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英联合长江源头漂流探险采访记 可可西里采访结束以后,我怀着愉快的心情踏上归途。几天之后,再次回到西 宁,西宁如今已成为我东西往来的中转站了。来到西宁,我没有久留,第二天,购 买了西宁至西安的火车票,准备返回西安。当我哼着小曲回到西宁宾馆时,看到一 辆满车泥土的日本三菱牌野外车。越野车是从哪里而来?要到那里去?有什么考察 任务?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我查找了宾馆的登记处,在这里找到了住在二楼的四川成 都高原地质研究所的一行三人。 说明了我的身份和来意,通过简短的交谈,我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有一 支中英联合组成的气垫船长江漂流探险队已从上游到了青海省的曲麻来,在那里作 休整。然后将直奔长江的源头沱沱河及格拉丹东雪山。 知道这一消息,对于一个探险家和摄影记者的我来说,无疑是一支兴奋剂。有 些后悔的是我已经买了返回的车票了。如果再追赶寻找这支探险队,我必须退掉火 车票,重返可可西里,往回再走1000多公里。说句实话,当时,我心里也有些矛盾, 在进一步得知这次中英联合气垫船长江源头漂流探险活动竟没有一名记者跟踪采访, 一种敏锐的新闻敏感和强烈的采访独家新闻的意识占据了我的思想,我毫不犹豫放 弃了返回西安的计划,又一次来到火车站,把回西安的车票换成了西宁到格尔木的 卧铺,这样,在第二天的下午,我人已经到了格尔木了。接着我又马不停蹄地搭军 车,五天之后,便顺利来到了长江的源头沱沱河兵站。没想到探险队还没有赶到这 里,不过从兵站的军官那里得知确实有一支中英联合探险队要抵达这里。 到了沱沱河,由于探险队还没有到达,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并开始寻找住的地方。 我来到兵站接待处,住在一间带有走廊的房子里,虽说已是6月的天气,但满院的积 雪尚化尽,房内仍很阴冷。我来到房内,放下行李,来到公路旁的一家小餐馆吃了 午饭。 下午,有一支装甲部队开进了沱沱河兵站,听说是一个旅,也有人说是一个团, 坦克车的隆隆声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时间不长,沱沱河兵站的停车场上,停满 了坦克车,1990年6月,刚好是六四学潮一周年,当时西藏的形势不十分稳定,这支 部队是奉命调往拉萨的,到了晚上,我见到了这支部队的头头,别人介绍是旅长, 他是一个40岁左右、个头墩实、精神利索的北方人。我见到他的原因也还是跟我要 采访的这支探险队有关,在此之前,有一辆军车前去曲麻来至沱沱河中间地段为探 险队投放油料,结果在投放油料时,汽车限期河边的建议。无法行驶,司机只好派 人返回兵站请求援助,当兵站的站长向这位旅长说明情况后,那旅长很爽快就答应 了。他问明情况,立即派了一辆装甲车前去营救,至于那辆装甲车和被营救出来的 卡车什么时候返回兵站,我就不得而知了。 到第三天的上午,在我焦急的等待中,中英联合长江气垫船飘流探险队到来了。 10点30分,两只草绿色气垫船从宽阔平坦的江面上飞驰而来,船身闪亮色,船体两 侧溅起排排浪花,和蓝天白云交相辉映。这一瞬间的景象,是我第一次真正领略到 了探险之快乐并产生浓厚兴趣,大自然是如此的壮美,心中涌起无限的激情。船是 水陆两用,在水中如汽艇,在陆地如汽车飞奔。据高原所同志讲它们在完成这次中 国长江漂流探险后,将被送进大英博物馆作为展品保存。这次采访,很多东西对于 我来说都是新鲜的。正当我怀着兴奋的心情,走进船体和探险队员准备采访拍摄时, 一名身材高大的英方队员突然走上前来,逼近我,挥动着双手,示意我不能拍摄。 他的这一举动,出乎我的意料,我很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并勇敢的迎上前去, 一手举着照相机,另一只手中从兜里掏出了记者证,晃动了几下,这是我心里想的 是,在中国的大地上,还能由得了你。看到我的举动,那英国佬站在那里犹豫了, 这时另一名英国队员对他嘀咕了几句英语,他便转身退了回去,不再干涉我的采访, 我索性进一步走上前去,对着采访对象拍摄起来。 