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高中生活 我进入高中学习以后,很多老习惯都没有改。按照学校的规定,我不能住校, 因此每天中午都蒸麦粑吃。 一天中午,住校生邹德文端着饭碗过来了,他说:“我每顿吃三两饭,的确填 不饱肚子,我拿饭给你换麦粑吃行吗?”我看着白生生的大米饭动心了,答应了他 的要求。我个子小,吃三两饭还基本受得了。后来,每天中午都有不少学生和我换 麦粑,我只好率先满足邹德文的要求,这事还得罪了不少同学,后来我干脆不换了, 领了麦粑钵儿躲到厕所旁边的香樟树下去吃,有幸又碰上了那个右派李文才老师, 现在他变了,不爱给我传授科学知识,总是用批斗会上的言辞来对付我:“不少学 生都批了我,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现在我不敢说理论了,就教你吃饭吧。” “教我吃饭?这里面还有学问?”我疑惑着望着他。李文才点了点头,接着给 我讲了许多吃饮食的科学,他还说讲这些没有阶级性,安全;最后他还叫我吃粑要 多喝水,要不会得胃病的。 我听了李文才的话,便像读初中时那样,每天中午拿着麦粑钵儿往馆子里钻。 头几天还很清静,不但吃上了带油珠儿的热汤,而且偶尔还在顶锅底下捞到一 两块骨头,虽说没有肉,啃起来挺香的。有一天,我在馆子里的桌上吃粑汤的时候, 一个阔气的人剩下半盘蒜苗炒的猪血走了,我等了很久他也没有转来,于是便把剩 下的猪血吃光了。这回吃得特别饱,下午上课的时候,打饱嗝都还香蒜苗。第二天 中午我到馆子里,四处张望看有没有昨天那样的好事,这回不但没有发现剩菜,还 被店员当成乞丐处理了,硬不要我在顶锅里面舀汤,我绝望了,只好灰溜溜地出了 馆子。但是,我不甘心断送这里的好处,于是便动员好友童班长和高贵槐到馆子里 去捞油泡子。他们两很乐意,第一天去就尝到了甜头,还给我带了一块猪骨头回来。 这个好消息很快传开了,每天中午涌向馆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店老板不赏脸了, 见到同学们就吆喝道:“快滚出来,别挡着我做生意!”大家都被吓跑了。这样, 馆子里冷清起来,有时我约上好友去喝汤,店主见人少没有吆吼,顶多也只是瞪瞪 眼而已。我们三个的嘴放甜了,还给店主招揽生意,店主的脸色光彩起来,我又帮 他洗碗、劈柴、抹桌子……店主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并且不讨厌学生了。这样,又 有不少同学往馆子里涌,店主再没有干涉了。 不久,校长曾校长知道了这件事,他这个人原来是个造反派头头,据说屡见战 功,是文化大革命的主力军,所以革命理论满有一套,对这批进馆子吃饭的学生也 不客气了:“你们……是谁带的头?要给我清理出来!你们这样开小差,是对学校 生活不满,是对社会主义教育事业不满,是想往共产党脸上抹黑!你们想想,在无 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取得全面胜利的今天,哪有乞丐式的学生?……”曾校长从国际 讲到国内;从历史讲到今天;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讲到批刘、林……讲了好多大道理 后,还是要同学们把头头找出来。这时,我怕曾校长伤害无辜,便主动站出了承担 了责任。其实这个校长当众威风,私下还是很和气的,他轻言细语地对我说:“你 是高中生了,一定要注意形象,在大街上像二流子那样晃荡,影响多不好?这样会 失去我们在街上的革命阵地的。学校不单是学文化,更重要的是利用这个文化阵地 开展革命工作。在任何时候,我们都要紧跟革命形势,当好一个革命的学生……” 曾校长讲了好多大道理,我全服了。最后曾校长说:“听说你们常给李文才接 触,下一次开批判会的时候一定要站出来揭发他。”我说:“我是给李老师接触过, 但他没有给我讲反动言论,怎么批他呀?”曾校长一听这话很不高兴:“你还叫他 李老师?尊敬坏人是反革命,从这点看你们已经中了他的毒了,有话一定要老老实 实地对革命组织讲。”我只好把李汝高给我讲怎样饮食的事说出来,不慎提到了吃 麦粑喝汤的事。曾校长听了严肃起来:“这就对了,看来你们的确中了他的毒。… … 喝汤?喝什么汤?这分明是对社会主义的生活不满,扇动你们破坏学校的形象, 问题严重得很,除了要批判他以外,自身还要作深刻检查!“我不敢开腔了,只好 低着头让曾校长训。 后来,李汝高又挨批了,我们在廖老师的指导下,学习了不少毛主席著作, 《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不知学了多少遍,还写了数篇心得体会文章,廖老 师说要学到我们能自觉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为止。 