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暗杀前湖南督军张敬尧 陈恭澎 一道突如其来的紧急制裁令 有一天晚上,王大哥(编者注:指军统天津站负责人王天木)又领我和白世维 兄,三个人一起去逛韩家潭。韩家潭是条小巷子,北平“八大胡同”之一。 我们几个人正在清吟小班“荷花馆”内嬉笑得云山雾罩之际,像似王大哥的司 机在外面问伙计找人,王大哥一看,果然是老萧,招手叫他近前来,老萧回说郑介 民先生到处找我们,已经找了好半天了。我们刚走出大门没多远,就看见郑先生正 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我们见到郑先生,都觉得不大好意思,可是郑先生却让王大哥陪着他往回走, 于是我们仍旧回到客厅。 郑先生问:“天木兄,这里有没有方便说话的地方?”王大哥转问他的熟人含 春,含春点头,引导着往里面让。 这是一间小套间,布置得相当雅致,是专供客人们捧场打牌用的。王大哥悄悄 的和含春嘀咕了两句,含春带上房门就退出去了。 世维兄又小心的前后看了看。 郑先生收敛了笑容,放低了声音,传达他的指示。他说:“下午5 点多钟,北 平最高军政当局召我前去,当面交付一项任务,其重要性,关系到整个华北地区的 安危;”我代表我们的组织,承担下来了;“这是一件行动工作,制裁的对象是前 湖南督军张敬尧;”限期是从今日起计一个星期,也就是七天;“提示给我们的线 索,是张敬尧现已潜人北平东交民巷,正从事叛乱活动。再进一步的细节,需要我 们自己侦察;”这是一个为国家除祸害、为团体争光荣的大好机会,成功了可以稳 定华北的局势,想见其作用之大,我们应该不惜任何代价全力以赴;“这一件工作, 我决定交由天津、北平两单位集中力量合作执行,其任务分配,请天木、恭澎二兄 自行斟酌;”本人立即将此事电告戴先生报备;“明天上午10时正,我们在府右街 集合会报,有关事项,届时再详加讨论。” 郑先生的话宣示完毕,他表示要先回去发电报,希望我们立刻交换意见,着手 进行。 这是一道突如其来的紧急制裁令,事前毫无心理准备的行动任务,乍听之下, 大有手足无措之感。王大哥却胸有成竹,拉着我让我坐下来说:“我有办法,你沉 住气好了。”他说:“东交民巷只有两处最有可能,一处是日本使馆,一处是六国 饭店。另外一家公寓式的旅馆,我想他不会去。”王大哥说明了他的具体做法就上 车走了。 我和世维兄雇了辆洋车,回到北长街18号。我在盘算着如何才能用得上力气; 世维兄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猛抽香烟,摹地他站起来问我说:“恭澎兄,你看,我 去干好不好?”世维兄既然是自告奋勇,我当然求之不得。 白世维,字子廉,山东人,军校七期毕业。已在北平落户有年。 第二天早晨不到7 点,打电话请戚南谱兄过来。晤面后,我把昨天晚上郑先生 交办的事,扼要地转告他,同时要求他对张敬尧的行踪,尽速作切实的侦察。 上午10点钟,我要到郑介民先生那边去参加会报。 天木兄和我相差两三分钟前后到达府右街,郑先生早已在他那间小办公室中等 我们了。 大木兄报告侦察经过及其结果:尚无任何发现。准备回去继续侦察。 我提出报告的就是白世维同志请缨,自愿担任“执行”的工作,在“被平站” 还没有专责的行动人员之前,解决了最大的难题。 有关工作部署事项,分为两个步骤,即现在应该着手做的,及发现目标后特定 的,“北平站”都可以负全责。 我们的会谈,到此告一段落。 郑先生透露他的了解对我们说:“情报来源很可能是来自参与张敬尧叛乱活动 的内线。” 10点多钟,我们和郑先生作了初步会商后,郑先生准备去晋见何部长(军分会代委员长),我和王大哥同车到北长街与世维兄会齐。 我们三个根据适才所谈原则,又交换了一番意见,商量好大家分头进行:世维 兄随王大哥同去六国饭店观察动静;我约到南谱兄,先去“巡视”一回北平的特殊 地界“东交民巷”。 我们沿着“水关”(城墙上开的一个缺口)城墙走,忽然发现还有一条可以通 行的路。从六国饭店出来,向南三五十步,就是“水关”,再向右一转,已经来到 这条新发现的路上,朝西直驶,左边是高耸的城墙,右边多是前面那条大街的后门。 