后来,我在这里采访的独家新闻、拍摄的照片,新华社、中新社两大通讯社都 采用了,同时向国外通讯社发了稿,香港文汇报为此还特意编发了整版彩色专刊。 我想那英国佬回去看到后,一定会感谢我的。 通过进一步的采访,我了解到,担任这次探险活动的队长是老将迈克·科尔, 他曾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是英国的一名空军英雄,我了解英国空军那段难忘的 历史,在二战中,是他们拯救了英国,在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拯救了欧洲,拯救了 世界。迈克·科尔退役后,自己组织了一家太阳神探险公司,曾先后漂流过世界上 许多有名的大江大河,这次,他受雇于英国几家公司,来中国长江上游及源头漂流 探险。这是他多年的愿望。通过采访,我对这位空军英雄和勇敢的探险队员们充满 了无限敬意。 参加这次探险活动的,还有一名英国妇女,是随队的医生。她身材修长而健壮, 沿途免费为不少落后地区儿童接种过儿童免疫苗。 探险队在沱沱河停留时间不会长,这是我当天中午吃饭时得知的。那天中午, 我正在一个小饭馆吃午饭,两名英国队员闯了进来,其中一人对着饭馆老板伸出右 手,大拇指和二拇指笔划了一个圆圈,嘴里学着鸡叫:“咯嗒,咯嗒。”当时在场 的人看着老外的表情和叫声,都禁不住地笑了起来。很快,店老板便知道两个老外 在采购鸡蛋,于是,他也学着老外的样子摇着手说:“没有‘咯嗒’。”老外在这 里没有买到鸡蛋,出去后又去了一家小卖铺,买了两箱子水果罐头抬回去了。看到 探险队大量采购食品,我意识到他们很快就会出发,于是,吃过午饭,我也来到了 这家小卖铺,买了几包饼干和两瓶水果罐头。 果然,第二天一早,探险队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天公不作美、一大早下 起大雪和小冰雹,地处青藏高原腹地、海拔4800米的沱沱河,气温骤然下降,气压 很低,空气更加稀薄,它又一次向外来者显示出了它恶劣气候的威力。 早晨的风雪和小冰雹,覆盖了探险队的营地,抽打在队员们的脸上,风雪和冰 雹没有阻止住探险队出发的决心。队员们收拾起帐篷,打起背包开始往船上装运东 西,准备加油时,汽油桶的盖子被冻得结结实实,怎么也打不开了,开始是一个人 在拧,后来又过来了一个帮忙,仍是拧不开。两名队员站在风雪之中,一脸无奈的 表情,清鼻涕一个劲儿地往下流,这是一副人类征服大自然的真实写照…… 气垫船在一片灰蒙蒙中使出了沱沱河,迎着风雪和小冰雹向长江之源的格拉丹 东雪山方向驶去,满身风雪的我,孤零零在江边久久站立,目送探险队员远去,直 到气垫船的踪影在灰暗的风雪中消失。 我回到住地,重新整理了行装,带上事先购买的几包饼干和两瓶罐头,沿着江 岸顶着风雪徒步向长江之源格拉丹东追赶而去。 从沱沱河到格拉丹东走水路只有100多公里,可是这一天,我沿江走了一上午, 格拉丹东仍杳无踪影。回首望去,沱沱河兵站早已踪影全无,这时四周不要说人, 连一个活着的动物也没有,惟一感到的是河床渐窄,江水变小。江水绕过的滩地上 偶尔有几只灰色水鸟儿落在上面,水浅处已能见到河底,不规则的流水使一片片滩 地露出水面,把江水肢解开。河岸上的草类植物比下游更加茂盛,地上长满苔藓状 的小白花。 下午2点多钟的时候,我对到达格拉丹东产生了犹豫,空旷和寂静生出一种恐惧, 疲劳和饥饿更加重了这种感觉,在藏北走错路时遇险的经历和惊慌在大脑中不断闪 现,同时,我也想起了万里长征第一飘流者尧茂书勇士的壮举,而我还没有下水漂 流只在岸上行走,又有什么可恐惧的呢?我不断为自己壮着胆子,自己给自己打气, 以坚定信心。这时肚子不停地叽哩咕噜叫了起来,我感到确实有些饿了,我回手从 地质包的外袋里摸出饼干边走边吃着,继续向前赶路,那饼干放了不少苏打粉,叫 起来很酥脆,橘子香精味很重,吃了两包饼干,觉得口渴,那时青藏线上还没有瓶 装的矿泉水出售,看看江水,又觉很脏,水面上不时有一层白沫泛起,混浊得无法 饮用,我想起来买的两瓶水果罐头,于是放下背包,把它取了出来,手里拿着罐头, 我犯起愁来,眼下没有任何可开启罐头的工具,而我又火急火潦想吃那罐头,最后 只好在三角架上把它敲开,结果罐头是打开了,有一半都洒在了地上,罐头玻璃瓶 的碎片把我的手指划开一道小口,鲜血顿时冒了出来,我一边吃着罐头,一边用嘴 吸着手指上的血,甜和淡淡的咸味混在一起。 吃完了饼干和罐头,补充了体力,也增加了我的信心,我背上东西,顺江而上, 继续追寻探险队。