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的“爱” 郭巧英的死,是她与李伟相识一年之后的事了。 他们是在渭南光华饭店的音乐茶座里相识的。那是一个浪漫的场所。你可以啜 一杯加了糖的咖啡,可以闭目静听音乐,如果有兴致,还可以去搓几趟舞步。它让 人像是浮在云端里,“一切世事的艰辛,苦涩,沉重,到那里似乎都被悄悄地消融 掉了。李伟,这个40岁的男子,正是逃避家庭,到这里来寻求麻木的。 很久以来,他一踏进自己的家门,就是一脸的痛苦相。他的家有影碟,有真皮 沙发,有空调,可是他自觉没有家的温馨。他有媳妇,正是媳妇的唠叨,使他觉得 婚姻是杯苦酒。她的眼光永远是那样犀利,一会儿发现他的衬衣领子脏了,一会儿 嚷他躺在沙发上的姿势太难看,稍顷,又看到锅碗瓢筷没洗,嘟哝他懒得像猪。他 厌烦这些。尤其是当了渭南市财产保险公司营业部经理之后。在办公室,在大街上, 他看到的笑脸愈多,就愈加厌烦媳妇的那张法官脸。……好了。这里是音乐茶座。 腰里揣着票子,就能斜在椅子里,起码在心理上做一回爷。是的,人们其实都是瞅 着钞票在笑。在馅媚,可钞票是装在他的兜里,由着他掏出掏进。 就是在这个时候,郭巧英出现了。 我们今天已经无法想象郭、李二人当初相识时的情景了。 从李伟后来在渭南市公安局审讯室的交待看,1995年7 月的那个晚上,郭巧英 大致也是以一个饱受痛苦折磨的面目出现的。一个26岁的未婚女子,如果她愿意, 总是能找出许多理由藉以痛苦的;如果她有八分的漂亮,“这种痛苦就会有十分。 刑事警察走访的情况证实,郭巧英的家境不能算好。她的已经退休的工人老父亲支 撑着整个家庭,按正常情况,郭巧英不具备出人光华饭店那种高档音乐茶座的条件, 但是如今很多事情,你都不能按常理去想象。这也许正是郭巧英痛苦的缘由?! 惺惺相惜。在郭巧英接近李伟,或者李伟接近郭巧英之际,李伟迅速从郭巧英 眼睛里读出了她的痛苦。大概有一股男子汉的豪气从李伟胸中升起,他即刻将自己 的满腹痛苦撇置一旁,全力关心起眼前这位女子来。李伟的古道热肠,几乎没费多 少功夫就使郭巧英敞开了心扉。她星星点点谈起了自己的经历。这一段情况我们虽 然同样无法详知,但郭巧英的话足以使李伟确信,这女子嫩弱无力的肩膀,命中注 定要依偎在自己身上才行。 夜深时分,音乐茶座散了。在饭店门口,俩人道别。郭巧英走了几步,又扭回 头,见李伟原地站着,便认认真真地喊了声李哥。那个清凉的夏夜里,俩人几经厮 送,终于走开,怀里各自揣走了对方的传呼机号码。 后来李伟承认自己坠人了情网。“热恋”,是那样迅不可挡地降临郭、李二人 之间。这是一场化学反应,它使男男女女浑身的最后一个细胞都能高速运转起来, 不断产生能量,不断积蓄起来,这个时候的男女亢奋到如人无我境界,是非常危险 的物体。这个境界,许多人由于受着完整的恋爱观、世界观支配,在相当长的时间 里苦苦追寻而不得。另外一些人如此刻的郭、李,只要零零星星地发现对方的一两 处优点,像郭巧英的毫不设防地坦露心扉。她的妖艳妩媚,像李伟一掷千金的潇洒 气概,彼此都在对方心里激起了轰天巨浪。这些人,他们大致也会有山盟海誓,但 是他们自己清楚,感情的变迁不一定要等到海枯石烂;他们大致也会有甜言蜜语, 但是他们还清楚,自己不过是在汲取对方那一两点“优势”而已:如美貌,如钱财。 