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我找白云 齐放大概找到我以后,真的是很满足,他的嘴经常咧得很大,脸上挂满笑意。 是呀,论条件,我哪里配不上他! 那一段,我们天天喝参汤。 沿海作家的稿子还堆在齐放乱七八糟的写字台上,从齐放把它带回家后,那塑 料纸包儿就没有被打开过。齐放只是消费他的海参,颇有只吃鸡蛋而不管那只下蛋 母鸡死活的味道。虽然沿海作家一直很着急。 我更是懒得动它,对它的内容丝毫不感兴趣。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个虚构出 来的文学作品。我觉得作家真是好笑,用一两句话就可以概括的事情,为什么非要 硬硬地扯成一个长篇?我小时候上语文课,老师经常锻炼我们——最常用的方式就 是让我们自己练习总结每篇课文的中心思想,也叫主题思想。而我每每受到语文老 师的赏识,也正在于我善于总结中心思想,有时简直比老师自己参考书上的答案还 要准确。所以,我从小就被培养出这样的习惯——总认为中心思想是最重要的。所 以,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些长篇大论,我最没有时间去读他们的闲扯,去花一 两个星期——甚至更长时间(因为我没有心思连贯性地读下去)去总结它们的中心 思想。何况,总结出来的往往是让我觉得没有任何新意的滥调。 所以我更加打消自己当作家的念头,我可不愿看见——虽然我事实上看不见— —别人吃了我的海参而我的“大作”却在遭冷遇。 我说到做到。那段时间,我不读书,不看报,真的一个中国字也不看。只是每 天听听外电广播。我的目的只有一个——练外语。虽然对艾伦极为失意,虽然有意 下嫁齐放,但出国依然是我斩不断、理还乱的情思,依然是我最大的心结。这个愿 望已经越来越渺茫,像一个飞得越来越高脱了线的风筝,但我还在拼命抓着这道线 ——这就是外语。我每天听四个小时的广播,早上六点半至八点半是VOAJOA是VOice Of AInrica的简称,这个时间段是正常速度的播音,接下来八点半到九点是Special Poe ,这个节目是专门给学英语的外国人准备的,速度比较慢,对我来说简直太小 儿科,我是不屑于为此浪费自己的时间的。晚上八点到十点,我听Deutsche Welle, 中文意思是“德国之声”。 我的外语这么好,还要感谢范蠡,范蠡是我遇到的最会怜香惜玉也最善解人意 的男孩。我的这只性能良好的收音机就是他送给我的。我从收到这份礼物起,就一 天也没间断地听外语节目。所以我外语好,“军功章”里,也应该有范蠡的一半。 为此,我一直感激范蠡。也一直把那只收音机带在身边。但是这是个除了我已经没 有第二个人知道的秘密——范蠡自己大概也早已忘记。 我直到现在还感激范蠡。 我那时候听到的最多的消息是“巴以和谈”,感触最深的就是一一谈得越久, 越是什么都谈不成。而且,假如出了什么事,最常用的外交手段就是指责对方。也 许是受儒教熏染至深的缘故,我一直每日“三省吾身”,总是反省自己哪里做得不 好,现在倒要学学挑别人的毛病。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以前学的经典教条之类的东西都已经太不适用,甚至 需要反其道而行之。在这个越来越物化与外在的世界,也许我们需要重新确立自己 的人生观、价值观。 我想着想着,就意识到自己又走到务虚的道路上了,我这个人就是太不务实, 或许当时应该学哲学。 齐放的电话打断了我无谓的胡思乱想,他说晚上不回来吃饭,在办公室加班, 需要赶着编稿子。 “那你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很难说,还要跟美编一起排一下版。我回去之前再给你打电话吧。” 八点了,齐放还没回来,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 八点半,我想给他办公室打电话“查勤”,拨了号码,电话通了第一声后又挂 断了。算了,别让齐放觉得我太小心眼儿。 十点了,齐放还没回来。我再打电话,办公室里已经没人。 十一点半,齐放才满身酒气地回来。一进门就一头扎到床上。 ‘称一晚上干吗去了?“我不满地问。 “加班呀。”他醉醺醺地说。 “我给你打电话办公室里没人。” “在美编办公室里。” “不是跟张灿一起喝酒去了吧?” “张灿,他妈的,张灿什么鸟东西!” “你说,是不是跟张灿在一起了?” “加班,加班就是加班。”他肯定喝醉了。 我坐到他身边,摇晃着他的肩膀问:“喝这么多酒,还能加班?” “不多,没喝多。”他还在嘴硬。可能被我一摇晃,酒劲儿更往上翻,他一个 箭步冲到厕所里大吐起来。 屋子里顿时臭气熏天。 吐完又歪歪斜斜地走回来躺到床上。 “明明,”他急促地叫我,每次喝多了酒,他都这样急促地叫我,“给我泡杯 茶,醒醒酒。” 我泡了茶,端到他旁边的写字台上,他却已经睡的死猪一样沉了。 第三天,下午四点,齐放还在班上。我又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一个有点低沉 的女声问:“请问李先生在家吗?” “你打错了,我们不姓李。” “我打的号码是8363782 ,你不是这个号码吗?” “我的号码是8363783.” “对不起,是我打错了。” “没关系。再见。”我扣了电话。 五分钟后,电话铃又响起。 “喂。”我拿起电话。 “喂。对不起,还是我。请问你是白云吗?”还是刚才那个女人。 “不是。” “那你是谁?” “我就是我。”我已经感觉到对方就是那个富姐张灿。 “请你找白云接电话好吗?”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白云。” “不对呀?这就是白云的号码呀?” “你是谁?”我问。 “我是白云的同事。” ‘你既然是她的同事,难道不知道她的号码?“ “嗅,对了,我前段时间一直下乡锻炼去了,这是白云以前留给我的号码。” “这里没有谁叫白云。