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4) “我保证,明天下午就过关来陪你。” “保证,你保证了四年,每年都是初四、初五才敢过来。你老婆是人,我就不 是人啦?我不管……”阿婷越说越委屈,干脆号啕大哭起来。 阿婷老公掏出一只利是袋交给阿婷:“别哭啦!这是给你的利是。”他又从裤 子口袋里拿出一沓钱,“喏,这个也给你。”“不要!”阿婷很坚决地说,“我什 么也不要,只要你年夜饭陪我。”谁种下的苦果,就让谁去收获吧,我脚板下揩油, 说:“你们慢慢谈,我先走一步。” “不行!”阿婷老公急了,使劲拽住我的胳膊,“阿敏,你千万替我劝劝阿婷, 你不知道,我的二儿子刚刚结婚,大儿子也带着妻子刚从英国回来过年,今天晚上 的团圆饭很重要,现在还不知道赶不赶得上?”这种时候,这种男人,能一刀劈成 两半,一半留香港,一半在深圳就好了。可是,哪个男人也无法做到。他们永远只 能在灵与肉中将自己撕扯成两半!“你真的要走?”阿婷显然绝望了。 “没办法,不好意思。你让我先返屋企吧!” 阿婷快步走到阳台上,扶着栏杆摸着肚子说:“你今天要是回去,我就从楼上 跳下去。我告诉你,出了两条人命,今晚你也别想走得脱。” “别,别,千万别这样。” “我就不相信,你不回香港过年会死?你老婆有儿有女一大帮人,谁像我一个 人守着这个空房,你知道我守了多久了,你……”阿婷脸色如烟土一般灰灰的,看 一眼都让人心头发颤。我不敢直视她的脸,死死地拽住她的衣角,惟恐她在除旧布 新的日子里就这样结束生命。 阿婷再一次重申:“反正你今天就得陪我,你要是回家,我就跳楼,我说得到 做得到。”我一边拉住阿婷,一边直视她男人躲闪、游移、恐惧的目光,用眼神告 诉他:阿婷可是玩真的! “好啦,好啦!”阿婷老公胆都吓破了,急得不停地跟阿婷解释说:“我不回 去,我肯定不回香港,我就在这里陪你。” 我一看形势已经缓和下来,就跟这对老夫少妻告辞。直到这时候,我才感到身 上的薄毛衣已经被冷汗打湿了,手心上也是汗,都是吓出来的!临走时,阿婷老公 塞给我一张纸条说:“阿敏,无论如何也要帮我打个香港电话给秦生,就说我姓郭 名冠清,是他的好朋友,叫他替我想办法跟我老婆说。” 在邮电所,我拨通了纸条上的香港电话,一位沙哑的老年人的声音传来。我问 对方认不认识一个叫郭冠清的人。对方回答说,认识。我就将下午之事说了一遍。 对方叹了口气说:“我早知他会出事,搞什么鬼?北上去滚滚出一个女仔,现在好 了,人家跟你拼命了。” 我千叮咛万嘱托,让他一定帮郭先生打个圆场什么的。对方说,猜都猜得到啦! 现在北上包女仔,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想到连家都不要了。然后,挺有礼貌地说了 声:多谢。然后收线。刚挂完电话,一阵零散的鞭炮声响起,给即将到来的有人欢 乐有人愁的除夕之夜,增添了几许热闹。 初一上午,我被阿洁的拜年电话吵醒。她叫我立刻起床,去她家吃饭。我赶过 去时,阿洁的老公还未起床。我在客厅里小坐片刻,建议她陪我一同去看看楼上的 阿金。 三天前,我曾跟阿洁去拜访过她的同乡女友阿金,感觉上阿金像鲁迅笔下的祥 林嫂,精神处在即将崩溃的边缘。 我所了解的二奶,在投身做二奶之前,大都还是有职业的。我的调查统计表明, 下列几种职业比较容易接触香港客,也就相对容易成为包养对象:西餐厅服务员、 部长,卡拉OK的DJ女与咨客,发廊妹,桑拿女,还有就是打工妹。 