这一天的天气很糟,从早晨到下午一直都是阴沉沉灰蒙蒙的,显 得毫无生气,给人一种压抑感。周围人畜全无,江河原野一般寂静,展眼向上游远 方望去,几座起伏的秃岭连在一起。我幻想着如果是晴天的话,下午的阳光照在上 面,会泛起金黄色,与蓝天白云弯曲回荡的江水相衬,会产生出一幅生机勃勃的自 然画卷,而现在看上去,一色的阴灰,使本应壮美的江河之源,失去了它应有的本 色。翻过几座小丘陵,又有几处低矮的山峰在远处冒了出来,我难以判断前面的山 峰是否就是格拉丹东。我疑团重重,当时,我的心里虽然只有格拉丹东,然而,理 智告诉我,远处突起的山峰仍不是江河之源,格拉丹东的山顶应有大面积常年不化 的积雪,而远处的风景却不见一点亮色。这时,我心里着实没了底,不知是进是退。 此时,离天黑已经没有几个小时了,心里一犹豫,脚步也慢了下来,渐渐地返回的 念头占据了上风,于是,我停下了脚步,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决定还是返 回、保证已有的采访成果。 当我决定返回时,心里是那样的极不情愿,我已经向上游走了近10个小时的路 程,一切心血将付之东流。我久久遥望着长江之源格拉丹东的方向,极力想像着它 的尊容,在充满着无限的遗憾之中,我终止了这次追赶,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 向回走去…… 返回的路途,尽管大都是在黑暗中摸索中行进的,可是我的心里并不十分紧张, 首先我知道方向不会有错,在远处的前方,有沱沱河兵站和横跨在沱沱河上的大桥 会阻住我的去路。 然而,等我远远地看到行驶在沱沱河大桥上若隐若现的汽车灯光时,已经是后 半夜了,这一天,我背着沉重的摄影器材,在海拔近5000米的长江上游,沿着江岸 不间断往返行走了近20个小时,只觉得浑身酸软、疲惫不堪。由于后半夜再没有汽 车通过,一直到了沱沱河大桥跟前时,我才发现已经到了沱沱河兵站。从岸上向上 看去,却看不到一丝灯光,我摸索着爬上公路,这时,公路两旁的小饭馆和小卖铺, 黑乎乎静悄悄的,显得非常矮小,劳累了一天的主人早已进入梦乡。我穿过公路, 向兵站走去,兵站停车场上空空荡荡,走时停满的坦克车和装甲车这时已无影无踪, 不知去向。这一晚再没有新的车队到达。 穿过走廊,来到我住的房间,放下背包后,人已精疲力尽,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来到值班室,敲了很长时间的门,才听到里面有动静,从值班室走出一个高个子的 胖女人,她揉开惺松睡眼,看了我一下,拿着钥匙给我打开房门,一句话没说,转 身又回到了值班室,我顺便看了一下时间,已是凌晨四点半了。 进了房子后,我觉得有些口渴,而房间里却没有水壶,也不见杯子,我出门来 到走廊,在走廊的中间有一口大缸,是专门放水用的,洗脸刷牙都用这里的水,我 拿水勺舀了半勺水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水,回到房间,满身是汗的身子迅速凉了 下来,湿透的内衣紧紧贴在身上,我脱掉鞋,拉开被子穿着毛衣毛裤就睡下了。 睡梦中,只觉得浑身发冷,关节疼痛,后来头也痛了起来,身体酥软无力,我 感到是在发烧,可是又不想起床,这样过了很久,随后身子越来越觉得难受,我坚 持着起了床,摇摇晃晃地来到了沱沱河兵站医务室,这时,已经是当天下午5点多钟 了,一量体温,39.7℃,算下来我持续发烧已经10个小时了。兵站的军医给我量过 体温后,赶紧打了一支柴胡,这一支柴胡算是救了我的命,我还记得当时只收了一 角钱药的成本钱。打完针以后,军医又仔细看了看我,有些不放心地劝我赶紧离开 这里,他说每年都有战士因感冒发烧引起肺气肿而致死。他还告诉我1986年中美联 合长江漂流探险时,一名美国摄影师在沱沱河也是因为发烧引起肺气肿而死亡的, 因此,美国队终止了那次交流。军医的话无疑是真实的,这件事当时在中央电视台 和许多新闻单位都曾作过宣传报道。 走出医务室,回想着刚才军医说过的话,这时我的大脑仍在发烧,发烧的大脑 联想到,1986年美国队中止了漂流,今天英国队又来了,美国摄影师死了,中国的 摄影记者又来到了沱沱河。人类的这种征服自然的决心和勇气、前赴后继的探险精 神永远都不会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