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史高特疑案 4个犯人围在牌桌前打扑克,5分钟的工夫,只见其中的两个扑倒在地,做了一 阵俯卧撑,这是输牌的规矩,那两个人打输了便要做一定数量的俯卧撑。对这种惩 罚,犯人从不赖账,总是乖乖地认罚。 要是他们玩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做俯卧撑,那就得注意了,犯人们十有八九是在 赌博。他们不赌钱,因为无钱可赌,所以只是赌烟、赌食品饮料,或是性服务。这 样的赌博,因关系到利害得失,在百无聊赖又小肚鸡肠的犯人中极易引起争执,甚 至酿成流血冲突,所以警员们格外注意犯人打牌时的行为。 另外几个犯人坐在床前看一台小电视。监狱允许犯人让家属送来小电视机,但 规格有限制,不能超过5英时,因为没地方放。有了小电视便分流了大彩电的观众, 多少能减少点聚众闹事的因素。 有的犯人小电视一天24小时开着,睡觉时也不关,权当催眠曲。谁要是过去给 他关上,那犯人反倒会立刻醒来,百试不爽。 一高一矮两个犯人懒洋洋地溜达过来,他们已经这样转悠半天了。大约是穷极 无聊,便来招惹这几个看小电视的犯人。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小个子犯人趁人不 注意一下钻到床底下,摸到电视机的插头,然后露出半个脑袋看着大个子。 大个子走到电视机前,先是装神弄鬼,煞有介事地念念有词一番,接着便模仿 武打明星Bruce Lee的样子, 双臂在空中来回乱舞了一通,然后双手收到胸前,装 作运足了真气的模样,右手朝小电视一指,口中大叫:“关!” 小个子立刻拔掉插头,画面从荧光屏上消失了。 那几个犯人也没反应过来,以为电视机出了故障,急忙跑过去,拍拍这儿,弄 弄那儿,当然全都无济于事。 那大个子趁机转了个圈,又向电视机伸出左手,遥遥一指,口中喊道:“开!” 小个子应声又把插头插上,电视机又现出画面。 这下那几个看电视的犯人可莫名其妙了,他们的注意力已从电视机转移到大个 子身上,目不转睛地死盯着他,想瞧出个究竟来。大个子得逞了,他得意洋洋,花 拳绣腿,怪模怪样地又表演了几回。有小个子配合,他可真是玩得得心应手,百试 百灵,逗得犯人们哈哈大笑。那家伙人来疯似的,耍得更起劲了。 小个子在床底下,看到李易之正冷眼看着这出滑稽戏,忙把食指竖在嘴前,冲 他做出“嘘”声的口型。李易之才不想去管他们的无聊把戏,转身回到办公室。 老越南正戴着花镜看报纸。共事快一年了,李易之还没和他好好聊过。 “阮中士,你在中心监狱干了多久啦?” “8年了,再过两年就该刑满释放了。” 老越南满脸的皱纹都舒张开,露出了笑容。他是说,再过两年,他就达到领退 休金的标准,有资格退休,享受政府的养老保险,不用再在这充满危险、令人窒息 而又肮脏的地方受罪了。 60年代,老越南在南越警察总部任中尉,曾三次到美国受训。因为为人老成持 重,颇得美方嘉许。越战结束后,北方统一了南方,老越南团曾在南越伪政权任职 而被关进集中营。白天由全副武装的士兵押着上山伐木,晚上睡在四面漏风的草棚 里,就这样度过了10个春秋。 老越南默默忍受着被奴役的生活,耐心地等待时机。他利用10年里仅有的几次 与家人见面的机会,递出只言片语。家人领会了他的意思,开始为营救他而秘密活 动起来。他们含辛茹苦,积攒下一笔钱,全部交给了一位与黑社会有瓜葛的靠得住 的朋友。终于有一天,老越南通过黑社会的安排,由他们的地下通道逃了出来。 老越南被藏进一条渔船贮冰的船舱里,那里的温度是零下,他只穿了一身单薄 的衣服,冻得直打哆嗦。船泊马来西亚海岸时,老越南已经冻僵了,被人抬下船, 幸好还有一口气,终于慢慢缓过来。他在马来西亚又做了一段时间的苦力,想尽办 法与美国大使馆取得联系。他费尽周折才得到在美受训时长官的证明,这才辗转来 到美国。他的赴美历程真可说是九死一生,到美国后不到一年,便得到了美国政府 的政治庇护,并取得允许永久居留的证明——绿卡。老越南得到了在中心监狱的一 份工作,十分知足,他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得饶人处且饶人,从不惹是生非。他只 有一个心愿,就是有一天把留在越南的妻子、儿子和两个女儿接到美国。 这么多年了,越南当局还是设置种种障碍,不让老越南一家骨肉团聚。老越南 可从不放弃,他觉得家人因他而受牵连,吃尽苦头,如果自己放弃,他们便永无出 头之日了。老越南身处美国的花花世界,内心却谨守着一个越南人的信念。