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又回北京北京的九月,那是我第一次回北京,我的箱子里装着《魂断激流岛》 的手稿。 飞机是经过广州到北京的,我在飞机终于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的时候,心里突 然觉得那么紧张和悲哀,北京,已经整整4 年在记忆里过去了,对于我来说,比4 个世纪还要漫长。 走出海关,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妈妈爸爸弟弟和其他亲人。我忍住眼泪,向他 们冲过去,扑进了他们的怀抱。 父亲很紧很紧地握住我的手,一路上没有松开过。我拼命想止住眼泪,可是无 论如何也没有可能。 这一夜,没有人能够入睡,父母想看着我,想听见我说话,对于他们来讲,好 像他们的女儿还活着,而且就在他们面前也丝毫不像真的。 父母明显地老了,弟弟说这一年比以前的3 年显得要漫长得多,父母可以睡好 觉的夜晚越来越少了。 在这个夜晚,父亲告诉我,他大概是《英儿》的第一个读者,因为G 在德国把 书写完以后,首先寄给了他。 对家里人,我从来没有把岛上的任何事情告诉过他们,突然接到这样一本书, 我可以想象父母的心要担到什么程度了。 “你们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那时我在悉尼吗?” “我们都吓慌了,我们一夜没有睡,除了在凉台上为自己的女儿祈祷,此外就 无能为力了。” 我拥抱住他们说:“对不起了。实在是太对不起了。” 第二天的中午,我在丽都饭店的大厅里见到了Z. 他一走进大门,我就看到了他,他的身影对我来说太熟悉了,我站起来,喊了 一声:Z ,我在这里。 他有些惊讶的样子看了看我,大概是因为我的样子,我想。 “你瘦了,这么瘦。”他说,果然是因为我的样子。 “你还是那个样子,和上次一样,和4 年前一样,什么也打不垮你。”我说。 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呢?我对自己说,4 年前也就等于是100 年前的事情了, 我没有权利再想什么,连在车站迷恋他的情绪也不应该有,我已经结婚了,而且他 也不会再对我恢复以往的感情,有些东西是容易毁灭不可能重建的。说过寒暄的话, 我有些想哭,但是把眼泪忍住了,去书包里拿手绢就势把稿子拿了出来,说:“你 先看看,好吗?” 他接过稿子,说:“我回家以后马上就看。”“我今天有事得立即就走,对不 起,不能陪你吃饭了,下一次吧,我给你打电话,然后请你去吃涮羊肉,现在北京 的饭店可多了。”他说着脸上又露出那种我熟悉的微笑。 当天晚上,Z 就打来了电话,说好第二天的早晨11点见面。在陶然亭。 “先去吃饭吧。”他见了我就说,“附近有一家很好的小饭店,有你喜欢吃的 锅贴和酸辣汤。”我的心里一阵温暖,看了看他,没有说出什么来。 坐在饭店里,他就先叫了啤酒,他叫啤酒的样子让我又想起以前来。 饭吃到了一半,他开始谈书的事情了。 “你写的东西像是一些断了线的珠子。”他说,“你必须得集中精力改写一下 才行,否则谁也读不懂的。” 我没有感到惊讶,因为我意识到自己思绪有多混乱。 “你家里环境怎么样,你可以在家里安心写吗?” “大概有些麻烦,因为我总想和父母聊天,我已经4 年没有见到他们了。”我 说。 “那没有问题,我去一个华侨公寓给你定个房间吧,就在赛特附近,那里我认 识一个朋友,他们内部接待客人,单元房,很安静,写几天都成。”他说。 我点头同意了,觉得是一个好办法。 “今天晚上你能给我帮一个忙吗?”他问。 “什么?” “有一个挪威的作家访问团要来,我晚上请他们吃饭,但是翻译有事情不能来, 你来做一下翻译可以吗?” “当然。”我说。 这个晚上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一个晚上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又坐在了活生生的 人群之中,没有觉得恐惧和紧张,只有兴奋和欢乐,这个作家团共有10个人,大家 围了桌子坐着,气氛那么和谐,突然我恢复了一些对离开北京以前的生活的记忆, 那些和Z 一起的热闹和谐的时刻。 Z 也显得异常开心,他大声地说着话,用他有限的英语连说带比画,我忙着翻 译又忙着说话,也不知道应该照顾谁好。临走前,他买给了在座的每个人一瓶“女 儿红”,那瓶子很好看,纯正的中国烧酒瓶子,那几个老外朋友很开心。我看着Z , 觉得他正在把一份生命的精神重新还给了我,以一种非常微妙的方式,让我意识到, 又一次意识到生命本身的价值不是死亡。再一个星期的星期一,我已经住在华侨饭 店的一个小房间里了。 我把稿子铺在床上,准备昼夜工作;因为饭店的账单是Z 付的,我希望能够尽 早完成。 中午的时候,Z 来了,带来了一盒子肯德鸡和两瓶啤酒。我们坐在床边的小桌 子边吃了起来。“你真的记得我喜欢吃锅贴和酸辣汤吗?”“当然记得。”他说, “还有溜肝尖。” “好了,我走吧,你还是回到你的稿子里去吧,祝你下去写得顺利。” “谢谢了。”我说,意识到Z 对我比以前客气了许多。 我尽力把精力集中在写作上,但是Z 是否依然喜欢我的这个念头在我的心理造 成了一种压力,那是一种特别悲哀的压力,我觉得自己想赶快回到悉尼去,因为我 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了。 第二天,Z 打过电话来说他要争取过来和我吃晚饭,到了6 点钟他来电话说, 他实在来不成了,非常抱歉。 Z 的行踪让我感到失望。也许他是故意躲着我的,惧怕我会重新缠住他?像以 前一样?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