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7日 星期日 雨 潘书记今晚又来了,他订了包厢等着我。 “王中王”今晚没有领班,那个周小姐,她果然是被杜老板给炒了。天又下着 雨,舞厅里显得很冷清,客人不多,小姐也不多,听杨老师说,星期天就是这样的, 不过又听别的小姐说,周小姐走了,许多小姐也被她带走了,那些小姐们走了,那 些小姐们的熟客,也就不来“王中王”了。 看来,炒了周小姐,对杜老板的损失,还是很不小的。 那么,这个潘书记……我在想,他还是有点儿乏力的。 开始我还不知道这些,中场休息时,我出去报台,一个男服务员在记名字,我 问他:“领班呢?”他说:“领班被老板炒了,还不是你昨晚陪的那个人,领班把 他给得罪了。” 潘书记今晚的心情很好,我的心情也很好,一开始,我们谈得很开心,无拘无 束,他谈他的公司,谈他的事业,我就一个劲儿地谈保险。可是后来,到了良宵一 刻,他也不跳舞,我们坐在包厢里,包厢里没有一点灯,伸手不见五指,我正在庆 幸,我认识潘书记——多有幸!忽然……潘书记把手伸过来,把我揽进怀里。 我并不反感,我知道,这是早晚的事。 “坐我腿上……” “嗯……不!” 他握着我的手,把我的手,引向他的……腿。 “摸到了吗?” “什么?”我装傻。 他的大手,包围着我的小手,在他的……决不能轻易示人的部位上,按一按, “怎么样?有感觉了吧?” 我退着我的手。 但是他抓着我的手,在他的那个地方,又抓又揉……我很厌恶,很恨,挣不脱 ……我发觉我身上出汗了。我很恨,恨不得手心手背都长上刺,上面刻他的手,还 我自由,下边刺他……那个鬼东西,让他老实。 他还得寸进尺,用另一只手,把裤子的拉链拉开,把我的手,从拉链口放进去, “怎么样?硬吧?” 我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听见他……粗鲁的话语,我觉得他是一头发情的牛,我 拼命捧着自己的手…… “硬吧?”他竟然把我的手,又放进他的裤头里,“粗不粗?” 我的忍耐到了极限,我真的到了极限,我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你放开我! 放开!” 我的手拼命乱动,使劲挣扎,“我恨死你!快放开!” 我感觉到他的那个东西,“乎”一下子,软了,他的手,也松了。 我抽出自己的手。 黑暗中,我摸索着,走出包厢。我要去卫生间,将我被沾污的手,好好地洗一 洗。 在黑暗中呆时间长了,觉得卫生间的灯很亮,我先洗了手,然后照镜子,我看 见我睑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眼睛红什么?气的!气得我上了火。我揉揉眼睛, 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哭一哭才好。 挤挤眼,好像有一点儿要哭的感觉,可是火候不到,没有眼泪。那就笑吧,咧 咧嘴,皮笑肉不笑,我冲着镜子里的女人鄙夷地“哼”了一声,两只手,一左一右, 在涂满脂粉的脸上,揪起一坨肉,拉一拉,“嘿嘿嘿……”我笑一笑,冲着镜子。 “哼!”我再给镜子里的女人,做个鬼脸,这一下,我的心情,又恢复了正常 状态。 离开镜子,我蹲小便的时候,又进来一个小姐。小姐旁若无人,根本不回避我, 她掀起裙子,拿出一团纸,很轻巧地,甩进便池。 又进来一个小姐,她们两个人认识。后进来的这个,笑嘻嘻地骂道:“日他妈 的老色鬼,把老子胸罩带子都弄断了。” 她卷起上衣,是那种紧身的,很有弹性的上衣,“老鬼!”她笑骂。 “给了好多小费?”先进来的那个小姐问她。 “我看看。” 她撩起裙子,从裤头的拉链兜里,拿出钱。“哎哟,还行!这老鬼!” 我看见,那是两个一百的。 “你呢?”她一边整理胸罩,一边笑嘻嘻的问。 “日他鸡,缠球了半天,就一百块钱。” 我站起来,系衣服。 出来时,又有小姐往进走。 重返黑暗,我摸索着,走到包厢门口,靠着门站了一会儿,没有人招呼我,我 自己回到沙发上,在这一边的角落,静静地坐着。 