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1) 人是不容易绝望的。死鸡撑硬劲,表演永远也不能停止。这个看守所管理得很 好,6 个人住一个号,5 个号为一个院。开饭的时候有饭车推进来,各号里的人便 出来打饭,还要集体跑步、放茅、开会等等。还有一个图书室,里面有报刊、电视、 卡拉OK和象棋、扑克等,人犯在规定的时间可以在那里度过美好的时光。所以在同 一个院内,6 个人是一个小集体,30个人是一个大集体。李国庭是这30个人的“王”。 “王”有时候也很不雅观。虽然犯人们每天在规定的时间内整齐地一排一排地 坐着,或反思,或读条规,他得到了特许可以不参加,可以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在 大家都老老实实坐在地上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充分享受着“王”的尊贵。 但是放茅的时候他就不能搞特殊了。他必须跟大家一起在规定的时间蹲在茅坑 上进行集体排泄,还不得不把上半截身子露在矮墙上面,让警卫人员能够看得到, 以免发生自杀、自残等不轨行为。惟一跟别人不同的是,无论跟谁一起放茅,旁边 的人都负有“保驾”的任务,扶他蹲下,搀他起来,顺便还会问一句,“拉屎”英 语、俄语、日语都是怎么说的。他就告诉他们洋文怎么说。臭味和洋味混合在一起 了。 他还要进一步出洋相。集体跑步的时候他的裤子忽然掉了,你就赶快提起来吧, 他不,他站在那里让裤子一掉到底,然后喊:“报告!我裤子掉了。”逗得所有的 人哈哈大笑起来,他却一脸严肃地继续站着不动,等着管教干部下达提裤子的命令。 演戏!纯粹是演戏!李江虽然也很头疼,但他得听上边的,他只管把李国庭的 这些表现反映给领导就行了。 焦世谦想,还是得攻心为上。李国庭在攻我们的心,我们也得攻他的心。但前 段攻的效果不显著,没有把他攻垮,而且离着垮还远着呢,掉裤子事件就是证明。 看来打政策这张牌也是有条件的,火候不到,温度不够,对他也不起大作用。如何 进一步加火升温?他有了一个借助上面力量的想法,但这个自己说了不算,得由上 级领导决定。他惟一能做到的就是汇报,汇报案件的情况,它的严重性,它的难度, 它的……他在悄悄地制造着一种导向,他希望突然有那么一天,水到渠成,神兵天 降。 他的愿望实现了。这个案件引起了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关注,除了给予具体 的指导和帮助,还派人直接参与办案。这是一个很重的砝码。攻心战在发生着微妙 的变化。李江的火力强大起来。他开导李国庭说,老李(对别的人犯是不这样称呼 的,办案人员对这位有过功劳的犯罪老人给予了相当的尊重),好好想一想吧!劈 柴看纹理,讲话凭道理。你的问题如果不大,中纪委能派人亲自坐阵盯着吗?来的 干部哪个级别都不小。你以为你不交代问题,总这么僵持下去,省里就会有人替你 说话,保你?错了!有中纪委的领导在这里呢,看他们谁敢动?你的那盘棋走不活 了,死了。投子认输吧!党的政策从来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时候再谈政策,他就听得进去了。 他很害怕中纪委的介入。这证明自己的案子升级了,由上头说了算了,上头盯 死你了。春节期间办案人员都没有休息,连中纪委的人也没有回家过年,看来的确 是动真的来实的了。回旋之地大大受到了限制。难道这步棋就真地走不活了吗?他 陷入痛苦的思索中。他开始做起不祥之梦来。白天还忍不住把梦向办案人员说出来。 情不自禁,还是有所试探?看来是两者皆有之。他不再装样子了,他开始接近真实 了。“晚上做个梦。”他说,“法院宣布我数罪并罚,死刑,立即执行,‘砰’地 就是一枪。我就醒了,吓了一身冷汗。”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害怕了,既是情不自禁的表白,又是对办案人员的试探。 但办案人员久经锻炼,听了他的不幸的梦,没有任何表情。“烟王” 大失所望。两个女商人到案2000年春节前后,两个与李国庭有牵连的女商人相 继到案了。一个是港商白娜,一个是民营公司老板楚华。李国庭与两位女士来往密 切,且传言关系暧昧,但专案组着重了解的是经济问题。 这是两张王牌。 此时李国庭的心理防线虽然已经不坚固了,但要让他主动说出自己的问题来, 还是不现实的,甚至是不可能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专案组迟迟拿不出有力的 证据,他的心理防线一定还会重新坚固起来。 焦世谦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为两位女士的到案欢欣鼓舞。要知道能够拘留到她 们也是很不容易的。听说李国庭犯了事儿,她们很快就从社会上消失了。楚华不在 她的公司里,全国那么大,哪里去找?白娜,香港商人身份,特权很多,国内国外, 活动范围更大。但是,机智的办案人员最终把她们都找到了。楚华是1991年通过某 机关特供处的一位干部认识李国庭的,当时她是北京天元公司经理,这是一个靠挂 国家某单位的民营企业,经营名人字画、古玩、水产品等。为了获取暴利,楚华想 从李国庭那里批发香烟。李国庭见她很有来头,不仅是某上层干部的干女儿,丈夫 还是香港廉政公署官员,公公婆婆全在美国,很有利用价值。所以二人一拍即合, 很快就做开了交易。楚华在天津保税区又注册成立了一个天津天元公司,并征得李 国庭的同意,与广西某单位做汽车配件生意。