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大河漂流 夜色浓重了,松姆河两岸绵延不绝的篝火看上去蔚为壮观。身体疲累已极,华 玉峰却辗转难眠,脑海中犹如起伏的汪洋……这是多么难忘的时光,炮火、硝烟、 杀戮、流血、数不清的死尸,而他却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场景中,品尝了人与人之 间的信任与温情! “华玉峰,你快带着艾米丽跑!”他永远忘不了鲁芸阁最后留给他的那一声信 任的喊叫……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就在那一刻,他的眼泪夺眶而出,鲁芸阁 把他视若朋友,鲁芸阁为救鲁斯顿上校所表现出来的英勇行为,使他强烈地震撼了。 溃逃中,他觉得他的良心在不住声地呐喊:“华玉峰,你一定要救出艾米丽!一定 要救出艾米丽!”他和张登龙交替背着艾米丽飞跑,那时刻,他突然产生一种庄严 的使命感,一切杂念皆已消失…… 鲁芸阁死了,鲁斯顿上校死了,一起出国的许多弟兄也死了,还有那么多…… 啊,那么多英国人、法国人、新西兰人、澳大利亚人也死了,他们为什么变成了一 具具冤魂枯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难以抵御的力量,使人类轻易地退化为野兽? ……啊,人啊!为什么我们不能像水一样温柔地相处?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惨烈 的场面,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严肃重大的问题,何况,他那狭小的胸腔,也承受 不了这样一份重量。 一管箫,在河滩上幽幽地响起,仿佛是一个死去丈夫的年轻女人,在寂寞长夜 里时断时续的啜泣…… ……冷,真冷啊!鲁芸阁直觉得浑身血液已经凝固,两条腿僵硬得失去任何感 觉,仿佛已脱离开自己的身子,沉入冰冷黝黑的江底。……是东方的菩萨慈悲,还 是西方的上帝保佑?他和鲁斯顿上校不仅完好无损,而且还在江面上,看见了一块 从浮桥上被炸落到江里的大木板,他欣喜若狂,游过去死死抓住了这块救命的木板 ……在江中漂了多久?漂了多远?眼下已经到了什么地方?他们全不知道。 “孩子……看到你的心情……好多了,我真为你……高兴。” “咳,钱嘛……毕竟是身外……之物,再怎么想……它也不会回来了。” “孩子,打起精神来吧!我们既然已经……战胜了死亡,就一定能够战胜…… 饥饿与寒冷。”上校耸动着身子,两条手臂像捶衣棒似的在木板上敲击。 转过一道弯儿,大河两岸,出现了连绵不绝的篝火。饥饿和寒冷如一对形影相 随的魔鬼,联袂而至,又将他们死死攫住。再无声息,只有河水幽幽地流。“孩子 ……啊……不太妙……我眼前怎么老是……晃动着……死神的影子?”鲁斯顿上校 显然心枯力竭了,他的脸贴在木板上,有气无力地呢喃着。 鲁芸阁也是奄奄一息了,他的头脑里一忽儿昏沉,一忽儿清醒……整个身体仿 佛已被水融化,惟剩下一颗垂死的心在挣扎……篝火、月牙、星光,他一概看不见, 眼中的世界黑如锅底。他想自己是快死了,他和鲁斯顿上校已经变成了两具浮尸,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他突然认识到生命是多么宝贵!“上校,你……怎么了?”上 校的花白脑袋,一动不动地歪搭在木板上。他懵了,慌忙挪过去,在鲁斯顿脸上拍 了拍。上校终于醒来了,脸仍贴在木板上,眼睛呆滞地瞪着他。“上校,你一定要 坚持下去啊!” 鲁斯顿悲苦地摇了摇头,一绺白发搭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说话吧,上校,请你谈谈你的阿斯米娜!” 他突然怔住……他听到了一种神奇而熟悉的声音,透过沉沉夜空悠悠袅袅地飘 了过来……箫声……啊!那是中国的箫声!!……哀怨如诉的旋律,正在闪动着微 弱波光的江面上,缠绵悱恻地流泻…… “罗小玉……罗小玉!”他昂起头,拼命向着河岸上箫声飞来的方向喊道…… 他感到自己的喊声是多么微弱。他的眼泪哗地冲出眼眶,他奋力地蹬动着双腿,嘶 声狂叫:“我是鲁芸阁!我和上校……在一起!” 隐约听见鼓噪声。不少人从篝火边跳了起来。他看见水花四溅,有人———不 只一个———正飞快地向他们游来……“是鲁师爷吗?”他听出那是李胜儿的声音 ……顿时,他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