李伟清清楚楚地记得,与郭巧英相识的第二天晚上,在一家宾馆柔软的席梦思 床垫上,他们轻而易举地滚在了一处。 然后他们租了间民房,携人扶出,很恩爱的样子。这间房子,论其硬件,与李 伟家中的陈设相比,只能算二间破草棚而已。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李伟沉迷其间, 与郭巧英厮守。这个40多岁有个14岁男孩的保险公司部门经理,在那段时间里经常 忘掉他办公室的门是开是关,同样忘掉了在工厂里辛苦劳作的媳妇是哭是笑。 尽管李伟很清醒地晓得,他与郭巧英滚烫的感情里有着太多的杂质,他们的脚 下,是一处散软的沙滩,但是他仍然搞了大量的投人,精力,尤其是金钱,试图筑 起一个安乐窝。这个时候,他们已搬到郭巧英家中同居。渭南城区边缘这个退休老 工人的家,也迎来了一个空前风光的时期。隔三岔五,就有三轮车、小客货停在门 前,在邻人们羡慕的眼光中,一件件高档时髦的电器、家具被抬进郭家狭小的门口。 不几日,郭家又办起一间门市部。至于郭巧英,邻人们是晓得的,这女娃非同、般, 然而随着她脖子上项链的成色愈来愈地道,耳坠子上金环的分量愈来愈沉,并且跨 上了摩托车,他们不得不承认还是低估了她的能量。在他们之间所谓的感情落花流 水春去也之后,李伟匡算,这三百多天,他投人在郭巧英身上的成本,已经足足有 六万多元,平均每日投人二百元。当然,还有不能拿钱估算的成本:他的客厅和办 公室,都已经乱成一团糟。 郭巧英提出了结婚。你说爱呀,爱呀,爱是什么?婚姻就是爱情最具说服力的 注解。 李伟答应了。1996年10月,他写了张领取结婚证书的介绍信,盖上了单位的红 印章。这信,这章,都交给郭巧英看了,26岁的女子自然欣喜万分。她家里一些人 也晓得了这个讯息,大伙都有种十分荣耀的感觉。只有李伟清楚,他是不可能与郭 巧英结婚的。今生不能,下世亦不能。郭巧英是什么样的货色呀!她能用世界上最 粗鄙下流的语言辱骂自己的亲生父母。有几次,李伟揽着郭巧英的纤腰出现在宴会, 出现在朋友们聚集的地方,本是想拿她妖艳的面孔给自己一壮行头的,哪料郭巧英 朱唇轻启,吐出来的却是一串串污浊不堪的荡词。他觉得自己在朋友们面前再也抬 不起头来。 他真正痛彻地想到了自己的媳妇。她曾经漂亮,曾经温柔,一场婚姻,又使她 变得极为朴素,像一句长句,一下子捋掉了修饰用的定状补语,简洁得只留下主谓 宾语。她关心大白菜的价格,关心丈夫的衣领,关心儿子的作业,这一切是多么必 需呀!是空气,是阳光,自己天天享用着,最早遗忘的,恰恰也正是这些!他滑出 去得太远。他想掉过头来,靠近那个有着影碟、真皮沙发、空调,更重要的是有着 爱他爱到唠叨的媳妇、聪明儿子的家庭。然而晚了,郭巧英敏锐地洞察到了这一点。 她使出了一个过早地阅历了过多男人的女子的全部手段。“要让你家破人亡”。 “要让你在单位里臭成一摊狗屎”。这些恐吓稍微有一点付诸实施,就足以使李伟 胆战心惊。他输不起这些。 在他们最初相识时,郭巧英曾经天真烂漫地倾诉过十多个男人如何欺侮她的经 历,当时博得了李伟的同情和保护她的豪气,同时,也在李伟内心深处埋下了一颗 畸形的种子。现在,这颗种子发芽开花,结出一个果实,在外壳里包裹着恶心、厌 烦,等等。这个时候,郭巧英又与她的旧相识重新挂上了弦。