经过之外,其中有一道门岗,是“日本兵营”的后门,再前进一二百英尺,又有美 国兵的岗位,是“美国兵营”的后门。走至尽头,只能右转,再前进,左转弯,已 到出口。出去后的这条大马路,就是户部街,已不在“东交民巷”范围之内了。 我们回到北长街,远远地就看见郑先生的车子停在大树底下。原来,郑先生已 经在等我们了。想必一定有要紧的事。 郑先生告诉我们,根据消息指出:“张敬尧的确住在东交民巷六国饭店里”指 示我们立即转告天木兄。并希望我们尽最大努力完成任务。 5 点50分,世维兄来电话,说他和王大哥在东安市场五芳斋等我们一块儿吃饭, 我答应和南谱兄一同来。 王大哥和世维兄的神色凝重,不用问,没有进展。 我把郑介民先生刚才到北长街通知的那番话,一字不易地复述了一遍。随后, 我又加重语气表达我个人意见说:“我们要的那个老小子,必在六国饭店无疑。” 我们重又分配了各自所承担的任务,重点还在王大哥他们回到饭店后的侦察活 动。南谱兄在六国饭店以外的侦察布置,决定全部撤销。 前三天,事情毫无进展,到了第四天中午,王大哥和世维兄正下楼,预备去吃 饭,刚待推门之际,门里转出一个熟人来,他胳膊底下夹着一人蓝布小包袱,原来 是西服店的应掌柜。王大哥问应掌柜:“干嘛到这儿来?”应掌柜不经意地用手在 下巴右面,一上一下的比划着说:“他做了两套衣服,叫我今天来试样子,这个时 候大概起来了吧?”应掌柜的举动和言词,王大哥已经完全会意,所以也没有多问 就示意世维兄推门往外走,他们不去吃饭了,急忙赶到北长街,把刚才的情形说给 我听。 王大哥解释说:“下巴有一撮毛的就是张敬尧,刚才在饭店里,不便多问,现 在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吃完了,应掌柜也该回去了,我们再去找他,仔细问个究竟。” 我们三个人来到东四牌楼南大街,应掌柜开的应元素西服店就在此处。我们本 想以做衣服为借口,找机会和他多聊聊,没想到还未开口,应掌柜的就说:“这两 天我得赶工,你们几位如果想添衣服,恐怕要等些日子了。我要先把张督办的这两 套赶出来,然后还有其他几个客户的。”王大哥顺口问应掌柜的说:“张督办等着 穿?”应掌柜说:“是啊,他叫我后天中午一定做好送到,说是也许就在这两天要 回天津去。” 我们三个人又环绕着这件事和应掌柜扯了一阵子,从应掌柜透露出来的最要紧 的几句话是:“张督办住在三楼,一连三间,号头是231 到235 ,除了张督办本人 之外,还有他的参谋长和副官。我去试样子,是在当中的那一间。” 目前,张敬尧的下落虽然有了,可是紧接着的还有许多难题在后面,我们所没 有想到的,是张某并非单独一个人。 最令人焦急的是,张敬尧就要走了,非要赶快动手不可。我们三人一同,把经 过的情形报告了郑先生,郑先生高兴非凡,又鼓励了我们一番。王大哥也表示了他 的决心。 竭尽所能展开侦案部署 当天上午果然应验了天网恢恢那句老话。 这一天是(民国)22年5 月7 日。 一清早,院子里、屋子里都是静静的,一无干扰。全心悬念着六国饭店里的世 维兄和王大哥他们。 9 点不到,电话响了,一听是王大哥打来的,他说:“15分钟后,我可以到达, 请你等我。”这表示有了新的情况。 王大哥提出他已勾划成熟的两种做法:他认为最稳妥的办法,是从天津把他的 一位够得上交情的老朋友接到北平来,此人姓侯,河南人,闯荡江湖多年,现在已 经洗手不干了,如果此人点头答应,再和世维见联手,无论对方有几个人,也都不 在话下。 王大哥又接着说:“行动之前,我可以上三楼敲门找赵参谋长,如果是副官应 门,我就说前来拜会参谋长;赵某本人应门,我们认识,他也弄不清楚我现在干什 么,若是张敬尧自己来开门,无论他是否还记得我这么一个人,我仍然是来看他的 参谋长,这样一来,我们的复查工作完成了。 “我从三楼一下来,世维兄和老侯看到我的手势后,立刻冲上三楼就干,任凭 他们怎样防备,也措手不及。” 另一个办法,王大哥说:“应掌柜的不是说明天要把赶出来的两套西服,送到 六国饭店给张督办吗?我们就乘机尾随应掌柜上楼,张某一定要穿穿试试,我们看 到目标就干,这样,也可以达到目的。” 我们一致认为第一个办法最好。于是也就决定了照计行事。 