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痴心不改 赵九章的命运的确很惨。 1968年春节刚过,他就被押送到北京郊区的红卫大队劳动改造。造反派在 他脖子上挂起一个大牌子,上写“打倒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赵九章!”然后再在 上面打上一个大黑叉。在押送途中,由于牌子重达十几公斤,而套在脖子上的又是 铁丝,故他的脖子很快便被勒出道道血槽。加之他年事已高,体弱多病,所以行走 起来极为吃力。但造反派不肯放过任何折磨他的机会,一会儿叫他走路的中间,一 会儿又叫他走路边的水沟,他刚下到水沟里,又叫他爬上来,等他刚爬上来,又叫 他再下到水沟里。如此反复,一路折磨不止。 邓增昆后来回忆说:“赵先生每次劳动途中,被造反派像牲口一样赶着往前走, 甚至连牲口都不如,因为老百姓对自己的牲口还知道爱惜呢” 劳动改造期间,赵九章白天下地干活,晚上接受批斗,或者赶写交待。他的腰 因挨批斗时给折腾坏了,劳动时弯不下去,只好蹲在地上干活。白天劳动时准许他 摘下牌子,但劳动一结束,十几公斤重的牌子必须重新挂回脖子上,然后等着接受 批斗。由于体力耗费太大,他每晚躺在床上,连身都不能翻,痛得无法入睡。他的 妻子每晚都用烟草为他熏腿、熏腰、熏背,一边熏,一边抹着眼泪。等熬到天亮, 他又被押着去劳动、去改造。 尽管如此,赵九章那颗痴迷于人造卫星的心,依然“死不悔改”。身陷困境的 他,虽然无法准确预测出中国空间技术将来到底会是什么前景,但有一点他却非常 清楚,即发射人造卫星的路必须有人往前走,不仅竖着要走,横着也要走。他深知, 他们这一代科学家,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而只属于现在。他们的选择, 就是让现实拥抱自己,吞没自己,甚至与现实同归于尽;他们的历史使命,就是创 造,就是牺牲——以牺牲自己作桥梁,为后人架设一条通向明天的路,而且尽可能 让这条路少一点曲折,多一些平坦。 应该说,他是非常热爱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民族、自己所从事的科学事业的。 而且这种爱或许比一般人还要诚挚,还要深刻,还要可靠。可他万万没想到到头来 却被被爱者放逐。而放逐的结果,是放逐的痛苦和放逐的怨恨。在这种苦和恨之中, 他又无法摆脱对科学事业的爱,依然苦苦爱恋着放逐自己的国家这几乎是所有中 国知识分子无法摆脱的恋母情结。于是面对强加给他的种种痛苦,他默默地承受, 从不反抗。因为他知道,反抗的结果常常会使他重新跌在爱的地毯上。所以,即使 在1968年他身心遭到最严重摧残的日子里,他也始终以极大的热忱与耐心关注 着第一颗人造卫星。当他获悉中国将有太阳全蚀出现时,他竟能不顾一切地跑去找 当时革命委员会的负责人,建议尽快组织有关专家对太阳全蚀进行观测,以便为自 己祖国留下难得的第一手科学资料。 然而,1968年6月,当火箭金属材料研究专家姚桐斌的死讯传来时,他一 颗本已伤痕累累的心,仿佛一下又被人猛地插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