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飞往巴格达 我在不断的梦想中生活。 ——苏沃洛夫 出发的前两天,我终于有空穿着亚运会发的大红运动衣风风火火跑到北大25楼博士生 宿舍,向我的女孩描绘我的军事思想。她低眉顺眼听我白唬了半天,才说:“你怎么总在做 梦?”的确,我一直如俄国元帅苏沃洛夫所云:“我在不断的梦想中生活。” 12月20日,1990年。北京,国际机场。 没有比此时飞往巴格达更迷人的了。 我真不懂妈妈干吗抱着我大哭。也许战争中女人比男人失去的更多,我们仅失去生命和 肢体,女人失去灵魂和心。对于有可能发生的意外,我有充分的精神准备。我深知,除非你 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否则就别去冒险。海明威《永别了,武器》中有这样一段话:“我们 都准备献出我们的生命,但只有少数人中选,对这些少数被选中献出生命的人,也无需给予 殊荣,因为他们是幸运儿。为祖国献身的人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值得骄傲的人,也是最幸福的 人。”我心中的不怕死有两重含义:一是明知有危险而不怕;二是不受金钱、权力等物欲驱 使。我的冒险就属于这一种,心自由嘴也自由,行动起来才有活力。临行前,我把我的财产 ——从《简式武器年鉴》到各种军装,分送四位同事的儿子们。像去可可西里探险时一样, 摄影部副主任林川和梁师傅拉着哥儿们一直送到机场,外事局小金用力捏了捏我的右手: “鸭子,一定回来,三个月后我在这儿等你。” 由于国际封锁,目前进入巴格达的惟一通道只有约且,我得先乘中国民航飞到伊斯坦布 尔,至于以后的路只有天知道,8点10分起飞,中国民航CA—943航班蔡机长双手紧抓我 的双肩:“小伙子,有什么要求直说,趁还在祖国的飞机上。”他见我一人带了这么多行 李,特地给民航伊斯坦布尔孔站长写信:“老同学,设法帮助这位记者,他要去巴格 达……”乌鲁木齐边防武警免收我的出境费,并送我一张入境费交讫的凭单:“希望你还从 我这儿入境,入境费我先替你交了。” 19点20分途经沙迦,降落前可以看见霍尔木兹海峡外点点油轮游弋于印度洋上。 临近烟波浩森、战云浮动的波斯湾,一股慷慨别燕蓟的孤独感油然而生。海水中总是浮 现我老妈随风飘舞的花白头发,出发前一天晚上,她一直背对着我拼命地洗我换下的一大堆 脏衣服。 连续飞行了17个小时后,我在伊斯坦布尔着陆。雨夜朦胧,分社的一位同志早已等候 在机场,民航伊斯坦布尔办事处帮我寄存了放大机、传真机和装有钢盔、防弹背心的两只大 箱子。 土耳其,这个地跨欧亚的文明古国,悠久的历史可溯源到公元前700年,曾历经东罗 马、拜占庭及奥斯曼等盛极一时的帝国,随着军事采邑制的衰落而沦为英、法、德、俄、奥 诸国的纷争之地。 这次我匆匆逗留并在那儿转机的城市——伊斯坦布尔,就曾为东罗马帝国和奥斯曼帝国 的首都。这座原名君士坦丁堡的古城,其城市布局与我国的长江重镇武汉有点相似,分隔欧 亚两大洲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金角湾将其分为三个部分,呈鼎足之势。博斯普鲁斯海峡北通 黑海,南达爱琴海和地中海,地势相当险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根据1923年和1936年 的洛桑和蒙特勒支条约,博斯普鲁斯海峡归土耳其管辖,但外国包括黑海沿岸国家如苏联、 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的商船,均可自由出入。一旦此海峡被封锁,黑海顿成“死海”,它的 重要性由此可见。 这里比北京时间晚六小时,早晨起床对表,乌黑的煤烟袅袅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穆斯林 的祈祷声,想不到这座土耳其的重要港口城市居然还缺水,所有人家全用容器贮存水,浴池 中也是水,饮用水得去买。在伊斯坦布尔大桥旁,停泊着一条30万吨级的伊斯坦布尔自来 水公司的大船,它是专门用来运水的油船。 几只棕头鸥在小楼上盘旋、降落,小雨犹未绝。大喇叭传来祷告声,庄严神圣。 土耳其是个穆斯林国家,伊斯坦布尔这个土耳其最大的城市里的清真寺更是数不胜数。 我有幸走进了著名的古迹——“蓝色清真寺”和与其隔街口对峙的“圣索菲亚教堂”。