你肯定打错了。你以后不要再打这个电话找白云了。” “白云真的不在这里了?” “我根本就不认识白云。” “那你知道白云为什么搬走吗?”她还是穷追不舍。 “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谁叫白云。”我心里想,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你显然是找 茬儿来的。 “那你知道白云现在在哪里吗?”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说过我压根儿就不认识白云,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以后不要再打这个电话找白云了。”我说完就扣了电话。 这个张灿,好一个难缠的主儿。 我正在思考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电话铃又响了。 “喂——”我刚想说“你有完没完?你再骚扰我就报警了”,结果却是齐放。 “齐放,都是你自己惹的好事,刚才张灿打电话了,要找白云,这回我清楚了, 肯定就是张灿,上次的哑巴电话肯定也是她打的。”我急赖赖地说,“这个张灿, 真是个地道的无赖。” “好了,我知道了。你在家里,别出去,我马上就到家。到家再跟你说。” “是不是出事了?” “我搭出租车回去,回去再跟你说。”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很担心地等着齐放。 齐放自己有钥匙,却砰砰砰地急着敲门。 我开了门,看见他脸色蜡黄。 我拉着他的手牵他走进卧室里,他就一屁股坐到沙发里,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明明,我前天骗你了。” “你不是加班,而是跟张灿在一起,是吗?” “是。 “我就感觉到你在骗我。我问你是否跟张灿在一起,你还不承认。” “她一直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谈谈。我一直推辞。她前天又请了别人约我, 我跟她都认识的一个好朋友,她自己又打电话激我,说我连见她一面都害怕了。” “所以你就去了。” “对。 “那你回来的那么晚,也就是说,你们两个在一起谈了那么久?有那么多话要 谈?是不是那么长时间没见面,一见面就干柴烈火地分不开了。”我不满地说。 “没有。还有那个朋友呢。” “你又骗我,那个朋友会自始至终一直陪着你们?你们一直是三个人呆在一起?” “没有,他后来走了。” “那你跟张仙都谈了些什么?你们商量准备恢复关系,她已经打定主意离婚, 然后嫁给你,是吗?”我连珠炮般地发问。 “我告诉她已经不可能了。” “这一句话要谈四五个小时?” “她还问我是不是又有女朋友了。” “你说没有,是吗?”我冷笑着说。 “我当然说有。” “以前那个哑巴电话就是她打的,对吧?就是想刺探一下,齐放上班的时候, 家里有没有女人已经正式人住,是吗?她还问你还爱不爱她,是吗?” “是”。 “我阿明就是心如明镜。”我又冷笑起来,“你说你还爱她,是吗广”我说我 曾经爱过她。“ “什么叫‘曾经’?那你现在爱不爱她?” “现在的意思当然是很明显,我已经告诉她我有女朋友,当然是不爱她了。” “我就知道你骗我,中国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是外国的男人好,所以你应该嫁给老艾。”齐放又冷冷地说。 “我就是要嫁给老文,至少他比全中国的男人加在一起都诚实。”我气急败坏 地说。 “好好好,我们先不谈这个问题。” “那你想谈什么问题,跟我分手?给你和张灿让路?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同意。” “你别这么不讲道理。我有正经事跟你谈。” “什么是‘正经事’?你们这些狗男女,还有什么‘正经事’?” “张灿要过来。” “她来干什么?” “还不就是来撒泼呗。我就是要跟你商量商量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她真的会来吗?” “对,她发了火,跟个疯子一样,一点道理都不讲。可能她跟她的老公又出了 什么问题,也可能她不能忍受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你们是谈过,但她自己可以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你就不能有别的女人?” “对,这就是她的逻辑。” “还有这样的女人,一旦做了她的男人,就要一辈子为她守身如玉?这太不可 思议了。” “张灿就是那种嫉妒心极强的女人。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跟你商量,你们最好别见面。所以你是不是先回Uni 躲一下?等她走了 我再去找你?” “我才不躲呢。我又没有结婚,跟你在一起也不算偷情。我为什么要躲?我长 这么大,还没躲过什么呢。小时候,我妈妈打我,棍子都打折了,她自己都累得一 点力气都没有了,我还没有躲过呢。她自己后来心疼得抱着我哭,告诉我以后她再 发火的时候,就让我赶快跑,我还是不跑,任凭她打。我要是生在战争年代,也一 定是宁死不屈、打死也不做叛徒的英雄好汉。” “我也是征求你的意思,你不愿躲就不躲。那你留在这里好了。” “你让我走的意思,是不是想证明给她看,你确实没有女朋友?如果是这样, 我立即就走。” “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齐放向我保证。 “那好,我就留下来,跟你一致对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