我想我应该有一种受伤害的感觉,不为别的,只为我把他想象得太好。 潘书记一直在沙发的另一边吸烟,直到良宵结束,灯光亮起来,他都没有再动 一动。 我不知道他那时在想些什么,我只觉得我想了很多:要尊严?还是要十台车的 保险?我和王雪算过了,一台车按四千块算,十台就是四万块。王雪一年的任务是 十五万,这一下子,就把她四分之一的任务给解决了,并且,还有一千多块钱的收 入…… 我不能得罪他,这是最现实的,但我也决不能让他轻视我,让他把我的人格尊 严当做交换,我想我的人格尊严再便宜,也不至于就只值那十台车的保险。 是的,我不想得罪他,但我也不能太迁就他。 灯亮了,我坐着没动。 我想我已经得罪他了,这使我的心有点儿痛。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能, 为了讨好他,而把尊严和人格都丢掉。 我心里头风起云涌,表面上一动不动。潘书记挪过来,他小声地、温和地问: “你生气了?” 他先找我,好,这说明我还没有完全得罪他。我心里暗暗高兴,脸上却仍旧是 受伤的样子。“我怎么该生气?我是怕你生气了。” “是我不好,你看,你要是不愿意……其实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来舞厅里,从 来没有……从来没有对哪个小姐…… 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没想到……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我很自然地,依进他的怀里,真真假假,还流了几滴眼泪。 “知道吗?我是把你当作长辈看待的,我好敬重你,我把你看得很完美,很神圣, 你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在我心中破坏你的美好形象……” “我不知道我们将来会怎样,也许有一天,我会主动地把自己交给你,我想那 一天,也许会有,但现在不行。现在你这样做,在我最困难、最需要你帮助的时候, 你这样对我,你使我有一种受伤害的感觉,好像你帮我,我就要拿身体来跟你交换, 这样我会很难过,你也不会快乐,是吗?你会觉得很无聊、很没意思,对不对?你 是那种素质很高的很有身份的男人,我也受过高等教育,不是那种,为了钱,为了 某种目的,就不顾一切的伴舞女……” 不知道潘书记是不是真的被我感动了,他哄着我:“好了,好了,我下次再也 不了。” 他给找擦眼泪,笨手笨脚。 我觉得我自己胜利了,我在心里想笑,那种想笑的感觉,就像即将喷出来的岩 溶,压是压不住的。我赶紧把脸埋在他的肩上,我告诫自己:不要笑,不要笑,有 什么好笑的! 我把他拖得很紧,将多余的激动化作一种深情,“我好幸福……我好幸福…… 潘书记……认识你,我真的好幸福……” 我想:要是挑我去当演员,肯定比当作家要优秀得多。 临别,潘书记掏出两百元钱,非要给我。我心里想着提成有一千多块钱的保险, 说什么也不要。 但他坚持要给,而且看起来,态度很诚恳,“收下吧,我知道你缺钱……” “潘书记。”我深情地叫一声,这一次,有点儿真。我在接过钱的同时,抱住 他,在他的脸上,认真地亲了一下。 “我好幸福,我好幸福,我真的好幸福……” 客人走后,她们擦洗着脸上的脂粉和男人的唾液,耳边还回荡着男人野兽般的 喘息,腹内汹涌着经潮的疼痛,她们捏着一大把钞票,这是一个农民几个月、一个 工人一个月的收入,而他们只需要几个小时。她们想笑,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要难 看。镜子里越来越近的三围显示了她们已不再年轻。 4 月28日星期一小雨白领新来的这个领班,年龄看起来有三十多岁,长得也很 一般,但是人好,热情、随和,对我也不错。 她问我:“你是叫王雨吗?”我说是的,又问她,“你是领班?请问我怎么称 呼你?” “我姓郭。”她热情地说,拍拍我的肩,“不错!有气质!”她赞一句,笑容 可掬,“晚上你别坐台,你有个熟客要来。” 我才来几天?有什么熟客?看郭小姐很忙,就没有多问,心里想,莫非又是潘 书记? 