对于内地来深的相当一部分打工妹来说,动荡与漂泊的生活决定了她们婚恋的 不幸与无奈。在她们当中,大部分人努力在同乡中找对象,明确关系后再度联手打 工,多年后有一笔钱回乡养老,这是打工妹中的“幸运一族”。有的打工妹年龄渐 大,“门庭冷落”之后,不得不回乡找一个农民嫁出去。因为见过大世面,回到面 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和一个种田人独处,心中的落寞难以言诉。许多打工妹幻想在 花园式的大都市深圳定居,但国内户籍制度的限制,尤其是农转非的艰难,加上深 圳生活费用之高,让她们无法圆梦。于是,不少打工妹想方设法找一个港人或深圳 人结婚,以便在这个她们为之付出青春的城市生存发展。这样一来,有些人会不负 责任地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不负责任的男人,结下的苦果外人很难体会。就像 阿金,幻想在一个港人身上找到幸福,结果成为二奶。阿洁说,大年初一上门拜年, 自己结了婚,按广东的风俗,应该给阿金的女儿包一个利是。她回里屋拿出一个利 是袋,在里面塞了50元钱。我问她是不是我也要如法炮制?她想了想说,不用。过 了一会儿又说,她太可怜了,你也掏50元吧。阿金家房门紧闭。我们敲了半天,阿 金才睡眼惺忪地跑出来开门,她的女儿倒是很高兴,马上转身回房拿来两双拖鞋递 给我们。 阿金一晚没睡,不是守岁,用她的话来说,是在“闭门思过”。 看见我们两人争着掏利是给她女儿,她的眼圈立刻就红了:“那个死鬼,不管 我们,倒是朋友们一直在帮我。” 阿洁十分关心昨晚除夕之夜,在新旧交替各家各户打爆了电话拜年的那一刻, 阿金她老公有没有打电话过来拜年?阿金沮丧地说没有。她天天往香港打手机留言, 他死活不理,一个月电话费就花了600 多元。她没有钱了,女儿要吃奶粉都舍不得, 所有的钱都拿来打电话,可对方不闻不问。 隔着一条窄窄浅浅的深圳河,自己的男人啊,你在哪扇窗前? 二奶们大都来自贫寒农村如果说,在31岁那年,阿金在经历了婚姻的破裂与打 工的艰难之后,是因为不知情才被人包养,造成失足之恨的话,那么,她的胞妹阿 银则是盲目地跟着感觉走,明知是二奶泥塘也要一头栽进去。如果说,姐姐的“二 奶” 之路充满了不确定性,充满了委屈、求乞和辛酸的话,那么,奇怪的是妹妹的 路途表面看起来似乎要平顺一些,仿佛也多了一层幸福。 阿银,1974年生,今年27岁。皮肤白皙得让人看得见微细的浅蓝色血管,仅仅 微微一笑面庞也会瞬间绯红。1 月26日,正月初四下午,我拉着囡囡的手,和阿金 一起去探望她时,她刚刚送走钢琴老师回来。看见我跟她姐姐很熟,也把我当朋友, 邀请我去她家坐坐。 她家客厅不大,一架德国公主牌立式钢琴赫然而立,深褐色的琴面纤尘不染。 墙角悬一把古典吉他。电视柜旁有一组半人高的音箱和一个中型功放机,但我不知 道是什么品牌。“这是谁的?”我下巴颏指向吉他问。阿金抢着说:“是阿银老公 的。” “是啊,他最喜欢音乐呀!他逼我去学钢琴时就说过,将来我们都失业了,你 弹钢琴,我弹吉他,肯定饿不死的。”阿银的笑容是一种心满意足的证明。 “钢琴学了多久了?”我好奇,觉得这个家还是蛮有情调的嘛。 她想了想说:“一年多吧,拜尔差不多完了,599 弹到十几课。”“弹一只曲 子吧! 囡囡一直在家吵着要听呢!“阿金将女儿抱到沙发上,母女俩端坐着,像在等 待一场音乐会。”新年新曲,来,弹一支吧!“我轻轻地拍掌。 阿银的脸突然红起来,她说:“弹一曲《少女的祈祷》吧!我刚学的曲子,我 很喜欢。” 