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又是虚高兴一场。 但是电话监控有情况。某一天,李雪用楼下的公用电话与在美国的弟弟李冬通 话,问老头子到你那儿去没有?李冬一听大吃一惊,怎么爸爸出事了?怪不得爸爸 半年多没跟我联系了。这个电话录音很清楚,但清楚有什么用?连李国庭家里的人 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王炳森只有苦笑了,咱们让李国庭耍了,咱们的思维慢了半拍,他知道咱们准 会在他女儿家作文章,所以他不仅不到这里来落脚,而且连个电话也不打。他可不 像咱们估计的那么笨,咱们却像他预料的那么傻。撤!又撤回到石家庄,硬着头皮 等着挨老焦批评。 老焦却没有批评,说是责任在我,是我估计错了,李国庭应该在北方,这才符 合他的冒险性格。“灯下黑”李国庭确实在北方,而且就在河北的省会城市石家庄 市内,而且就跟王炳森所在的省检察院,还有焦世谦所在的省纪委,并且包括省委、 省政府在内的那个大院,同在一条街上,离着省公安厅也不远。省纪委、省公安厅、 省检察院你们三家不是联合办案捉拿我吗?我却在你们三家中间扎营。他坐在舒适 的办公室里,很得意地笑了。 人生就是一场赌博和游戏。谁能赌赢,谁能把游戏玩得更有意思,谁就是胜利 者、成功者。事到如今,他并没有认为自己会失败,他不是孤立的,他有自己的关 系网。他走上厂长领导岗位的第一步,也是他踏上政治的第一步。他深知社会主义 企业离不开政治,离开政治寸步难行,政治的保护至关重要。当厂长,就要既管企 业,也玩政治。这就铁头戴钢帽———双保险了。谁不怕挖出萝卜带出泥!谁不怕 沾了我李国庭的包!那你们就有风的使风,有雨的使雨,一起来保护我吧!谁不想 提高效益,谁不想多创利税,谁不想做出政绩来让上边看一看?那就离不开我李国 庭!你们看,我并没有跑,我就在自己人中间,灯下黑。 所以他住得很踏实,活得很滋润。他住的这个地方是某单位驻石家庄的办事处, 办事处主任和办事处工作人员都是一个人,他叫李民。李民的办事处只不过是一块 招牌,无事可办,他在跑单帮做买卖。无事可办也就没怎么装修,李国庭住着不舒 服,就花钱让李民在办事处安了空调,铺了地毯,配了饮水机。在追捕李国庭风声 最紧的时候,他却在这里过着悠闲的生活。 悠闲?夸张的形容而已。他不会悠闲的,摊上这么大的事,他得好好地动动脑 筋。就说选李民这个人,也是琢磨来琢磨去,早就下了功夫的。在酒席桌上李国庭 经人介绍认识了李民。李国庭退休后住在河北宾馆贵宾楼,打电话把他叫去陪着聊 天和逛商店,然后又陪着到北京看病。经过仔细观察,李国庭认为他是一个可以信 赖的人,于是抱着他大哭起来,说我很寂寞啊!李民表示,我会照顾您的。李国庭 许诺,让他给烟厂职工买羽绒被搞福利,保证能赚8 万元。于是,李国庭犯事之后 就住在了李民的石家庄办事处里。 李民知道老爷子是不会倒台的,势力很厚,现在虽然遇到点麻烦,但弄弄就会 过去的,到时候自己就是功臣,亏待不了。别看老爷子退休了,关系厉害,好歹给 他动动嘴,就能帮他赚大钱。李国庭在社会上朋友很多,从达官贵人到三教九流, 无所不包,但是“落难”后,他与这些人的联系非常谨慎,而且绝对不让他们知道 自己在哪里。他没有跟妻子、女儿通过一次电话。为了安全,儿女情长必须斩断。 他想得最多的是冯季玲,她终于跑出去了。不过对于她的出逃他还是蛮欢迎的,这 就等于把与她有关系的那一块经济问题和感情问题都带出去了,取消了,不用他再 费尽心思地防备着了。经济问题倒好说,感情问题却剪不断理还乱。 冯季玲比李国庭小20多岁,共同的欲望和利益使二人在政治、经济和感情上紧 紧地结合在一起。冯季玲的童年是很不幸的。父母在解放前夕跟随国民党军队逃往 台湾,把刚刚出生的女儿交给叔叔抚养。兵荒马乱的年月,叔叔把她卖给了张家口 一个卖菜的。养父母对她很不错,供她上学,后来嫁给了一个教师。 10年以前,旅居美国的母亲历尽周折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曾到张家口来看 过她,见她在烟厂很受重用,生活上也不错,就放心了。