步,都得费 劲地扯掉衣服与冰的粘连,这是海拔六千多米高的雪原,每前行一步,都是生与死 的考验! 就这样爬过了冰道,但我不能作任何喘息,我必须不停地运动,否则寒冷将伤 害我的身体。 离嘎隆拉山垭口仅有一百米远的距离了,我已能清楚地看见垭口两端竖着两根 木柱,这两根裹缠着白色哈达和经幡的木柱已被冰层包裹得严严实实,成了两根粗 粗的冰柱,这是嘎隆拉山垭口的标志,也是保佑翻山的路人平安的吉祥物。 雪越来越深,行走更加费力,每走几步,就得喘息很久,我弯着腰用拐杖顶住 自己的胸膛,一步也走不动了。 忽然,一阵轰轰隆隆的炸裂声从雪谷中传来,我惊异地转过头去,大面积积雪 排山倒海般朝深谷坠去,雪浪似万顷波涛,吼声如千雷齐鸣,巨大的雪崩持续了十 几分钟。 雪浪雾气从深谷中升腾蔓延,很快这种由雪组成的雾气将深谷填满,奇异狭长 的雪谷消失了,消失在滚滚的白浪中。填满深谷的雪雾,随风一波又一波地朝雪峰 之颠涌去,场面非常壮观。 在惊异与激动中,我发现两小时前我所走过的雪道已经面目全非。 我已经不可能再行走了,沿垭口途中积雪厚度已超过一米五,陷进雪中的腿根 本无法抽出来,身躯在积雪中慢慢下陷。也许前面的积雪越来越深,这样走下去, 我会被积雪活活掩埋掉。 我将行李包牢牢地绑扎住,绑带的另一端系在我的腰间,摄影箱压在胸前,拖 着几十斤重的行李包,手推着摄影箱,一点一点地朝前爬行。还剩下短短的几十米 距离,这短短的几十米距离是在与死神较量。 这也许是我一生中最最难忘的时刻,我的手、脚、脸相继失去了知觉,下巴在 与积雪的摩擦中冻得僵硬。但我的思维仍然活跃,心脏仍在跳动,身上的血还在流 动。 离垭口仅有十米远了,透过亮晶晶的冰柱体,缠绕在木柱上的白色哈达和经幡 清晰可辨。 此时,我想起了善良的藏族姑娘曲珍,想起了极为关心我的武装部长,想起了 绵阳老乡、老阿妈、门巴族小伙子森格……想起了所有关心我的人们,他们都在关 注我翻越嘎隆拉山。 我看准了方向,伸出肿得发亮的手脚做最后的冲刺,朝垭口靠近,再靠近…… 一次次的胸闷、头昏、呼吸困难,一次次地紧闭双眼,将红肿的手放在胸前,张大 嘴喘息、再喘息。爬行中,我的手套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垭口上,咆哮的寒风竟奇迹般地停了。我知道,我已 经爬上嘎玛山垭口了。我慢慢地跪下来,解开了系在腰间的绑带,将行李一点一点 地拉上来。蓦然,胸中猛烈地狂跳起来,我转过身去,猛然一跃,紧紧地抱住了裹 着经幡和哈达的冰柱…… 1998年11月14日12时10分,我终于登上了海拔4300多米的嘎隆拉山垭口。这是 封山时节的嘎隆拉山垭口,是墨脱通向波密海拔高度最高、道路最危险的地方。 回望走过的道路,雪道上留下了长长的爬行痕迹,从山腰曲曲弯弯朝高处延伸, 一直通向峰顶。垭口的另一端,覆盖着千年积雪的山峰依然雄伟,山峦半腰裹着厚 厚的云雾,看不清山下。这便是我的下山之路,依然充满着曲折和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