中午过后,12点3 刻光景,电话声响,是世维打来的,他说:“事情办完了, 我和老戚在清华园楼上。”我说:“好、好,马上就来。” 我们到清华园澡堂见面后,先朝他们左右作了一个罗圈揖,作为恭贺,他们也 都含笑答礼。我们虽然还没有说什么,已经可以确定是怎么回事了。至此,心情大 定。 世维说:“王大哥是先下去的,大概已经到家了。”我急于想知道事情的经过, 可是此地又不能畅所欲言,不如先打个电话给王大哥,等我们四个人聚齐了,一同 去见了郑先生再说。 郑介民先生听了天木兄代表我们报告的大概经过后,真是喜出望外,握住世维 的手,抖了好多下。 事态的发展大大的出乎我们预料之外的顺利,全部经过的实况是这样的:王大 哥偕同世维回到六国饭店,已经快到中午了。为了安顿可能会来的侯君,也为了便 于接近目标,更为了多建立一个据点,决定再开一个房间,因三、四楼没有空房, 王大哥就把二楼现有的一间空房订了下来,并拉着世维去看新订的房间。 这间房,在横挡上,是在左右两条两道的交会点,看完房,王大哥像是身不由 己般的,跟在茶房后头往前走,世维莫名所以,不得不随着王大哥的脚步,也朝前 走。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在对面这条两道上了。走了十几步,在南道左首一排房间 之中,有一间敞着半扇窗子,看见一个人,侧身坐在床沿上,仰着头,对着窗子, 手里正在摆弄一个看不清楚的小物件。这个人,长方脸,鼻端高翘,两腮瘦削,留 着两撇小胡子,下巴底下还有一撮长毛。王大哥眼睛一亮,好像是打了一个闪,咦! 那不就是张敬尧吗! 王大哥又恐看走了眼,停下脚步,扭转身子再一瞄,恰好和那个人打了一个照 面,一点也不错,就是他! 世维兄看见王大哥停了一下,也循王大哥的视线扭头朝左边望去,看见有个人 坐在那里。再转头看王大哥,只见王大哥正用手往房里指,连连点头,嘴里小声说 :“就是他。”接着,快步向楼梯口走去。 世维先已会意,继又听得明白,站稳了脚步,撩起夹袍,抽出枪来,对准房里 那个刚刚站起半个身子的胸部,砰、砰、砰,一连开了三枪。 霎时间,眼角下刮到的一丝景象,那个人正倾倒下去。 世维手里提着枪,大步奔向楼梯,刚到楼梯口,正待迈步下楼,恰巧碰到茶房 从楼底下窜上来。世维用枪一比,茶房哪里还敢阻拦,赶快躲在一旁,眼看着世维 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楼下大厅里三三两两,有好多只眼睛在盯着他。 世维也不去理睬,昂首阔步,端正地走向大门。 再说王大哥,他下楼刚走了五六级,已经听到上面的响声,于是加快了脚步, 来到大厅,只见有人朝上看,也有人在交谈,顾不了这些,连忙推门往外走。 王大哥走下石阶,招手雇洋车,跳上去就走了。 南谱觉察到王大哥是有意的不和他打招呼,一想情形不对,关照司机几句,三 步两步就窜上台阶,先用手推推那扇门,还在转,再留心注视里面的动静。 就在这个当口,世维正好推门走出来。一手拉住南谱的胳膊,一句话也没说, 直奔路边。他们两个一左一有,分别打开车门,未及坐稳,司机一踩油门,一瞬间 已离开原地朝“水关”那个方向驶去。 从发现目标起,到此刻为止,全部过程前后不到5 分钟。 傍晚,戚南谱报告:“六国饭店门前有救护车开来,旋即驶去。”晚上,郑介 民先生得北平军分会的确实消息:“张敬尧已于下午3 时伤重毕命于德国医院。” 民国22年5 月8 日的日报上,刊登出来的新闻大意是:“巨商常石谷,在东交 民巷六国饭店内,遇刺殒命,凶手逃逸无踪。” 当时新闻纸类之所以不提张敬尧,是因为根本不明了真相;华北最高当局以及 北平军分会的处境,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都不能公布这件事,甚至于也不能承认 这件事。尤其是顾虑日本方面的无理取闹或借故滋事;使张敬尧发动暴乱的日本军 方。是“哑巴吃黄连”,一句话都哼不出来,因为说什么都会暴露他们的阴谋,等 于不打自招。 所以这一件奇案,不久就沉寂无闻了。 (原载台湾《传记文学》第39卷第4 期,转载时文字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