他不让 自己过高水平的生活,尽量紧缩个人的开支,倒不完全是为了积累财富,而是一想 到苦难中的家人,他就觉得惟有如此,自己的内心才稍稍好过一些。老越南一直独 身,和他的家人一样,苦苦地思念着亲人。 老越南的故事还没讲完,步话机又响起一阵急促的呼救声。 “紧急增援第六监号!” 紧急增援快成家常便饭了,特别是第六第七监号,新犯人多,年轻犯人多,意 外事件多发生在这两个监号。 第六监号前不久刚发生一起犯人袭警事件。那天在号内执勤的是个新来的年轻 黑人警员。他膀大腰圆,平时跟犯人说话总是粗声大气,带着点威胁。他自认为只 有那样,才能镇得住这些时时想作乱的囚徒。这次他看见几个坐在床上打牌的犯人 正在抽烟,便冲他们大吼起来。 “你们他妈的有毛病,忘了老婆在家等你们了!” 监号里不准抽烟,违犯监规要受处罚,也就可能影响按时假释。这警员也是好 意,他的意思是,你们违犯监规不就要推迟假释而不能跟家人团聚了吗! 多数犯人领会了他的好意,不想惹麻烦,熄灭了烟头,并不介意他粗声大气的 骂人话。可其中有一个犯人却不领情,他照旧叼着烟,手里洗着牌没事人似的,就 像压根儿没听见警员的吼叫。他生得虎背熊腰,宽大的肩肿,粗壮的手臂。他已有 15年的拳击练习史, 连续5年保持中心监狱的拳击冠军,哪里把这个毛头小子放在 眼里。可那警员新来乍到,对这家伙的底细一点不知道,不知道他是这个监狱的拳 王。 警员一下子火冒三丈,几步冲过去,一把夺过那犯人嘴里叼着的烟卷,摔在地 上,又用脚猛跺了几下。 “你还真他妈有毛病,连我的话都听不懂了!你没长耳朵呀?” 那“拳王”本想在其他犯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孔武有力,不服那毛头小子,没 想到弄得下不来台,顿时恼羞成怒,窜起来朝那个警员脸上就是三记直拳重击。叭、 叭、 叭,连1秒钟都不到,把那警员打得口鼻鲜血直淌。另一个犯人趁机把一条毛 毯蒙到那警员头上,四五个犯人一哄而上,打得那警员满地乱滚。他看不见谁在打 他,更无招架的功夫,急忙用步话机呼救。他声调都变了,喊了好几遍指挥中心才 弄明白呼救的方向。 当时,第六监号的负责人托马斯中士正在办公室看电视,跟犯人赌球赛,听到 指挥中心紧急增援的命令才如梦初醒。他站起身往监号里跑,正撞见几个犯人围着 那个警员乱踢。犯人们见有人来了,就一哄而散。“拳王”也十分知趣,急忙收拾 了几件关独居的必需用品,拎了个小包坐在监号办公室门口听候发落。被殴打的警 员只能指认出“拳王”一人,托马斯中士怕引火烧身,一口咬定什么也没看见,那 几个打便宜手的犯人便逍遥法外了。而那“拳王”正是后来在独居监号被李易之制 服的犯人。 正常情况下,越狱算是最严重的事故。此外,犯人袭击警员,犯人互殴、纵火 等,都属于紧急情况。哪儿发生紧急情况,哪儿的警员就用步话机呼叫紧急增援。 监狱并没有专职警员应付紧急情况,那样太浪费人手。每逢紧急增援,都从其他岗 位上调集警员。 第六监号又呼救了,李易之向老越南说了声“我去”,便向第六监号奔去。 一个叫史高特的犯人浑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4个犯人抬着他向诊所跑去。 值班医生一看,便连连摇头。史高特头上、后背一共被捅了六七刀,血还在向 外不停地流着。医生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 遇到这种情况,监狱方面要根据自身条件,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抢救受伤 的犯人。万一措施不力,犯人死了,家属必然告上法庭,不闹到监狱败诉,赔偿几 十万美元不能了事。 如果监狱尽了一切努力,犯人还是死了,那就不是监狱的责任。找出凶手,绳 之以法,家属要打官司,自去和凶手对簿公堂,监狱便脱了干系。 事态紧急,调度员操起了最右边的黑色电话。 指挥中心有一排不同颜色的电话,除了白色的一部用于日常通话外,其他颜色 的都是专线,直通消防队、警察局、狱政局和联邦调查局等部门。只要拿起电话, 不用拨号就可以讲话,对方自然知道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那部黑色电话是调动直 升飞机的专线。 通过监狱的铁窗,李易之望着徐徐降落的直升飞机不禁有些感慨。监狱害怕输 官司,不惜动用一切力量挽救受伤的犯人,万一哪天自己或同事受了伤,不知是否 也能享受这种待遇。他忽然意识到这念头的不祥,连忙收敛思绪,回到现实中来。 增援第六监号的警员都到齐了,受伤的犯人也运走了。这天卷毛少尉临时请假, 一名上士代行少尉的职权。