她在琴凳上坐好,打开琴盖,先试着按下一串清亮而迷人的音符。渐渐地,这 个狭小而充满市井之气的村庄遽然远去,在午夜山风、竹音和薄雾的引领下,一位 穿着古典英式长裙的少女迎风而立,双手合十,面对月空、大地和冥冥中主宰命运 的神灵,默默地祈祷———祈祷她的未来之路,期待她的命运出现奇迹。“啪,啪!” 一曲刚落,囡囡带头鼓起掌来。我和阿金也鼓掌,阿银脸上更红了。她放下琴盖说 :“老师说,我最近半年的进步很快,我想去考级。可能几年之后,说不定我也能 教琴呢?”“教琴?能养活自己吗?”阿金疑惑地问。 我笑着说:“教琴肯定能。现在的钢琴老师多俏啊,一节课就收100 元。” “你知道李云迪的老师但昭义吗?我本来想找人请他教课,但是太贵了,听说 要500 元一节课哩!”“李云迪是谁?”阿金张开茫然的眼睛。 “姐啦,拜托啦,你什么都不知道!”阿银无奈地笑着。这一年,钢琴王子李 云迪还远没有出名。 两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正月初八,我约阿银去村内一家西餐厅聊天。 阿银是个很合适的谈话对象,素质较高,和村内其他二奶不太一样。当我迂回 曲折地把话题扯到村内的二奶现状时,她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对于社会上二奶现象 的产生,我觉得社会要负一定责任。像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贫穷家庭的女孩子, 难道就不能通过什么一些异端来改变命运?我也奋斗过,我也打工呀,可是,代价 太高了。我不是被男人骗就是自己无端地生重病。这一点,社会上的人们注意到没 有?吃饱了喝足了的人们只会唾弃我们,但是,如何来改善我们这批人的生活,在 我们奉献聪明才智时,也能衣食无忧呢?还有,为什么光指责“二奶”,就不讨伐、 制裁男人呢?要不然,只要有男人包,“二奶”现象还要继续存在下去的。 你分析过没有?在这个村里,“二奶”们有不少的相同之处。 家境相同:来自农村贫寒家庭;家庭背景相同:家中起码有兄弟姐妹超过4 个 以上;婚恋悲剧:出来之前或者是被包之前都经历过婚恋悲剧;教育背景相同:绝 大多数是初中或小学文化;外出打工经历相同:被人欺负;导致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被人包养。 你去书摊上看一看,几乎每本地摊杂志上都有写“二奶”的东西。我敢说,那 些作家、记者们都是瞎编的,写的“二奶”不是风流就是可怜可嫌,谁也没来实地 考察,找个把人聊聊,认真地分析一下,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男人包“二奶”?为什 么又有越来越多的女人做“二奶”? 我这样强调社会的责任,不是表示做“二奶”是这一类女人的惟一的出路。但 至少从我来说,从我遭受的挫折来看,我不敢再去社会上打拼了,我拼不起,干脆 让人养起来算了。有人让国家养,有人让企业养,升官发财,儿女出国,衣食无忧。 我们那里有人五岁造名册,就有了国家工资,就是国家干部。我为什么不可以让男 人包养? 你可能也听我姐姐说了,我们家很穷的,我姐姐14岁时帮人带孩子,一个月赚 20元,我也从12岁开始帮人带孩子,和姐姐一同赚钱养家。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