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果十年前有人对我说,到了21世纪我还得过一段挨饿的日子,就是打死我, 我也不会信的. 即使是在1960年,我也没经历过这考验. 那时我家是高知,没有多 的粮食,但是有钱,经常从自由市场买这买那的,把饥荒对付过去了. 如今这一次, 我可是没有办法了. 尽管内蒙餐厅一家对我挺热情,但人家是在做买卖,要按经济 规律办事. 吃一碗饭收一块钱. 我吃一碗不够,吃两碗嫌多. 眼下实在是浪费不起, 一碗就一碗吧. 心直口快的老板娘曾经问过我;" 这位老师傅,一碗能饱吗?要不 再来一碗?" 我只有打哈哈说:" 够够,我这岁数,吃多了撑得慌."老板娘也就再 没言语了. 下午三点的时候,比较难熬. 地下室里冷,热量消耗大,一到这时就感觉饿. 我耐不住,就遛达出来逛市场,以分散注意力. 这个市场是北京城区边缘地带比较有特色的地方. 周围的松榆里小区好象都是 拆迁户,消费水平不高,老人又多. 市场就是面对这些人的. 早上六点就开市,早 午和下午三次高潮,人头涌涌,甚为壮观. 商品主要以食品为主,有北京的老点心, 天津的大麻花,山东核桃仁和摊煎饼,东北松仁. 也有卖蔬菜水果和劣质衣服鞋帽 的. 小商人们动用了各种宣传手段,有小喇叭,录音机,也有扯着嗓子喊的,敲马 勺吸引人注意的,不一而足. 几个河北来的县级食品厂每天都开来大卡车,高高挂 起晃眼的横幅,风头甚健. 市场选址选得再好不过了,天天都有手头钱不多的退休 老头老太太在这儿转,踅摸一些便宜的老式点心,回去解谗. 因此这市场一到高潮 时间,是总是沸反盈天,摩肩接踵,永远不用愁有萧条的时候. 我在市场上发现了一个好东西——冰糖葫芦. 说起糖葫芦,还要提起我小时候 的一个情结. 糖葫芦是北京特产,别的地方也有,但不如北京的地道. 北京的山楂 又红又大,糖葫芦做出来一串有一尺半长,有的还去了核,切了口,里面夹了山药 片. 手艺师傅支起大锅,把糖稀熬得稠稠的,将葫芦串浸到里面,拿出来就是金黄 的一层透明糖衣. 往铁錾子上一放,吱吱直响. 小时有一次,跟母亲到北京去串亲 戚,看见金光闪闪的糖葫芦,谗得不行,想让母亲买. 不知她老人家(其实那年她 只有33岁,比我现在可是年轻多了)当时是怎么想的,是节约还是嫌不卫生,就是 不给我买. 那印象可是太深了,刻骨铭心啊!这一晃儿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那 种受挫感至今未消. 在市场里逛,我次次路过糖葫芦摊,都要垂涎三尺. 有一次忍 不住,买了一个来尝. 从此计划经济也不顾了,让位给无理性消费,每天下午三点 钟来买一个. 也别说,糖葫芦的糖分多,也能顶饿,两顿饭中间来一支,还真是解 决了一定的问题. 做葫芦的师傅是个河北乐亭来的汉子,熟了以后,我每次就借他 的凳子坐一会儿,慢慢地把糖葫芦吞咽下去了,舔舔嘴唇,再心满意足地走回地下 . 我留意过,满市场没有一个老头儿买糖葫芦吃的,都是少妇买给小孩的. 我不管 那许多了. 仓廪足而知荣辱,我这仓廪不足的,还管他什么形象不形象?乐亭汉子 有点憨厚,不大像是从那地方出来的,我去得多了,知道他也是农村来的,做个小 买卖养家,主要是供儿子念中学."什么人什么命啊!像您老人家就好喽,享清福啊 ."他老是这么念叨着,不胜羡慕之意. 一天,我正品尝得过瘾,有人轻轻拍了我一下肩膀. 回头一看,是露露!露露 见我拿着尺多长的糖葫芦,很惊讶:" 老师,您怎么还吃糖葫芦啊?" 我尴尬地笑 笑:" 那个什么……上年纪了,嘴苦." 露露就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我示意她要不要也尝一个,露露指指她画得很精心 的唇线,说:" 不成,吃不了."她看看我,眼神里好象有一种怜惜之意,又说:" 老师,您闺女咋不把您接去呀?" 我笑笑说:" 我闺女还没傍上大款哪." 露露就说:" 哎哟,您可别叫您闺女傍大款. 老板哪有一个好的呀!可惜了那 么好一个女孩,您可千万不能!" 我心里深深叹息了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 露露手包里的BP机令令地响了起来,她连忙掏出来看,看过后,脸上有欣然之色. 我当然知趣,赶忙对她说:" 你有工作,快去忙吧." 露露见我波澜不惊的样子,脸倒红了,说了声:" 那我……上班去啦."我向她 摆摆手:" 快去吧,小心着点!" 露露起身,又叮嘱我一句:" 这糖葫芦没去核, 您可小心别崩了牙."说毕,飞快地走了. 乐亭汉子忙完了一锅,也凑过来坐下,点了烟来抽. 一面就问我:" 那女子是 您学生?" 我一怔,吞吞吐吐地说:" 是啊……教过她小学."汉子就慨叹:" 瞧您 多好啊,学生都这么大了. 上着班呢,还掂心着您,怕您老把牙咯了. 知书达理啊! \"我心里苦,嘴上却附和着说:" 就是,现在这些孩子,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