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上午,老阎打了电话来,他说:我想了一宿,现在心平气和了。你在海 南的情况我也知道一点儿,那个老黑我也了解。我就是问你,为啥要离开公司?我 说:说来话长,就是不愿经商了,想搞文化。老阎说:那也不该冒冒失失就来呀! 我叹了口气:我不算冒失,该问的都问了,俩朋友都拍了胸脯。老白把杂志也给我 寄来了,草签的合同也传过来了,都不是假的。老黑那儿,即使不能租带钢琴的房, 在方庄随便租个地方还不是难事吧,就算租个平房也行啊。我怎么判断这两个信息 是完全没影儿的事呢?哥们儿一场,他们何必成心坑我?老阎说:你就是书生气。 别说朋友,爹妈都能骗,你还信朋友?他有钱送给小蜜,还能惦记着你?——我可 除外啊!我笑笑说:算了,吃亏长见识吧。老阎说:他俩在北京混,就凭一张嘴, 今天去总参,明天去国务院的,北京他* 妈的这套号人多了。我要是你,打死我也 不来。我说:唉,下回吧。老阎就说:我知道你是不愿白拿我的,这么着吧,我能 够治得了那老黑,你等着吧,我要让他给你跪下,请你去住宾馆。我说:你也来这 儿满嘴跑火车?老阎说:三天,不出三天。你等着吧。 老阎不是个深刻的人,他的直觉在这个毫无信义的商业社会里却很有效。“打 死我也不来!”我缺的,就是这种透彻。至于他的承诺,我并没有在意,路是自己 走的,埋怨他人没有用。我落到这种边缘地位,就是上帝对我的天真所做的惩罚。 我决不会借助老阎的力量离开这里,我忽然有一种近乎自虐的倔强,要把这种绝望 体会到底,以便让自己终生记住一个教训:信任他人,就等于自杀。 晚上,在水房遇到了露露。露露笑着说:老师,你改的那信真好啊,假话都变 成真话了!我苦笑道:你这是在骂我。露露说:哪儿啊。老爸老妈都指着我呢,不 撒谎不行啊。唉,你说这农村,刨地三尺咋就刨不出个饭钱来?老爸就是个白内障, 千把块钱的事,没我,他后半辈子就得当瞎子。我说:你少花点儿,多寄点儿,老 爹不容易。露露便收敛了笑容说:我爸最疼我了。他要知道我干这个,准气死。可 是不干这咋办?哪儿也没有慈善堂啊。她略顿一顿,问我:您也最疼您的姑娘了吧? 我迟疑一下说:是啊,疼,心疼啊。露露突然怀疑地说:那不是你姑娘吧?是您的 ……小蜜?我哑然失笑:我老头子了,什么小蜜?我是宁可饿死,也愿意我女儿过 上好日子。露露说:我想也是,哪儿找你那么好的人去?我去您屋里那天,要是搁 了别的男人,大爪子早就上来了,摸摸搜搜的。您可倒好,老和尚一个。我板着脸 说:露露,这个话题,今后咱们爷倆就甭再提了,影响不太好。你忙,我走了。露 露甩了甩手上的水,望望我说:唉,您怎么就不是我的爹? 又过了几天,我正躺在屋里看《浮士德》,忽听有人轻轻推门。扭头一看:是 小宋! 我喜出望外,跳下床,一把抓住他:你小子,把人吓死。刑满释放了?小宋气 色倒还好,也没剃光头,看不出是从“炮局”出来的。他一屁股坐到床上,摇摇头, 长出一口气:老总,丢人哪!我堂堂小宋,栽到一个女人手里了。我赶忙给他倒热 水,一面就数落他说:都这种处境了,得寡欲。你看你,是在地铁上弄的事?小宋 眨眨眼问道:什么地铁?我说:不是轻微流氓罪吗?那是公共汽车上?小宋说:胡 扯,谁说的?我说:是那老板哪,说是看守所来的电话。小宋说:流氓罪就一准是 摸女人屁股?唉哟,你们是怎么想的?我是打架,跟人打了一架。你看看,牙都打 掉了,打得满地找牙。我吃了一惊:哦!小宋说:走走走,咱们去肯德基聊。这狗 逼地下室,好人也呆得白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