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勇断家务事 往回走时,走的是一条大车路。俘虏们排着队,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没有一 点精神。走在最后的是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太太,一双旱萝卜似的小脚,显然是缠过 又放开了,扭搭扭搭地着实有些吃力。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搀扶着她,看长相分 明是母女俩。在这母女俩的身后,走着一个身着国民党军正规军制式军服,戴大檐 帽子的军官。他个头不高,脑门凸出,背着一个大铺盖卷,像一个卖苦力的驮夫, 他不时地对前面的母女俩关照些什么。 三连连长耿士夯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发现那军官同那母女俩不像是一家人, 但好像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关系,就凑了过去,用同情的语气问:“大娘,你这么 大年岁了,怎么也跟着跑出来了?” 这一问不要紧,老太太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原来,那军官叫许 国胜,是国民党的一个连副。去年,他训练时住在老太太家里,突然得了急病,卧 床不起,就未跟着连队回营房。今年国民党打了败仗,他也成了俘虏。他跟八路军 要了张遣返证,就动员老太太和女儿跟他回云南老家,并说要明媒正娶老太太的女 儿腊月。母女俩家穷,经不住他的花言巧语,就跟着他入了关。可是,越往南走, 母女俩越觉得故土难离,前程难卜,就不想跟他走了。许国胜一看老太太要反悔, 便露出了凶相,威胁说:“我花了那么多钱,不跟我走没你们的好!”…… 耿士夯从团部开会回来,发现客栈的大门洞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晃了一下,觉 得奇怪,那不就是那个许国胜嘛!他怎么没有跟俘虏的队伍去王庆坨呢? 耿士夯很快拐进了客栈,在客栈的门房里找见了许国胜。 “你怎么没跟他们走呢?”耿士夯问。 “我和你说过,”许国胜毕恭毕敬地站起来,“我要去天津,而后再去塘沽。” 耿士夯旋转目光朝里屋望了一下,见那母女俩并膀坐在一张木板床的床边上, 那沾满了尘土的脸上依然是布满了阴云,一副凄苦惆怅的模样。 “解放军同志……”里屋的老太太,见耿士夯来了,拉住他的胳膊就往屋里拽, 急切地说,“我有话想学给你,到里屋来吧,来吧……” 耿士夯随老太太进了里屋。 老太太说:“解放军同志,我们不想跟他走了。我们想回家,回自己的老家。 你替我们做主吧。” 老太太说完竟颠动着肩膀抽搭开了,而姑娘也把脸埋到母亲的肩头上呜咽起来。 耿士夯把许国胜叫过来,说:“既然人家娘儿俩不愿意跟你走,那就算了吧, 不能强迫人家。再说,强扭的瓜也不甜。” “你知道吗?我在她们身上花了很多钱哪!”许国胜抑制不住地有些激动,连 连地拍着那个高耸的行李卷,“这里边大部分都是我给她们买的东西,各样衣服, 还有衣服料子,铺的盖的,应有尽有……” “问题是人家现在不愿意了嘛!” “你怎么总是向着她们呢?”许国胜愤愤不平地说。 “说心里话,我是得向着她们。”耿士夯坦率地说,“你得想想你自己的身份, 你当过国民党军的军官,是反动的。人家母女俩是贫农,跟你不是一个阶级。再说, 人家现在又不愿意跟你走了,你强求也不成。我看你该上哪去就上哪去吧。” 许国胜无言以对。 耿士夯说的一些话,坐在屋里的母女俩都听到了,感动得不得了;母亲牵着女 儿急忙走出来,对耿士夯千恩万谢。耿士夯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叫腊月子的姑娘,长 得的确漂亮,一条大辫子垂落在胸前,俊气的眼角里还闪着泪花,怪不得那姓许的 家伙看上了这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