果然是潘书记。 他们一起四个人,今晚,我和他坐的是“大衣柜”,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我 们在一起,几乎没有什么陌生和拘谨的感觉了。 我敢肯定,我已经基本上抓住了潘劲松的脉搏了。现在我和他在一起时,我根 本就不谈保险的事,倒是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十台“面的”的保险,是绝对没有 问题的。看来他把这件事,是真当做一回事了。 想到王雪,为了几百块钱的小寿险,顶风冒雪,风里雨里,日里夜里,付出许 多的辛劳和汗水,却收获甚微,而我,只是在卡座里,不花一分钱——并且还可以 赚钱——轻轻松松地嚼嚼口香糖,品着不同牌子的饮料,信口开河地编着谎言,闲 庭信步似地跳跳舞,一宗四万块钱的业务,就轻而易举的到了手。 4 月29日星期二晴我领了五天的工资,整整是两百元,这是我在文化馆辛苦一 个月都还拿不到手的工资。 再加上小费,我觉得伴舞这种职业,当真是最适合我不过的了。 我喜欢伴舞,喜欢这种生存方式。从骨子里,我喜欢它。 我把所有的钱,都交给王志强。我喜欢有钱,但却不善于理财,也不喜欢理财, 我喜欢的是那种因为有钱,而不需要为钱为生活而发愁的无忧无虑的感觉。 王志强表面上是很不以为然甚至是很不屑的样子,但我猜想,他的心里也应该 是很高兴的。他没有理由不高兴。 这些天,我为刘文才的修理厂忙得不亦乐乎。修了一场车,使他和刘文才修成 了好友。刘文才是从湖南来我们这里开修理厂的,他来时,是陈少华帮忙的。而陈 少华所利用的关系,还是原来陈主任的那点地关系,陈主任的儿子,也就是王志强 的姐夫,在运管所工作,修理厂正属于运管所管。 所以,王志强在人事关系方面,也帮了刘文才不少忙。 不过这一段时间全市交通系统要进行一次大检查,刘文才的修理厂破烂得不成 样子,许多该有的设备他都没有,王志强的姐夫从开发区调到A 市城区以后,那些 运管所的混蛋们,隔三差五总是能找到理由,要刘文才在吃喝玩乐方面破点儿财, 比如说昨天吧,他们要刘文才联系好鱼塘去钓鱼,刘文才很自然地就用王志强的车。 王志强陪他们跑了一天,晚上回来,累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气愤愤地骂:“王 八蛋!王八蛋!心狠死了!钓那么多还钓……” 其实真正钓鱼比到市场上买鱼要贵得多,鱼钓上来,刘文才要按每斤十块钱给 鱼塘出钱,那些运管所的“王八蛋” 们,一钓就是大几十斤,钓得刘文才龇牙咧嘴,连王志强都跟着心痛得掉肉。 王志强的姐夫说他:“你真是喜欢多管闲事。”王志强管闲事,不但不落一分 钱的好处,还要自己贴汽油和过路过桥费,我也不好说他,一方面,我也确实有些 同情刘文才,另一方面,王志强现在无所事事,他不找点儿“闲事”,你让他干什 么?让他整天在家里跟我吹胡子瞪眼睛?让他在家里偷看我的小说,然后在旁边批 上:什么狗屁文学,狗屁小说,你以为你能成名?你以为你是作家? 只要王志强不干涉我,那我就也不干涉他。 不过王志强这闲事管得也真是……自己没本事,管又能管出什么名堂?只有跟 着刘文才,今天请客、明天送礼,刘文才整天被压迫得像霜打的茄子,他的妻子阿 平说:“算了算了,我们不开修理厂了……” 说是说,他们不开修理厂,又能够干什么?这年头,干什么不受人压迫?难道 什么都不干,喝西北风?要不,就和我一样,出来伴舞。 只有伴舞,才没有人欺负。不但不被欺负,相反,还能欺负欺负捉弄捉弄那些 有钱有势的混蛋,我想这就是现实,王志强和刘文才所做的努力,就像王雪所做出 的努力一样,他们按照正统的、正规的方式,付出一切,却只能得到很微小很微小 的利益。假如我要是在舞厅里认识了交通局长,或者是别的能管这种事情的人,我 想我只要三言两语,根本就不需要在他面前花一分钱,就能把事情办好。 或许不但不需要花一分钱,而且还能赚钱。 不是吗? ------------ 书路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