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隔河对峙 战斗又惨烈地展开了。一切能燃烧的东西都在燃烧。火光把黑夜照得通明。防 线相互突破、扭结在一起,到处是混战的士兵,敌我双方只能从喊杀声和钢盔的异 同来分辨。 鲁斯顿上校率领他的队伍,冒死从谷底的一个小村庄冲出来,奔上了村子旁边 的一道高高的山梁,山梁后面不远的地方,是一片黑沉沉的森林。但是,森林里也 同样是枪声乱响。上校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谢天谢地,他们总算逃出了一条性命! 被德国人堵截回去的英国人与印度人,很快便被浓烟烈火包围了。华工们眼睁睁看 着,却毫无办法。呆在这山梁上,鲁斯顿上校仍不放心,弹药有限,几乎没有口粮 ……听上去,四面八方好像都是德国人。虽然华工们赶紧筑起一道胸墙,但德国人 的迫击炮和机枪从对面打来,他们等于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队伍死伤惨重。三 个钟头后,他们终于挖出了一条堑壕。 破晓前,森林里的枪声平息了,大批英国士兵从林子里拥出来,跑过一片乱石 丛生的开阔地,在这一道山梁上掘壕固守。当鲁斯顿上校从一名士兵口中得知这支 部队是女王近卫军第二步兵师时,他大吃了一惊。他的儿子凯利竟然在这里和他一 起战斗!他不顾一切地冲出堑壕,向着正忙着掘壕的士兵们边跑边喊:“凯利,我 的孩子,你在哪儿?”鲁芸阁和张登龙追上他,紧跟在他身后。 “凯利,你怎么不回答?我是鲁斯顿,你的父亲呐!”他沿着长长的挤满士兵 的堑壕跑了一个来回,也没听见儿子的回应。他明显地感到了惊惧。这时候,一个 军官迎了上去,对着鲁斯顿上校“咔嚓”一声并拢脚跟,挺着身子敬了一个军礼, 说道:“先生,看得出,你是一个久经考验的老战士,你懂得战争是怎么一回事。 镇静一些,昨天夜里向德军进攻时,你的儿子阵亡了。” 鲁斯顿上校突然颤抖起来。 “凯利中尉!见鬼,你们说的是凯利中尉!”一个士兵突然从堑壕里站起身嚷 道:“他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鲁斯顿上校以为自己听错了:“凯利……他还 活着?” “是我亲自把他背下去交给救护队的,德国人的机枪打断了他的双腿,但他活 着,活着!” “啊,我的上帝!”鲁斯顿上校喜泪纵横,“凯利还活着!我的凯利……是个 棒小伙子!” 天亮后,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在他们前面,是一道宽半英里,长无尽头的槽 形盆地。德国人占据着对面的山梁。战斗进入了持续数日的胶着状态。双方的援兵 源源不断地开上来。这一道狭窄的盆地成了地狱之门。双方轮番进行着一次次自毁 性的冲锋,但每一次都以在盆地里铺下一层新鲜的尸体而告终。烈日如火,整整5 天没有下过一滴雨。在这烘炉般的温度里,疟疾和痢疾开始使双方的死亡人数增加, 而更为严重的是缺水的威胁。 鲁斯顿上校手下的中国人仅剩下127 名,而这点幸存者,也是整天趴在战壕里, 吁吁喘息,虚弱得简直不能用步枪对敌人射击。 张登龙埋着头,跑到袁澄海身边:“还有烟么?给我一支。” 袁澄海有气无力掏出揉得皱巴巴的半包烟卷,递给他:“我还有两包。”他的 嗓子眼里像塞进了一把沙子。他突然悲哀地说道,“登龙兄弟,看样儿,我们…… 都得死在这里了。” 惟有张登龙,明显地比所有人都来得强壮,他的脸颊和脖颈被热风和烈日吹晒 成黑色,起了皱纹,一张阔而厚实的嘴,裂开了无数条小口子,像大锯拉过的痕迹。 他走起路来很急速,有如虎跳。他对所有的北方人怒目而视……他不再担心他们从 背后对他放枪,真要来上那么一下,他就彻底地快活了! 突然,附近的战壕里喧哗起来,有人叫着罗小玉。他和袁澄海急忙跑了过去。 许多人围在一起,张登龙进去一看,心里咚地一跳,罗小玉显然不行了,他的眼神 散淡,脸色蜡黄,身子萎缩得像被抽干了水分,蔫蔫地蜷在鲁芸阁的怀里。王五儿 正悲痛欲绝地喊着小玉的名字。 罗小玉干裂的嘴唇急剧地哆嗦。 “水!谁有水?”王五儿回头喊道。 没有一滴水…… 王五儿哭出声来,他掏出饭盒,接在自己裆前,可他憋足了劲儿,也没能挤出 几滴尿来。“撒尿,弟兄们,求求你们,快撒尿啊!”小玉的头垂了下去,他咕哝 着吐出了最后一句话:“我要……回家……”所有的人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