那时她以自己的姿色和精 明得到了李国庭的赏识,从一个普通工人提拔到财务处,然后又送她到廊坊经济工 业管理学校上学。李国庭对她关怀备至,每个月坐着专车去看她。厂内厂外便有些 风言风语,她那当教师的丈夫很有些不自在,但又敢怒不敢言,后来终于得了癌症 死去了,李国庭与冯季玲的关系便更加亲密而公开化。 冯季玲毕业后,李国庭马上委以要职,先任企业管理办公室主任兼审计处长, 后又调任财务处长,仍兼审计处长,1990年2 月提为副厂长,兼财务处长,1994年 7 月任副厂长、党委委员兼总会计师。李国庭对冯季玲的精心栽培,不断提升,并 不仅仅出于一种情欲,而是想把她锻炼成为自己的一个可靠助手和接班人。 对这一点冯季玲理解得更为深刻,她知道靠女人的姿色是不能长久而牢固地吸 引住一个男人的,要使男人离不开自己,必须使自己成为这个男人的一部分。她很 出色地做到了。原来的老财务处长按财会制度办事,李国庭的许多白条处理不了, 冯季玲上任后无论李国庭有多少白条、多少违纪开支,都能处理得天衣无缝,在账 面上根本看不出来。李国庭经常外出,“家里”这一摊子就全交给冯季玲了,她完 全按“老头子”的旨意办事,李国庭只要遥控指挥就行了。厂里除了“老头子”, 什么事都要她说了算。她的办公室占了半层楼,养着两条大黑狗,经常咬伤人,只 是不咬李国庭。李国庭可以用烟头烫那两只狗,烫得吱吱乱叫,但也不咬他。有人 告这两条狗的状,李国庭说,告什么!狗比保安还管用呢!冯季玲出国之前曾躲藏 在北京的一座四合院里,带着两条狗,与狗同住一室,雇一老汉喂狗,并允许老汉 带老伴,两个人每月给400 元,两条狗却给600 元,这是两条狗的伙食费,必须都 花在狗上,煮猪肝,喂袋奶、蛋炒饭。 随着冯季玲的权力越来越大,李国庭感到自己要办一些事情,完全离开冯副厂 长是不行的,有的必须合作来搞。他们违反烟草专卖法,超计划生产卷烟,然后通 过个体烟贩卖出去。为了防备上级查账发现问题,李国庭曾对有关人员交代,将一 些账目进行销毁。冯季玲心领神会,为隐瞒超产烟逃避检查,消灭罪证,曾两次组 织大规模篡改销毁超产烟生产账目,并多次从财务人员手里要走账目和票据。他们 心有灵犀,配合默契。 但是他们对广大职工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这个制度,那个规定,奖惩分明, 规范化管理,工厂运行井井有条,生产效益不断提高。李国庭认为这就是能耐,尽 管又是一个“灯下黑”,但全厂亮,贡献大。“灯下黑”的哲学掌握得很好,运用 得很妙。看不见的数字。 找不到李国庭,光急也没有用。但焦世谦确实着急了。时间往后抻一天,他的 日子就不好过一天。这么大一个专案组交给他了,当然他上边还有王先治副书记, 不过具体负责指挥的是他。可能王书记的压力比他还大,省委领导是对着他说话的, 他对上边负责,直接接受领导的各种质问,比如:怎么搞的!主要涉案人一个也到 不了案———4.6 亿元啊!国家有多少个4.6 亿元? 王先治、焦世谦二人都下过乡,都当过“知青”,都知道农民的贫困和节俭, 现在富了,但供不起孩子上学,得靠“希望工程”,报上经常登那些上不起学的孩 子的照片,希望有谁能给个“希望”,也就是一年几百元钱的事。 国家的4.6 亿元却“哗”地一下没有了。实在是接受不了。 是李国庭的本性就这么贪婪吗?非得吃下4.6 个亿不可?再少一点不行吗?但 是按照规定,两千元就可以开除党籍,你还怎么少?那么是否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 多拿一点呢?没这个政策。讲理想,讲奉献呢。李国庭也很响应,把国家发的十几 万元奖金捐给幼儿园了。但在背后又给你搞这个!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压力,无可名状的压力,从根到梢、铺天盖地压下来。压力使王先治和焦世谦 坐立不安。王书记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整天到办案地点去“钉”着———他不用去 “盯”别人,把自己“钉”在那里就足够了,别人的压力就会以几何级数增长。