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巨轮沉没 吃晚饭时,红日尚在天边,粼粼海波,犹似沸腾的金汁。鲁芸阁去厨房端回几 份西餐,几瓶啤酒,还买了一瓶价格昂贵的法国洛林出产的沙布利牌白兰地,被主 人邀来与之同乐的是华玉峰和罗小玉。 华玉峰是被鲁芸阁强拉来的。既来之,则安之,华玉峰也就只好撇开心中的不 快,强打精神应酬。鲁芸阁斟满三杯啤酒,目视着华、罗二人,豪气冲天地说道: “俗话说,一道篱笆三根桩,一条好汉三个帮。我等此番漂洋过海,尚不知要经历 几多风雨,几多坎坷,愿我三人,从今后和衷共济,相互帮助。来,干了。”头一 仰,一干而尽。 鲁芸阁与华玉峰喝得热闹、说得热闹,那一旁的罗小玉,却拘谨如处子。醉眼 迷离中,华玉峰偶然发现罗小玉那双白嫩丰满的手,总是做出一些略带女性的动作, 连那笑也透着一股子甜甜的娇媚味儿……咦,这罗小玉,莫非是个女子?心中猛然 一诧,便不由得频频拿眼去瞅他。浑身上下,却并无半点破绽,分明是个眉清目秀 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只不过,他穿了一件黑色直贡布短襟夹袄,将他一身俊气盖住 不少。 华玉峰频频射去的目光让罗小玉很是招架不住,便挪动身子,埋下脸去浅浅地 抿酒。哪知身子动时,那本匆促间压在臀下的画册“噗”地掉了下来。华玉峰捡起 一翻,竟全是各姿各态的西洋裸女,不禁满面臊红,惊道:“你怎么能看这样的东 西?” 鲁芸阁一把将画册抓在手里,哈哈笑道:“你莫吼他,这是我从发美尔那里借 来的,这是西洋人体艺术,并非不堪入目之淫秽之物矣。”鲁芸阁合上画册,兴致 勃勃大发起感慨来:“孟子说:食色,性也。这好色乃人之本性,试问,‘窈窕淑 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而弄得辗转反侧,神魂颠倒,难道也可以说这是天理, 而非人欲吗?” 一番宏词高论,说得华玉峰无言以对……想想,这家伙说得也有道理。 “洋人打仗,与我中国人屁相干。十五万中国人离家背国漂洋过海,为了啥? 不就为混碗饭吃罢了。威海卫集中,越太平洋,穿加拿大,除却梦中,我等几时见 过鲜活女子?尤其是这几天海上颠簸的日子,连天上飞过的鸟儿,都他娘是公的。 你我全是赤条条精壮男人,咋能不生个邪心野念。看看画册,也算是苦中作乐,打 个精神牙祭罢了。” 正说着,陡听得“轰!轰!轰”!连响三声报警炮声,满天骤响起一片呐喊。 三人连爬带滚奔出舱房,拥到栏杆边,四下已是一团混乱,各船顿时成了惊窝的蜂 巢,人们纷纷蹿出舱房,挤簇到甲板上。 “鲁兄,是哪条船……放的报警炮?”脸色吓得惨白的华玉峰惶惶问。鲁芸阁 看了看海上,也拿不准,说:“好像是‘鸠丽亚斯’号吧。”这时,满船陡响起一 片绝望的惨叫,无数双眼睛恐怖地看到海洋中卷起一道翻腾的白泡沫,疾速地从 “阿布柯尔”号前面十几米的水面掠过,朝处于船队中心位置的“鸠丽亚斯”号直 端端冲去。一瞬间———仅仅是惊魂颤栗的一瞬间———震天动地的一声爆炸冲霄 而起,“鸠丽亚斯”号猛烈地抖动了一下,随即腾起一片巨大的烟云,喷得比烟囱 还高,随着鱼雷的爆炸,“鸠丽亚斯”号上的锅炉、煤、弹药也连续爆炸了。先是 船体的上层结构与舰桥纷纷扬扬裹着黑烟飞上了半空,随后天地间蓦地一闪亮,整 条巨轮变为一团巨大的火球飞快地下沉。护航的军舰已经乱了队形,有的仓皇奔突, 胡乱地施放深水炸弹,炸起一股股冲天水柱。有的则惊慌失措地在原地打转,所有 的舰载炮已毫无用处,丢魂落魄的英国士兵端起轻武器,“哒哒哒哒”向着军舰四 周的水中盲目射击。商船上乱得更加厉害,许多载着水手的救生艇被吊索放了下去, 控制索具的人显然已紧张得不知所措,以至失去平衡,使不少小艇船首或尾部先触 到水里,立即沉没。十余分钟后,随着一个巨大的漩涡翻卷,大厦般的“鸠丽亚斯” 号在众目睽睽之下已然消失于水中,死鱼在水面漂浮,远至目力所能及,在波涛间 上下颠簸的是中国华工、英国水手血肉模糊的尸体、破船的碎片,以及挣扎着的极 少数投水者。 鲁芸阁双膝触地,瞳孔发直,以一种怪异的声音喊道:“天呐!全都得死…… 死!” 华玉峰与罗小玉,此时早已吓得瘫在了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