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圣诞之夜 由于格兰扁山脉风雪大作,从克里安拉里赫开出的汽车到达终点站巴拉胡利希 时,已是深夜11点过了。车上下来的最后两位旅客,一位是从土耳其匆匆赶回老家 探亲的英国少尉,另一位是拄着木拐的华玉峰。他脸上的伤疤已快好了,但却留下 一道不能消退的疤痕,粉红色的嫩肉斜横在脸颊上,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少尉把华玉峰的行囊提到车下,说道:“先生,让我送你到鲁斯顿先生的庄园 去好吗?” “呃,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吧。从这儿朝前走5 分钟,就到了镇子里,笔 直地顺着大街走出镇子,就能看见鲁斯顿先生的庄园了。你看,你已经对我讲得很 清楚了。” 少尉抓起华玉峰的背囊,给他背上,然后提起自己的行李,与他握手道别。 很快,少尉便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风雪早已住了。天光黯淡,夜色昏朦。他花了15分钟才进了镇子,圣诞节之夜, 大街上并不十分清冷,街上尚有人来往。店铺虽早已打烊,却未上铺板,橱窗里五 光十色的商品琳琅满目。大多数橱窗里还站着一个与真人差不多大小的圣诞老人。 街道上飘散着枞树、蜂蜡、调料与烤苹果的香味。在教堂门前和私人花园里,到处 都能看见美丽的圣诞树。圣诞树用五颜六色的蜡烛形灯泡装饰起来,在幽暗的夜空 中放射出温暖而绚丽的光,给这个风雪过后的小镇增添了浓烈的节日气氛。一群群 白裙白帽,手捧璀璨的玻璃灯罩的少女在街上脚步匆匆地来去,活像一个个白衣天 使。华玉峰知道她们是教会组织起来轮流到信徒家中去唱圣诞歌曲,传报耶稣降临 的佳音的“天使”。他走出镇子,很快便看见不远处的路边上有一所古老的宅院。 他走过去,双手激动地在宅院的铁栏杆门上抚摸着。他的眼光飞过一片罩着雪的草 地,落到那栋巴洛克样式的楼房上,此刻,楼里灯火辉煌。 “艾米丽……”他忍不住轻轻地叫了一声。 一个老头儿从大门边的一间小屋里走出来。“先生,你找谁?”老头儿满面狐 疑地看着他,看样子他是这里的看门人。 “请问,鲁斯顿上校的家在这里吗?” “天呀,你是找主人!他已经为国捐躯了。上帝啊,你保佑我的主人安宁吧!” 老人虔诚地在胸前画着十字。 “艾米丽小姐……她好吗?” “很好。今天夜里,她很可能要做母亲了……先生,难道你是从前线回来的?” 老人惊诧起来。 “嗯。” “啊,真是太好了!你一定带来了艾米丽小姐的丈夫的消息!可怜的小姐,自 从得到我的主人的阵亡通知书后,她每时每刻都在盼望着她丈夫的消息。” “难道英国政府……”他突然住了声。他知道自己的问话是多么的愚蠢,他甚 尔发现他这次千里来访同样是愚不可及!她不知道……是的,艾米丽至今也不知道 鲁芸阁已经死去———所有的华工的死亡,都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像灰尘一样被狂 风吹散了。倏忽间,他被自己的愚蠢震撼了,震醒了……天呐,我来这里干什么? 难道就为在万家欢乐的圣诞之夜,送给她一份让她肝肠寸断的噩耗! “先生,你也快进去吧,夫人和小姐一定会欢迎你的光临。” “不,我不进去了。”他从内衣口袋里掏出那枚独粒红宝石钻镶的胸花,递给 他,“请你一定把它交给艾米丽小姐,并且告诉她,一个曾经认识她的中国人祝福 她……永远……”他的嗓子眼哽住,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向着 镇子里走去。 “先生,喂,先生,你是谁?你是谁?” 他回过头去,大声恳求道:“老爷爷,请你等到明天……再给她吧!让她…… 啊,我求你啦。” 他朝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雪又下起来了,纷纷扬扬的雪片,不一会儿就掩 盖了他留下的脚印。他深情地凝视着教堂的尖顶,耳畔回荡开缓慢而洪亮的钟声, 那带着神秘意味的钟声,像温泉流进他的心田……圣洁的歌声从教堂、从家庭飘飞 出来,在小镇上空久久回响。 隆重的子夜弥撒开始了。 这是耶稣诞生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