警员们在上士的带领下开始调查凶手。 史高特在上飞机前曾向警员陈述,说他正坐在床头看小电视,不知是谁从后面 扑上来连扎了他好几刀,他顾不得辨认持刀人,急忙跑到厕所去洗伤口。 当时,监号里的警员正在前面和犯人一道看大彩电,听到动静不对,急忙往后 跑,就看见史高特从厕所冲出来,直奔自己的床位,四五个犯人紧随其后,从厕所 跟了出来。 “搜查整个监号,仔细检查每一个犯人!” 带班上士发出了一个撒大网捞小鱼的命令,显然他有点乱了方寸,不知从何下 手好,干脆来个一勺烩。 “等一等。” 李易之走到上士跟前,其他警员也都停住脚步,想看看他要发表什么高见。 “我仔细勘察了现场,受伤者床头和厕所各有一滩血迹,说明他分别在这两处 停留过。但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在床头受的伤。正相反,他是在厕所受的 伤。” 李易之出语惊人,断然指出史高特在撒谎。 李易之拉着半信半疑的上士来到走廊里,指着地上的血迹继续解释。 “血液如果垂直滴落在地板上,血滴形状呈圆形,超过两英尺高度时,血滴边 缘呈明显的锯齿状。” 李易之领着上士从史高特的床头走到厕所,边指点边说:“这些血迹是伤者移 动时滴落的,血滴边缘也呈锯齿状,而且具有方向性,锯齿突出的一面是行动方向。 地上的血滴都是朝史高特卧床的方向,所以他是在厕所受伤后回到床位,而不是在 床位上受伤后去的厕所。” 李易之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分析着血迹所揭示的意义。 那上士越听越有道理,他没有受过刑侦的正规教育,不知道从监狱中时时可见 的血迹中竟能获得这么多线索,他完全信服了。 “重点搜查厕所。”上士终于抓住了要害,有了主意。 果然不出李易之所料,几分钟后,一个警员就从厕所垃圾桶里找到了一把匕首, 上面还沾着鲜血,那是行凶后被顺手丢掉的。 李易之仔细端详着上士递过来的这把自制的匕首,它约摸有七八寸长,半寸多 宽,十分锋利,刀口闪着银白色的寒光。匕首把并不平整,有突起的棱角,还没来 得及缠上布条之类的东西,想必刚刚制成不久。 李易之想,用手直接握住这样粗糙的金属把,加上行凶时用力过猛,持刀人手 心很可能受伤。他马上建议上士询问那几个首先赶到现场的警员,是否还记得那几 个紧跟史高特从厕所奔出的犯人,对他们重点检查。 第六监号的警员对这类事颇有经验,一切值得怀疑的细节,他们都予以注意。 那几个人轻易便被指认出来,果然,其中一个犯人右手手心划破一个口子,还在流 血。带班少尉不由分说,铐上手铐就把他关进了独居。 另外几个虽然也有嫌疑,可是没有证据,只好先打发他们回去。其中一个犯人 一直低着头,临离开时,他偷偷瞥了李易之一眼。 李易之用尖锐的目光审视着这几个正在离去的犯人,那人偷觑的目光与李易之 目光相接,李易之心里不由一惊,那张黑锅底似的脸,一双仇恨而又有几分恐惧的 眼睛。上次搜查监号,就有这样一双眼睛偷偷注视自己,似曾相识,他是谁?李易 之心中嘀咕,可就是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 “你真了不起!” 有人用手拍着李易之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侧头一看,正是托马斯中士, 他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钦佩的神情。 “我还以为你只是会功夫的Bruce Lee, 没想到你还是个高明的Holmes(福尔 摩斯)!你这个肩膀上什么都没有的倒把那个扛着三道杠的支得团团转。这小子碰 上你助了这么一臂之力,他可真有福气!” 托马斯这话倒是实情,因为抓对了肇事者,带班上士没费多大劲就从那手上有 伤的犯人嘴里问出了实情。 原来,那家伙和史高特在厕所分配毒品发生冲突。因为原就有些仇隙,那家伙 在鞋里偷偷藏着匕首,见史高特不好讲话,便动了刀子。史高特是毒品的提供者, 因为怕被查出毒品遭没收,虽然受了重伤还是忍痛跑回床位。他谎称在床头受到的 袭击,以分散警员的注意力,没想到被李易之识破,没有大动干戈就人赃俱获了。 史高特因抢救及时,保住了一条命。那位上士也因破案及时而受到监狱方面的 嘉奖。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李易之的功劳,向上司也向卷毛少尉大大夸奖了一番这 个华大毕业的硕士生。”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