经过这件事后,我发现很多学生都对曾校长不满意,只不过敢怒不敢言而已。 所以,在他召开批判大会的时候,不少人思想开小差,有的人一进厕所就是半 天不转来,我猜想他们其中一定有秘密。于是,在一天批林大会开始后不久,我便 尾随着好友高贵槐,他是一个不过问政治的老油条,想弄清他到底在厕所里干些什 么。 我刚进厕所,一股浓浓的烟雾迎面扑来,我担心着:他们该不是在纵火吧!我 奋不顾身钻进去,哟,见好多男同学在一个劲地抽烟,高贵槐还吐着烟圈儿招呼我 :“喂,郢文,你也来抽两口吧。”我过去了,抽着高贵槐给的烟不以为然,因为 他们大概也有一个像痛爱我那样的爷爷给烟抽吧。这时我多了一句嘴:“你是啥时 候学会抽烟的?也是你爷爷教的吧?”高贵槐笑道:“我已经有好几年的烟龄了, 是文化大革命时红卫兵哥哥教的……”我见他们这样猖狂,始终放心不下,于是说 道:“你们这样……要是曾校长晓得了,肯定要和李文才一起站排排的。”高贵槐 摇着说道:“不会的,曾校长早就知道我们偷着抽烟了。他还说这是人民生活改善 了的表现,只消我们不在教室里抽他是不会管的。”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们 如此放肆!我心里这样想着。不过我也很担心高贵槐,建议说:“还是少抽烟吧, 省下烟钱中午在伙食团拿一份肉吃实惠得多。”高贵槐不信这些,说话越来越有精 神:“不抽烟也吃不成肉,一点分分钱,吃小菜都困难,干脆抽算了。”我又说: “分分钱没有了怎么办?”高贵槐说:“捡锅粑烟呗,你跟着我,保证有烟抽。” 我对高贵槐的话半信半疑,准备看他的“表演”。 下次学校开“学理论、抓路线”会议的时候,高贵槐暗示我离开了会场。他带 着我来到街上,一路上埋着头也没有捡到一截锅粑烟。我早已扫兴了,高贵槐却信 心百倍的,领着我东游西逛,最后要我进厕所。我说:“我的屎尿没有胀,干嘛进 厕所?再说,你有烟就拿出来抽吧,这里不是学校,大摇大摆地抽也没人管的。” 高贵槐说:“进了厕所保证你有烟抽。”“好吧。”我答应着和高贵槐一道进 了厕所。原来高贵槐也不拉屎尿,两眼拉网式地扫视着地下,居然捡到了好几截锅 粑烟,还递了一截较长的过来要我抽。我推开他说道:“……太脏,抽了会生病的。” “不会……我早就抽这种烟了,还现在还好好的?”高贵槐似乎很老练,接着 说,“不少人都有一进厕所就想抽烟的习惯,屎拉完烟就扔了,所以这里的烟锅粑 最长。” 他脱了裤子,蹲下又说道:“……这样抽烟才协调,人家认为你在拉屎,不会 把你当成捡烟锅粑抽的。”我为了不伤好友间的感情,也蹲下,抽着那还裹了一层 土的锅粑烟,脚蹲麻了也没有拉出屎来。这时有两三个人进厕所,我们两便使劲抽 烟打掩护。有个小伙子转了一圈没有拉屎尿就出去了,我估计他也是捡锅粑烟抽的, 所以渐渐地感到不拘束了。 后来,我也偶尔进厕所去看有没有锅粑烟,当然每次都有收获,不过我没有在 厕所里抽,留着放学回家的路上抽。过了一些日子,我的烟瘾越来越大了,但又不 想再去厕所里捡锅粑烟,所以,当烟瘾发的时候,总是盯着地上,还有路边的草丛。 有一回我的收获可大啦,居然在路边的草丛里捡到了四角钱!我欣喜若狂,准 备去买几包“经济”牌香烟存着慢慢抽。我急忙赶到商店,贵烟倒还有一两种,八 分钱一包的“经济”烟早卖完了,还说这种烟每天只有少量的货,要早点才能买到。 第二天,我没有吃早饭,天还没有亮就到了商店,这时买“经济”烟的人排成长队, 还是限量供应:每人最多只能买五包。我高兴了,四角钱刚好能买五包。很幸运, 我刚买到五包烟店员就说卖完了。这时我才后悔,四角钱是来之不易的,要嘛该去 找失主;要嘛买点糖回去给多病的奶奶吃;更现实的是打半斤洋油回去点灯……我 这样想着,拿着几包烟不知怎么处理了。正在这时,过来一个中年人,他向我求道 :“我家里来了客人,分一包烟给我吧,我给你一角钱一包怎么样?”“分一包去 吧,就八分……”我说着给了一包烟给他。这人说着谢谢刚走,又来一个年龄大一 点的男子,硬要分我的烟,并出了高价,一角五分钱一包。我动心了,差不多双倍 价钱,这样好的生意不能放过。我刚伸出手时,念头又转了:不行,这种动机是刘 少奇那一套,弄不好还会成反革命分子的。于是,我转身跑了,那个中年人追了我 一段路程也放弃了。 回到家里,我把这件事给家里人说了,并决定四包烟给爷爷两包。妈妈没有深 说:“算了,烟既然买了,就省着抽吧,你还小,要少抽烟,最好不抽……”爷爷 把两包烟还给我,并说:“留着吧,等过年的时候再抽。”于是,我把四包烟放在 了柜子底下。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抽烟了,而且还劝说了高贵槐,他也改了许多, 起码没有到厕所里去捡锅粑烟了。 后来我才感到,这样的高中生活趣味的确很低。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