当时李国庭在北京从楚华手里拿去了 天津天元公司的营业执照和保税政策的复印件,说回去跟厂子商量商量,给你投点 资。然后就以烟厂的名义往天津天元公司汇去了500 万元。楚华将这500 万元,加 上自己的300 万元,共800 万元,汇给了广西某单位,合伙做生意。是从韩国购进 汽车配件和整车。结果在大连被海关查获,楚华赔了400 万元。 过后不久,李国庭给楚华打电话,说又以烟厂名义汇去500 万元,收到没有? 楚华问怎么还汇款?李国庭说,这是让你给换外汇的,国家给烟厂的外汇不够,允 许自己换。楚华说,这么大数额,可得慢慢换。李国庭说,慢慢换找你干啥?急用。 你手里不是有20万美元吗?给我吧,在家里放着,晚上我去拿。 再给我准备200 万元现金。再给我弟弟李国泉汇100 万元。楚华照此办理,500 万元基本两清了。 算总账,张家口烟厂共给天元公司两次汇款1000万元人民币,楚华3 次给李国 庭美元33万,当时折合人民币320 万元,给其弟李国泉汇去60万元,4 次给李国庭 现金200 万元,给烟厂买水产品30万元,从南方买仿生植物60万元,汇款给烟厂100 万元,共770 万元,还欠230 万元。每次给李国庭钱时,楚华都向他要手续,但李 国庭说,我的钱都在你账上,再要手续,不等于我向你借钱吗?遭殃还为热心肠吗? 是的,他不会遭殃的,那就只有对方遭殃了,钱白还了,因为所有给李国庭个人的 钱都没有手续。 但这只是楚华的说法,李国庭会承认吗? 李国庭不承认。李国庭只承认烟厂两次向天元公司汇过1000万元,只承认汇给 其弟弟李国泉后又据为己有的100 万元,其他什么换美元、提现金等等,全不承认。 但是这已经够了。贪污100 万元,滥用职权,给企业造成经济损失900 万元,这是 完全可以认定的了。这就远远不是只有300 万元的问题了。焦世谦在向着自己的目 标走下去。“第三者” 正当专案组不断从两位女商人身上取得证据,向李国庭发起猛攻的时候,焦世 谦不得不把盯着目标的眼睛向背后转过来,看看射来的暗箭是否有致命的可能,因 为一旦致命,他也就不能再盯着目标前进了。这是明智的。 电话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来。口气很大,要求他实事求是地办案,既不能 扩大,也不能缩小,要适可而止。如果……否则……把意图和威胁包装在冠冕堂皇 的言词里。直接恐吓的:姓焦的,别太狂了,小心你的一家老小! 威胁加请求的:得饶人处且饶人,手下留情吧!如果……否则……凡是“如果” 之后的话都非常美好。如果按照我或我们的要求去办,你就会怎样怎样,总之是, 政治上前途无量,经济上脱贫致富。凡是“否则”之后的话都非常吓人。不是要他 的政治生命,就是要他的肉体生命,后者还要附加上他的亲人。 他既不想去“如果”,也不想被“否则”。他只有多加小心。 生存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办案中的生存。他经常能把危险的时刻算得很准, 动员妻子和女儿去逛商场,遛大街,不要在家里呆着,连续一天、两天、三天…… 他坐车出行,司机是个机灵鬼,仔细检查车里车外,迂回前进,绕道而行,不 走一条路线。老焦说用得着吗?司机说非常用得着!他已经发现过几次不祥的迹象, 不得不防。他吃的不是太平饭。 一些外围证人也受到威胁。 有的举报人,本来是他主动举报的事,话说是虚,落笔为踪,但他就是不落笔, 不出书面证明,他不敢,让他在举报记录上签字,他也不敢,完全被“烟王”的势 力吓住了。吓住了你倒别来举报啊,但他又痛恨腐败,不举报不行。有的根据线索 千辛万苦找到一个关键证人,他却死活不开口,你磨破嘴皮子,他也不开口。办案 人只得无功而返,他有保持沉默的权力,他也没犯罪,你不能“双规”他,更不能 拘留他。有的虽然开口了,但是避重就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不往点子上 说,不往要害上说,不敢伤着李国庭。 终于遇到一个敢于开口的了!办案人员说,我们马上到你家里去!不行,不行, 千万别来家里!那个人着急了,说我到大街上去,你们在哪条街哪个商店门口去接 我。车一到,他赶紧“呲溜”一下钻进来。他不让把他往“总部”拉,要求到一个 秘密的地方去说。都答应他。好不容易取了证。送他回来时,他又有要求,说不要 送到家门口,送到某个公园门口就行了。这是在干什么!这说明了什么? 谢天谢地,白娜小姐没有受到威胁,白娜小姐被专案组保护得很好。 谢天谢地,白娜小姐是个爽快的人,是个诚实的人。她把一切都说了。是的, 她跟李国庭很有交情,甚至感情,她认为说出那些事情来,也不影响交情或感情, 因为那些事情都不是什么犯罪,一点也看不出犯罪的迹象,而且非常地正规,非常 地仗义。她甚至是带着感情或感激在说那些事情的。她认为自己说了那些事情,或 许还能起到改善老李目前处境的作用。她是真诚的,也是善良的。 她是一个很现代的女人,却也能够知恩图报。老李是他的大恩人,她很愿意为 老李做一些事情,也很愿意配合老李做一些事情,所以就总往内地跑。这就引起了 另一个女人的关注,使这个女人吃了醋。她就是冯季玲。在冯副厂长眼里,她简直 就是个妖女,是个“第三者”。白娜是1990年从大陆去澳大利亚一所商学院一边学 习,一边打工的,现已取得了澳大利亚和香港的永久居留权。毕业后她在香港老板 的电脑绣花厂当职员。老板夫妇和三个孩子都不会说英语,她既当秘书,又当翻译, 还给这家人代读代写书信,关系非常密切。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