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藏公路中断,改道走青藏线 坐一辆破车,从乌市去库车,开开停停,深更夜半,不知什么关键东西坏了, 司机竟打手机召百里之外的朋友送零件来。售票处明告,到库车12小时,结果磨磨 蹭蹭走了24个钟头。现代公路竟成“古道”,令人啼笑皆非。 昭枯厘大寺遗址距库车20余公里,陈正非要去看看,赶到那里无甚可看,一片 断垣残壁,只为凭吊伟大的佛教传播者唐玄奘,他曾在此逗留讲经说法。我想,玄 奘和陈正皆为心胸博大之人,惟求一个崇高的目标,百折不挠,干一件常人难以企 及甚至难以想象的事。玄奘20余岁去天竺取经宏法,颠沛流离16年;陈正78岁高龄 徒步墨脱,翻雪山、过沼泽、趟险滩,为了一所希望小学。 我们走累了,在饭店门口小坐,不吃什么,但会做生意的店主仍端上茶,并递 上报纸。我不经意中看到一篇报道,新藏公路因一场大塌方而中断,500 辆车被困 7 个昼夜,断水断粮,南疆军区出动大批官兵,奋力抢救……我立刻慌了,这可是 我们准备过的道。陈正处之泰然,说这是新藏公路上常有的事。他不怕,一往无前, 我忧。在上海虹桥机场,陆冠华书记千叮咛万嘱咐,务必确保陈正的安全,且当着 他的面宣布:敝人代表组织。陈正是老布尔什维克,我乃党外俗人,此刻,只能斗 胆正言道:陈正同志,我代表组织决定,此次赴藏改道走青藏公路。陈正惟有点头, 脸呈无奈苦笑状。幸亏有这一道尚方宝剑,一路屡试不爽,否则,不知陈正有多疯。 那年,陈正走新藏公路,已是年逾古稀,他搭上一辆破旧的运货卡车,裹着棉 大衣摇摇晃晃上路,什么雪崩、塌方都遇上了。司机看不出陈正的实际年龄,一路 差他如小工,轮胎爆了,差他上车顶卸备胎;车出故障,差他钻车底帮忙,陈正累 得乐呵呵。到了阿里,公路中断,陈正受困三周,正好把阿里看个够,他称因祸得 福。这一路,他整整跑了三个月,但到林芝却不潇洒了。一群门巴族孩子,肩扛铺 盖,手提粮食,翻越多雄拉山,只为到八一镇读小学四年级。老人震惊了,建国四 十余年,竟还有如此落后的地方,墨脱一年有8 个月大雪封山,与世隔绝,于今仍 处于刀耕火种、原始生存状态。旅游的愉悦顿消,陈正的世界不复平静,脑海中定 格求学路上的门巴孩子,随之萌发赴墨脱办学的梦。 心中有梦,陈正一回回单枪匹马闯西藏,分分毫毫全花自个的钱。飞机绝对不 乘,沿途搭车,坐回火车乃莫大奢侈,独身苦旅,真难为了一个老人。陈正不言苦, 权且作为旅途趣闻告诉我。他常住10元一宿的小旅店,卫生间公用,一次刚买块肥 皂洗衣,才转个身,新皂成了小泥丸一个。睡大统铺,一觉醒来新袜子不见了,显 然被人穿走,他寻寻觅觅,在旮旯里找到一双又臭又脏的破袜,洗净晾干,套上照 样出门。坐夜车硬座,有人来搭讪,问去哪有没伴?老人很天真,如实相告,半夜 打个盹,行李不见了。陈正特善良,听不得人吐苦水,人说事全当真,末了,还悄 悄地塞钱。我和他同行,常监督他有没上当,见有人挨他身旁作痛不欲生状,我会 上前干涉,陈正即捂着口袋说:我没给人钱。其目光如小孩遭遇大人的呵斥。 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班车,是全新疆最豪华的奔驰大客。我们从和田上车, 此行中头回准点开路,头回享受空调,过沙漠如隔岸观火,缺少了灼热的感受,如 在电影院里。陈正很想走走沙漠,他说了个事。几年前,石油勘察队在民丰附近的 沙漠发现一个自然村落,就十余户人家,喝的是“捞水”(坑里的积水),吃的是 “沙饼”,将沙扒开一层,铺上饼,再盖上沙,过一会饼就熟了。世人惊异,将他 们迁往绿洲,但他们又逐户搬了回来。陈正说如能到那里生活一天,真是太美了。 他常有稀奇古怪的念头。 我们进入古丝绸之路的中国大门———敦煌,上饭馆打牙祭,推开一扇斑斑驳 驳的木门,迎面一道上下打量陈正的目光,他别转脸去。片刻,有人惊呼,您就是 陈正老人?!我在央视节目中见过。陈正不语,报以一笑。人家偏不放过:朋友们, 这里有一位伟大的老人。来事了,满屋的人撒手扔掉酒杯饭碗,竞相上前和他握手 致意,纷纷讲述老人的故事。陈正腾地站起,一手夹筷伸过花白的头顶,大有指天 发誓:我要发表一个声明,墨脱那所希望小学,是上钞厂领导鼎力支持,全厂职工 倾情捐款60万建成,我一个老头儿,何德何能?万望诸位明鉴。这一路,多少次陈 正被人认出,他都会来一通“郑重声明”。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