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西三旗这个家以前就是一个村落,城市扩建之后,成了市区,以前的住户成 了破产农民,靠房租为生。楼下本是绿绿的草坪,这些农民闲来无事,把绿草掀 翻,热火朝天地种上了蔬菜,房前房后到处都是他们种的大葱、香菜、芹菜。长 在草地上像是一块块疤瘌,招来一大群蚊虫。我不是李文,我可不敢招惹这些痴 迷的土地热爱者。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也许几年内,我与定定在京的生活就是这样了。 租上这样一间房子,早九晚六地去上班,星期六星期天不用早起。没什么朋友, 亦不想生育。下班后上上网,打一下游戏,这将是多么无聊的生活。我一点儿也 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这生活同我以前相比没什么改变。 我只好又操起了上网的勾当,上网没太大意思,但总比不上要好。竟然遇到 了我的第一个网友。这是一个小男孩,我认识他的时候,我还在那个国营大厂, 他还在哈尔滨读书,经常同我聊生理卫生的话题,电话里怯怯的声音,现在已经 在南京与姑娘同居了,终于可以给别人讲生理卫生课了。 岁月呀岁月!他还在电话里叫我姐姐,但是已羞于提从前,后来又想起管我 叫笨笨,可能觉得自己战斗值提高了,有权对女人叫一些居高临下的称呼了。 在这个小区里我认识了一个男的,确切地说是我认识他而他不认识我,住得 离我很近,我是通过偷偷上他的电脑而认识他的。 有一天,我听见我的网镖一个劲地响,一看是冲击波病毒,地址是与我一个 小区的,我不由生起气来。回手挨个找别人的电脑登上去,结果这个家伙的电脑 竟然是全盘共享。 从电脑里的内容看,他是一个室内建筑设计师,里面有他的设计图、报价方 案、他的租房协议(比我们多花了一百块钱)、他的照片、他拷贝下来的书与电 影、他下载的黄色小电影(全是A 级的)。 电影和书我都拷贝过来了,又找了一个很低级的小木马安装了进去,估计他 的电脑早已是“马圈”了。这个家伙的收入与生活应该是和我们差不多的,他应 该是一个单身,因为他电脑里面没有任何关于女友的信息。 在小区的甬道上或超市里,我天天留意着这个人的出现。我想不如不动声色 地与他交往,最后吓一吓他。 这些事让我觉得在这个小区上网还有点儿意思,并想在网上写点儿什么抒发 抒发感情。 同时也说明,我的生活已经封闭无聊到了很没意思的程度。 我选了一个字大看着舒服的论坛,开始大发口水帖、骂人、被骂、写文章。 这个论坛里很快就有不少人认识了我,因为我天天跑上去说废话。那些废话时而 有趣时而下流时而无聊,但总得有人说。我瞎说,大家就跟着瞎看。 我期望这群人里有风趣健美的男人,每次接电话的时候,我都把对方想像成 我愿意想像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快废了,哪怕比定定差很远的男人,只要是其他 的男人,我都会产生很大的热情。就像那个室内建筑设计师,从照片上,他是一 个长相多么普通的人,可是我还是想在小区里遇见他,说什么话吓吓他。 我彻彻底底成了一个无聊的人,以彻彻底底开始自己的网络生活为标志,同 时对网络上的形形色色的人开始了最美好的期盼。因为要是不这样,我真不知怎 样活下去。 很快碰到一个网友,可以说是“网恋之友”——一个真正的网恋之友,因为 他不在北京,他在遥远的昆明。他的网名叫纳兰孑孓,真名其实就是人尽可夫的 “李军”,四十九岁,有点儿大,不过我还是喜欢他,因为也没有接触到别的人。 孑孓同志喜欢文学,头一次给我发短消息时告诉我说我的文笔很好,用词很 鲜活。第二次发短消息说对文学应该有宗教式的崇拜。 头一条我听了很高兴;第二条我觉得他很傻逼。文学有他妈的什么可崇拜的? 再说还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崇拜。 他已出版一本书,现在靠给人改稿子为生,同时又在认认真真写着第二部、 第三部。我看了他的东西,还行。看得出他写东西时的确充满了“宗教式的崇拜”, 因为满纸都是叹词。这让我想起我的大学好友裘千尺小学时的一篇作文:“啊! 朋友,你见过世上最美的地方吗?如果没有,请你来我的家乡石木!”我在网上 给他发了过去,他到现在都没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在电话里孑孓同志把自己描述成一米七九、年轻时长相十分英俊的美男,最 难能可贵的是,说自己虽然性能力很强但并不热衷于此,因为“自己是一个高级 的人”。 他对我说了很多赞美的词,比如他说我长得很像林徽因,把我吓了一跳。以 前有人说过我像风二娘、努尔哈赤他妈,但那些都是很生猛的人,被说成文秀的 林徽因还是头一次。 不管怎样,他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个“作家”。这个作家能写宗教式的东西, 声音好听,见不到我就说很想我,并且热烈赞美我,最难能可贵的是还有一条善 战的“大枪”。 虽然人在昆明鞭长莫及,电话里听听声音也是不错的。他的电话一来,我就 跑出去接,理由是小灵通信号不好,其实是不想让定定听见。我只要往外一跑, 定定就头都不抬地说:“又是纳兰孑孓那个老骚货?” 在某种时刻,我承认自己非常喜欢这个老骚货,因为这是人类所有美好情愫 中的一种。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