负 责查账的是省纪委大要案室主任王宇。“王主任,这回就看你的了。” 焦常委用典型的天津味说,显得特别迫切和实在。 王宇年轻气盛,高干子弟,过去在省检察院干过,作为年轻干部提拔到省纪委 当副厅级大要案室主任,前程远大,此役岂能不全力以赴?早在专案组全面展开工 作之前,他就带人去了张家口,会同省烟草局纪检组长鲍灵军等同志一起,对案件 进行初步调查。这很重要,没有初步调查核实,是不能光凭举报信立案的。正是有 了前期调查的成果,才看清了案件的大小和性质,才下决心作为大案立案侦查。那 是一场艰苦的工作,王宇依靠当地纪委,并抽调了两个县的公安、检察人员,快速 出击,查封账目,“双规”案件当事人,才及时抓到了一些重要线索。他说,老焦 你放心,光从账面上我就可以让你给李国庭定性。 老焦非常愿意相信他的话,但他实在让李国庭整得有点头疼了,不敢再抱幻想, 就说,据说李国庭做的都是铁账,你可不能轻敌。 王宇指挥查账。当时把封了的账运到查账地点,有20多个铁皮柜,装了两卡车, 还超过规定高度,被交警罚了款。 查账工作进行得异常艰难。抽调的20名同志,有的是多年从事会计、审计工作 的查账老手,有的是熟悉烟草行业业务知识的专业人员,他们夜以继日地工作,翻 阅堆积如山的账本,查看密如蛛网的账页,翻找成麻袋装的票据,却没有发现一条 经济犯罪线索。 面对着成千上万条数字信息,却没有一条是显示犯罪的数字,显示犯罪的数字 他们看不见,4.6 亿的大数字,他们看不见。王宇不得不承认,李国庭和冯季玲把 账“处理”得太漂亮了。超产烟销售在工厂的账面上根本不显示,批发给个体商贩, 他们又不立账,倒是有几十个有关账户,可疑资金“走马灯”似地在这些账户中周 转,却让人抓不住。 王先治书记到烟厂宣布对李国庭和冯季玲立案侦查的时候,全厂干部职工感到 很震惊。反贴门神不对脸。职工们不相信老厂长能有这么大的问题,都不相信。老 厂长够廉洁的,把上级颁发的十几万元奖金都捐给了幼儿园,给工人搞了那么多福 利,工资奖金一分不少发,全部报销医疗费,现如今哪个企业能做到这一点?还不 是亏损的亏损,下岗的下岗,倒闭的倒闭。老厂长把烟厂搞这么好,有功劳啊,怎 么会经济犯罪?现在来查账,查出问题来,咱们没说的,查不出问题来,可得还老 厂长一个清白,现在老厂长找不见了,全厂职工还靠他吃饭呢。职工们好像还不知 道李国庭已经退休,因为新厂长还没任命,一切还都是李国庭说了算,现在他突然 失踪,工厂没了主心骨。 这些情况反馈到王先治、焦世谦这里,他们的压力更大了。因为如果再迟迟抓 不到主要涉案人员,查账也没有结果,有利于李国庭的各种力量和因素就会内外夹 攻,离着专案组被撤销的日子就不会太远了。别忘了现在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烟 厂是河北省的利税大户,办案可以,但不要影响生产,办案是因为存在经济问题, 如果没发现什么经济问题,是不是就不要再纠缠下去了? 焦世谦处在了十分艰难的时刻。 硬汉那仿佛是一条永远也走不到头的路。他推着一辆独轮车,在一条崎岖不平 的路上走着。独轮车两边挎着两个大花筐,里面放着行李、铁锹、木棍和草苫子。 从他插队的那个村庄天不亮就出发,到日头平西,太阳下山,夜幕升起,星星满天, 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他再也走不动了,倒在独轮车旁,睡在茅草地上。当太阳重新 升起的时候,他发现地上躺满了人,原来这就是海河工地,到了。 在那个年代,“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大字被镶嵌在河堤与大坝上,气吞山河。 这气势是怎么来的?焦世谦以当年海河民工的身份说,这是人干出来的。那是一场 排山倒海的人民战争,任何年代都有自己壮丽的史诗。那个年代,焦世谦是创造史 诗的一员。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