李伟从种种迹象中察 觉到了这一点。他在痛苦中忍耐着。 1996年11月7 日,李伟邀兄嫂去一家涮烤店共进晚餐,郭亦在座。火锅里的袅 袅热气缭绕在四人中间,李伟感到亲情融融。然而,郭巧英的粗俗再一次顽强地破 坏了这一切。因为一件小事,郭巧英发了怒,不可避免地又吐出一串脏话。望着郭 巧英在一瞬间变得十分丑陋陌生的面孔,李伟弃席而走。 1996年11月8 日12时,有人报称渭南市经济开发区渭河化肥厂西北角墙外有一 具裸体女尸。市公安局、开发区公安分局的刑警们赶到了现场。这是一具怎样的女 尸呀,她面部被毁,无法辨认,尸身又被汽油焚烧,局部碳化。裸体,毁容,焚尸, 有很大可能是因情转仇导致的他杀。 命中注定的,刑事警察们要直面一桩桩罪恶,并且要揭开笼罩在每一桩罪恶上 面的幕布。死者是谁?她的身份一旦确定泅杀案就等于侦破了一半。大量的警力被 投人到查找尸源的工作中。在随后的85天时间里,刑警们走访了渭南城区、西安、 富平、华县、汉中等地300 余家歌舞厅、宾馆、酒店、路边店、机关单位,向1000 多名服务小姐进行了调查。被法医一针一线缝合、整容了的尸体简况在渭南电视台、 汉中电视台连续播放。先后有56个单位、学校、家庭来人辨认照片,外地寄来12封 信询问死者情况。在后来案情大白接受采访的时候,开发区公安分局刑警队长林钧 的心情依然十分沉重:咋就会有这么多人怀疑自己的女儿、女学生、女同事失踪? 调查,甄别,无疑是枯燥的。要见成千上万个人,要问同样的成千上万句话, 要在艰辛中期待水里最后一块石头的显现。刑事警察这个职业给人的印象始终充满 阳刚之气。他们佩带着尽可能先进的短式火器,驾驶着尽可能迅捷的交通工具,侠 胆跟威名与他们同在。可是很少有人能想到,他们在很多时候,得像幼儿园的阿姨 一样细心,周到,有耐心,他们小心翼翼地经营着每一桩案子,直到案情走出隐约 阶段趋于明朗。 记者在采访中曾经与刑警王新勇对坐。这个腼腆的小伙子,在与李政瑞、赵延 俊一起去汉中侦查时,是坐在一辆拉石灰汽车的车厢里翻过秦岭的。他们在汉中市 南乐区五乡一镇寻找一个与死者相仿的年轻女性,几乎是挨家排户进行走访,王新 勇说他当时有种梳地而过的感觉。半个月后,他们在渭南得到消息说,那个年轻女 性又在汉中出现。若如此,便能证实此女性与死者是两码事;他们又连夜赶赴汉中, 见到了那位女性,证实她与死者没有牵连,次日又连夜回营。车过秦岭时——他们 这一次拦的顺车,恰巧又是一辆拉石灰的卡车——下了大雪。雪片大,急,四顾茫 茫。这正是刑警们的一幅工作写照。在风里,在雨里,他们拽住每一条线索追寻下 去,但结果往往是一无所获。 1997年元月22日,一位郭姓老人反映,他的女儿郭巧英两个月前失踪。像对待 以往每一条线索一样,刑警队长林钧立即带人走访郭巧英的邻居,母亲,兄嫂,姐 姐,朋友等,弄清郭的体貌特征,失踪时间,交往关系等情况,初步认定死者即郭 巧英。此情报给市局刑侦科长申宏,申立即决定第三次开棺验尸,提取死者的豁口 门牙,填补过的龋齿等,再验血型,再度证实,郭巧英即死者,死者即郭巧英。此 时已到3 月初,分局新任局长李卓锋一次拨给刑警队专案经费5000元,并要求严格 按新刑诉法办案,做到证据充分。政委贾明洲、副局长郑光平多次听取汇报,多次 给参战刑警鼓劲:不破此案,决不收兵! 刑警们在调查中同时发现,郭女作风轻浮,性情蛮横,曾与多人鬼混。