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那是1994年的秋天,距离现在已经整整10年了,我也由一个桀骜不驯 的热血青年,被生活驯化成了一名成熟而稍显世故的“艺术长者”。在无数个黎 明黄昏,亦或辗转难眠的夜半,回首这些年所走过的路,我不禁感慨万端。 我家住在杭州,这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可是我却对它没什么留恋,或许是熟 悉的地方没风景吧。我决定北上,没有人为我送行,只有一只行囊和一个画夹陪 伴着我踏上这变幻莫测的孤旅。 第一次来北京,像所有第一次出门远行的人一样,一路上我瞪大双眼,好奇 地望着车窗外陌生的世界,让我失望的是,直到临近北京城,我看到的都是一派 破败的景象。这与我对北京的想像出入颇大。 汽车到站后,我打消了逛一逛北京城的念头,直接拦了辆出租,让司机把我 带到画家村去。出租刚一启动,我就闭上了眼睛,我想像着一睁开眼,便会来到 一个像巴黎那样充满着艺术气息的村落——艺术之村。 不料,画家村也让我大失所望。所谓画家村竟是一个看上去十分脏乱的村落, 垃圾任意撒在路上,虽是秋天,也有苍蝇成群飞舞,时不时有脏水从门口毫无防 备地泼出来;房子破败的居多,来来往往的人衣衫不整、垂头丧气。这哪里是北 京呀,分明是个偏居一隅的小山村。 让我又好气又好笑的是,刚走近村口,我就碰到了两个头发凌乱、穿着劣质 衣裳的青年男子,他们向我走来,压低声音问:“哥们儿,要不要碟片?看了很 过瘾的哟,买几张看看吧!” 我吓了一跳。见我惊慌,其中一个青年嗬嗬地笑了起来,另一个则向我解释 说:“哥们儿,买几张吧,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可以便宜点给你,外国 的中国的都有。” 说着,他亮出一个蛇皮塑料袋,摸索半天掏出一张VCD光碟,把外面的封 套亮给我看,我瞥见是一个全裸的外国女郎,一双大腿向着画面外张开。 我虽然在美院时见过几次女模特的裸体,但光碟上的全裸女郎仍把我吓了一 大跳。我满脸通红,心扑扑直跳,不敢看他们的脸,转身就走。两个青年哪肯放 过我,追在我后面大叫着:“哥们儿别走呀,便宜点卖给你,30元,30元随 你挑——哎哎,傻×!” 我背着画夹,摆脱了这两个苍蝇似的人后,开始挨家挨户找出租屋。让我失 望的是,每走过一个小院,都见门上贴着一张“本院落无房出租”的告示。无房 出租,还写广告干吗?不过,这反倒证明这一带有房出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沿着村中小路绕了好长的圈子,可是并没有发现哪个院门贴着“有房出租” 的告示。而这里的院门又大多是关闭的,一时也很难找人来问。我踌躇了一阵, 终于鼓起勇气决定问一问过路的人。 正想着,见一位老者拎着鸟笼向我走过来。我满脸堆笑,叫住这位老者: “大爷,向您打听一下,这一带有房子出租吗?” “这一带都是出租房子的,不过最近有没有空房我不知道。今天几号?”老 者停下来,晃着他手里的鸟笼说。 “23号。”我想了想答道。 “那可就麻烦了。”老者说,“一般月底才有房子,因为那时会有许多租着 的人退房。23号嘛,还早。” 恐怕得住几天旅馆了。看看太阳已缓缓西沉,我感叹时间在这个时候过得好 快,真是该快的时候太慢,该慢的时候却又太快。我决定先定下旅馆再说,于是 以最快的速度出村,往北大后门走去,想着北大的招待所可能会实惠些。 到了北大后门口的那条流向清华的大水渠旁,正要找人问进北大的门在哪儿? 招待所在哪边?一眼却瞥见了电线杆上的租房广告,可惜后面的电话号码让人撕 掉了。我立时领悟其他电线杆上也会有这样的广告,忙奔向另外的电线杆,确实 每一根电线杆上都有,只是通通被撕过了,没有留下一个电话号码。 我摇头苦笑,放弃了希望,然后找了一个在公交站牌下等车的小姐,问北大 怎么进去,知道招待所吗?小姐笑了笑,抱歉着说不知道,她对这边也不熟。正 在这时,我在站牌的背面,发现了一个租房启事。我于是拨通了那个电话,按照 对方在电话里告诉我的路线,我很快找到了他家的那个小院,看了看房,觉得还 不错,最后以65元的价格租了一间七八平米大的小屋。 就这样,我住进了画家村,我的“北漂”生活也从这一天正式开始。 从搬进画家村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不得不忍受每天从早到晚从隔壁院落里传 来的又锯又敲的声响。原以为那儿住了个小木匠,后来才知道对方自己动手做画 框。不知道他一天能画多少幅画,但我确定他一天至少能做10个画框。 和我住一个院的,是做装置的,曾经看到他有一整天在院子里拆沙发——那 个沙发是从小区的垃圾堆里捡来的,他把沙发表面的蒙布掀开,把里面的弹簧全 部拆下来,再把弹簧上缠的小布条拆掉,一边拆还一边按着弹簧说:“你看,质 量多好!” 这些“质量好”的弹簧,后来成了他装置作品里的材料。不久,他就靠着这 些作品去加拿大的蒙特利尔参加了一个国际大展,获得了大奖,并靠着这个大奖 留在了加拿大,成了画家村中一个颇为传奇的成功人物。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