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过沱沱河,过五道梁,少时地理书中的著名地名,眼下一一掠过。沱沱河蒙古 语意为“红河”,乃长江正源,出自各拉丹冬雪山。我来自长江下游,今有幸问候 源头:滚滚长江东流水,皑皑雪山立奇功。午夜,车停唐古拉山口,我尿憋忙下车, 奇寒无比,却怎么也撒不出水来。用手电四处照照,路边有几间棚房,里面泛出微 弱的烛光,像是什么店。有一石碑上书“唐古拉山口”,始知已到海拔5300米,可 气不是白天,不能碑前留影。不敢停留,索索发抖,复又上车,告之陈正,我尿不 出,他安慰道,这也是高原反应,海拔一低就放了。车内已有人呕吐,司机请来一 瘦猴似的人,拍拍他肩说,这里有医生,有反应的人快来买药,氧气袋200 元1 只。 陈正轻声说,斩得真狠。那瘦猴卖膏药的吆喝起来:快来买快来买,路过不要错过, 高原反应会死人的!喂,你醒醒,上高原不能贪睡。上次有人一路睡,后来就不醒 了。小便困难也要吃药,上次有人在这里撒泡尿,就倒下了……果然,有不少人买 药买氧气袋,估计都是初次进藏。我听得汗毛孔直竖,陈正说不必紧张,给我喝红 景天,但我确实头痛欲裂,想到吸氧了。在格尔木买了两只氧气袋,都写着“上海 医药公司”生产,营业员明告,假的35元,真的45元,我们真假各要一只。一到用 时傻眼了,假的漏气,真的压力不足,陈正让我一人吸,不停地用两掌压气袋。怪 了,一吸氧就舒服了,我几次拔下气管,请他吸一口,他摇摇手直言老人新陈代谢 慢,高原反应反而不烈。惟在吸氧问题上,陈正“服老”了。我欲论理,陈正拍拍 我的背,俨如慈父哄孩睡,我躲进了被窝,鼻子酸了。 清晨,在牛毛细雨中,我们进入青藏线上藏北第一县———安多。县城很小, 房屋多为藏式小楼,厚墙小窗似堡垒,街上人稀,除了藏装就是喇嘛袍者,倒是各 种狗三五结队,招摇过市。出了安多,藏北高原一片地老天荒的空旷,难得见一个 冒着牛粪烟的牧人帐篷。但每一程都能看到兵站和养路段,兵站是过路军车的驿站; 养路段则为保障青藏公路的畅通。见某个兵站大门一副对联:走天下奇险路,闯人 间生死关。写得好,我忙抄录笔记本。车过一个不知名的养路段,坐后面的藏族小 伙子,激动地对我说:你看,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他父母都是养路工,母亲生他 时自己接生,这方圆几百里没有医院,母亲背着还在喂奶的他就上班养路了。父母 在这里干了一辈子,现已退休回四川。小伙子不经意路过自己的出生地,不啻是惊 心一瞥。陈正告诉我,养路段常常是旅人的福地。有一次,也是在西藏,他于风雪 之中投宿一个养路段,里面已住满了人,他饥寒交迫席地坐在门口,一会儿,有位 高大的藏族妇女,递给他一碗热乎乎的酥油茶,又过一会儿,那人又给他一碗糌粑, 天黑了,有人又拉他去烤火过夜。陈正有个结论,旅行在西藏,遇困难找兵站或养 路段。 下午,路过藏北重镇那曲,人来车往非常热闹,大街、商店、邮局及党政军机 关都挺有规模。陈正看着窗外,欣喜地说变化太大了,几乎认不得了。几年前,他 曾来过那曲,街区破破烂烂,没见什么显眼的建筑。可惜车不停,转眼驶入藏北草 原。远处有一群断断续续的黑牦牛,如文章中的标点在白色原野中缓缓游动,仿佛 在为这偌大的草原可圈可点似的。 傍晚,到当雄车停,在青藏线已驶了34个钟头。本来再行4 小时可抵拉萨,前 方在修路,绕道羊八井,又得10余小时。我睡了一觉,陈正斜坐着,半个身子在床 外,想必我睡着时舒展了手脚,虾米成了螃蟹状,挤出了他,陈正红润的脸色灰了。 老人怎经得起再折腾?我下车去找封路的警察,人正在帐篷里打牌,我说车上有高 龄老人,能否照顾放行,警察头也没抬,这么大年纪来西藏干啥?问得好!我像在 独白,口若悬河狂泻陈正的事迹。警察站了起来,诚恳地说这条路水泥没干透,大 客车过不得。我无奈地走出门去,不料警察跟出来,说为我们拦辆小车,我大喜过 望,握着他的手,表示该付的费用还得付。警察一脸不屑,重重一语:陈正到西藏 做善事,谁敢收费!话落,一辆小车过来,车内已有了人,人家不肯带客,警察一 挥手,那就请便绕道走。司机马上出来,赔着笑脸请我们上车。 一离开当雄,视野就窄了起来,山离公路近了许多,亦峻峭了许多,路也变得 弯弯曲曲。大约快到拉萨看见树了,这1000多公里的青藏线,终于出现绿的树了, 我欣喜得就想把自己丢下去,那种感受一时真说不清。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