元月中 旬,水到渠成一般,李伟兀地出现在刑警们的视线中。 一切都不可知,一切又都有着内在的联系。渭南市公安局刑侦员朱勇昼夜兼程, 查清李伟的活动时间,确定李即犯罪嫌疑人,3 月14日,将李逮捕在案。 “今天你们怎样给我上的铐子,三天后你们怎样给我打开!”在走进审讯室前, 李伟平端起双腕,这样平静地说。他可能想自己的智商很高,藉此可以与刑警们过 几招。他或者还自恃有着可靠的政治背景,谁都将他奈何不得。就在不久前,他刚 刚请来过省城文艺界名流,请来市委、市政府一些领导,欢聚一堂,共同在电视荧 屏里亮相,那时真是风光之至。 审讯开始后,李伟似乎十分积极地配合讯问。他说他与郭巧英感情相当好,非 常专一,非常忠诚,前一晌还计划着结婚呢,有什么必要杀死郭巧英?他将郭巧英 失踪的日期提前到了1996年的9 月份,说那时起他就常常——不,是一下都照不见 郭巧英的影影了。但是同时,由他亲笔填写的那份领取结婚证介绍信的日期是10月 27日。血案在身,他已经不太习惯于说实话了。 朱勇他们太熟悉犯罪嫌疑人的心理了。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不停地打乱对手 的思路,让他编不圆谎话,逼他露出破绽。果然,在回答介绍信上日期一事时,李 伟乱了方寸。……刑警们的眉宇间掠过一丝笑意,有人椰榆道:“李伟,你用最诚 实的字眼,编造了一个最大的谎言!” ……11月8 日晚8 时,李伟携郭巧英开车驶往西安。李欲绕道开发区,征询郭 的意见,郭一如既往蛮不在乎地说:“管你哩,走哪都行。”车到黑影处,李伟心 里烦躁,称要解手,下车解开裤子晾了一晾,心绪稍稳。然后上车摘掉档位,空轰 两下油门,说是车子耍了麻达,叫郭下车撑起引擎盖,他用电话线勒住郭的脖子, 放倒在地。拉出几米后,郭哼卿道:“李哥。”李伟应了一声,蹲下身子,嘲弄道 :“看你还那样对我不?”郭道:“不了,再不了,李哥!”得到如此答复,李伟 并不放过她,一把一把拽下她的项链、耳环、衣服,取过砍刀,照准郭自头至脚, 砍了个遍,然后淋上汽油,点了。……李伟回得营业室,换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 又开车上了渭河桥,将他和郭巧英的血衣扔进渭河。返身城区,去凤凰宾馆蒸了个 桑拿浴,然后回家睡觉。那一觉他睡得特别香甜,他清楚,明早起床后,那个恶魁 一样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了。 刑警们将长达几十页的审讯笔录做完,取证工作已经进入尾声之时,在从李伟 住所提取的大量物品中,他们又发现了一张妙龄女郎的玉照。她不是李的亲属、同 事,更不是曾与李有过一年风流的郭巧英,她是谁? 侦查员们找到了这位刘姓女士。她与李的相识,是在1996年12月初,也就是李 刚刚杀掉郭之后。俩人在一个牌场上互知姓名后,不几日即同居一室。1997年元月 间,李赠给刘一对金耳环,一条金项链。 那时,刘女如何能想到:她脖子上挂的、耳朵上坠的这些金货,是一个多月前 刚从一具血淋淋的女尸上卸下来的? 台建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