建于 17世纪的蓝色清真寺高43米,全寺共有260个窗门,屋顶呈圆拱形,名实一致,寺内主要 色调是蓝色,它是世界上惟一建有六座宣礼塔的清真寺。与它遥遥相对的是被誉为“世界七 大建筑奇迹”之一伪的索菲亚大教堂。这座代表东罗马帝国建筑艺术高峰的教堂、外观宏 伟,内部装饰精致富丽,为伊斯坦布尔最大的教堂。我对伊斯兰清真寺与基督教教堂在一个 广场上和睦相对大为赞叹。 托普卡琅宫则是奥斯曼帝国时期留下的建筑,距今约有500多年历史。据说,宫内有很 多房间,可住4000人以上。与北京故宫一样,托普卡珀富也设有“珍宝馆”,陈列历代皇 帝收藏的古玩珍器。在那里,我惊喜地发现还有中国明清两朝送给历代苏丹王的瓷器。 次日,我乘约旦航空公司波音—727飞往安曼。安曼机场的警察将我的六包行李全部打 开,直弄得防化服上的滑石粉白烟乱冒才甩手而去。 如果人生的乐趣在于这二秒钟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我的巴格达之行则饱尝这种 提心吊胆的乐趣。在安曼小住一日,我登上了飞往巴格达的伊拉克班机。遇到的安检更加严 厉。尽管我已把防化服和传真机都扔在了安曼分社,可我托运的行李还有48公斤重,按规 定伊航只许托运20公斤。看到我前面的日本NHK记者大把地从西装上衣口袋中挥洒出成叠 的绿票子缴超重托运费,我却分文没有。我耐着性子娓娓动听地给工作人员解释为什么我现 在没钱,其窘态不亚于李鸿章签订《马关条约》,他同情地将48公斤改成了30公斤,在收 了我一把清凉油之后,又改成20公斤。 自联合国安理会第660、661号决议,(8月3日,安理会通过第660号决议,谴责伊 拉克入侵科威特,并要求伊拉克立即无条件撤军;8月6日,通过第661号决议,下令对伊 实行贸易禁运及国外资产冻结——作者注)生效以来,安曼成了伊拉克与外界交往的惟一通 道。为了保住这条生命线,伊航别出心裁地要求旅客亲手将自己的行李搬上飞机货舱,以免 有炸弹混入,这害得我又一通忙乎。坐在身旁的加拿大电器工程师埃尔萨第,是回来清理他 在科威特的财产的。听说我要在巴格达呆上三个月,他猛地吹了一声口哨,说1月15日以 后巴格达就不存在了。在飞机上,我像其他旅客一样得到一张白色的指令:“根据革命指挥 委员会第229号命令,在你抵达巴格达五天之内,必须到指定地点做血液检查。”我这才发 现,此时逆着外逃的人流进入巴格达,决不是件轻松事。 一下飞机,我和日本NHK记者榎木丸吾及一名法新社记者就被带到候机室一角填写各种 表格,并交了一张标准像。我们被告知,所有记者必须住进指定的拉希德饭店,每天费用 180美元。日本人“嘿嘿”地连连点头,可我全身上下仅有300美元。因为接惯例新华社外 事局仅给我300美元现金。也许这的确能阻止贪污,可对我这样的战争暴徒则无异于送死。 窘极无奈,我挺直胸脯走上前:“我是中国人,我没有那么多美元,我的同事在机场外等 我。”一位西装男子转身去请示日本记者榎木趁机对我说:“We are controlled (我们被 软禁了)。”我忙朝他挤了一下右眼:“Help each other (互相帮助)。” 在中国使馆帮助下,我终于获准暂住新华社巴格达分社,一座英国式的三层洋房。巴格 达的冬夜寒冷刺骨,可中国驻巴格达使馆的小客厅却温暖如春。大使郑达庸是北大东语系校 友,他热情地表示“欢迎小字辈”,对我这个胆大包天又四处捣蛋的小师弟自然格外照顾。 武官曹彭龄亦北大毕业,其父曹靖华当过北大俄语系主任。武官本人一身儒风,怎么看也不 像武官,更像个文化参赞。在曹武官宿舍的地毯上。他用茶杯、咖啡罐、腰带摆了态势图, 向我介绍一触即发的战争。在最近的140天里,伊拉克已在南方修了2200公里的甲级公 路。在北纬31度线集中了它的全部装甲单位,如著名的麦地那光明师、大汉漠拉比师;依 赖真主师则进驻库特,摆出决战的架势。北部三省库尔德人居住区仅部署了一个轻装甲师。 我不禁对这种面对进攻却分散兵力的防御表示意外,怀疑这种依靠三条纵向公路的战术原 则。曹武官点头同意,因为仅从图上作业看,伊拉克将一战即败。 呼吸着冰凉的夜凤,我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一位日本海军将领的诗句:“战未毕, 雨季之郁闷天空,犹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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