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用心画出来 我和罗伯特在整个房间里串起红辣椒灯,通向楼上的扶手栏杆是手工做的、很 笨重,我们把常青的垂挂饰品挂在上面,我们田园风格的、安全的小世界沉浸在圣 诞的美丽中。 我们在感情上终于步调一致了。在帕特拉摩,我们有史以来第一次都感到悲伤。 仅仅在几个冬天以前,只有我一个人为我们流产的、唯一的儿子难过。当时,罗伯 特对我和我的难过视而不见,后来他发誓弥补当时不在我身边的缺憾,可后来再也 没有提起过。波莉的死终于使他面对当时孩子出事时他不在这件事。 他身上的冰融化了。通常我处理一个案子回来,总要预备好要付出几天的代价, 努力“弥补‘有些夜晚我不在家做晚饭、他不得不自己招待客户的过失。我只能藏 起自己在最近的案件侦破中所有的感情需要,以遵守我们不成文的不一许一提一起 规则。 但是这一次不是我主动往前靠近——是罗伯特。他那种怨气没了,另一种感情 代替了它。他坦率、对我无所隐藏。也许是第一次,我们完全地相爱了。他会在火 炉前搓着我的脚,或是没有任何原因地把我拥入他宽大的臂膀中。 圣诞节将是一个新的开端,我没了工作的负担,他将摆脱缠绕他那么久的强烈 感情负疚。我会原谅他,或许,或许,他最后会原谅自己。 “珍妮,你的滑雪杖在哪里?”他的声音从车库传到楼上的卧室。我们要去爱 达荷的太阳山谷滑雪度假,卡车基本收拾好了。 是的,这也是一次工作旅游。但是,这次是为了他的工作,不是我的。罗伯特 的客户邀请我们去他们的家,壮观的太阳山谷。对于他的客户,他总是在做生意的 状态中,永远准备着他的下一笔生意,但现在我愿意忽略任何事情。自从去圣卢卡 斯角以来,这是我们第一次到离家二十英里以外的地方去“度假”。 我们买好了票,去太阳山谷有名的住处住两个月并参加那里的圣诞活动。我只 是听说过二百五十个滑雪者拿着火把编成队从山上高处往下滑,却想象不出更浪漫 的情形。 “在顶楼上,罗布,我马上就下来。”我只需要锁上阳台的门,我们就上路了。 罗伯特正在卡车后部固定滑雪板。我走下楼梯,从两边检查了后门的锁,关掉 加热器,正在这时,电话响了。 “该死。也许我该让机器接电话。”我不理那电话,走向前门,希望罗伯特没 听到。 “你听到电话了吗?”他大声叫道。 “嗯,是的,”我软下来,道路在结冰,我们已经晚了。 “珍妮,你在干吗?”又是马克·摩尔森探员。“我们这里有个案子——绑架 案——有个人质。我们需要你马上上飞机。” 我感到冷空气进了我的肺部,我向开着的门望去。罗伯特正在座位后面捆包, 我丈夫刚恢复了感情,正在车库里捆东西准备去度假,我不久前和电话上向我求救 的这个人一起办过案子,一起感受过一个十二岁孩子死去的痛苦。我坐到皮沙发垫 子上,体内的能量慢慢消失了。 “好,没问题。摩尔森。告诉我怎么回事。” 不到四十八小时以前,鲁丝·梅耶和吉恩·梅耶夫妇两个在外过了个晚上,然 后回家。吉恩·梅耶是旧金山湾地区有名的珠宝商,安条克人,在加利福尼亚很有 名望。他把车停在车库之后,听到门铃响,就绕房子走到前面人口处。 当他说了句“我能帮你点什么吗”?只见两个人中的一个很快转过身来。梅耶 在那一瞬间看了看他,接着低下头看见掠过他胸前的红光点。那个人用激光枪戳着 梅耶把他推进房里,然后蒙住他的双眼、捆起来、塞住嘴巴肥脸朝下放在起居室的 地板上。他妻子鲁丝,一个端庄的黑发女子,从厨房里走出来。 “亲爱的,是谁?”她一边问一边从走廊里过来。她走到拐角时,强盗们抓住 了她,把她扭过去、绑起来,她连一张脸都没看见。 他们在房间里飞快地翻来翻去,寻找贵重物品,把保险箱滚到屋外,接着押走 了鲁丝·梅耶作人质。一个强盗开走了梅耶的梅赛德斯牌汽车,另一个开走了他们 的客货两用轿车。 按道理来讲,另外至少有一个人参加这次抢劫,因为他们很可能是乘自己的交 通工具来的,这样嫌疑犯最少共有三人。尽管激光枪的亮光使吉恩·梅耶分神,但 他在那一瞬间看清了绑架他妻子的其中一个人。 他们走后,他设法给自己松了绑,立即报了警。案情通报了整个警察系统后, 媒体也获知了,接着大批出动——主要是由于梅耶的名声,新闻媒体和警察同时到 达梅耶家。 侦探进入房内,开始保护犯罪现场,他们在咖啡桌上发现一张展开的便条,吉 思·梅耶挣扎着给自己松绑并报警时没看到。便条上写着:“如果你打电话给警察 局或联邦调查局,我们就马上杀死你妻子。” 梅耶慌了。这纸条让他觉得他叫警察简直就是对自己的妻子扣动扳机。他想把 案子接管过来,自己花钱请人搜寻罪犯,他觉得这样会比探员们做得好、做得成功。 他在广播上疯狂地请求绑架者们不要杀他妻子。 这些探员中很多人参加过波莉·克莱斯案件,包括马克·摩尔森。波莉·克莱 斯案给人们上了严峻的一课,告诉他们调查中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主要是,他 们知道他们得行动迅速、不能出错。 摩尔森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要确保对那张脸的印象,就像对枪上的指纹一样严加 保护,这张脸只有梅耶脑子里才有。 我脑子在快速转着。 我往外看。罗伯特已经把车倒出来,正小心地把咖啡杯子放在仪表板上的夹具 中。雪慢慢地温柔地下着。 鲁丝·梅耶可能还活着,每一秒钟都很重要。我说什么呢?这一次我怎么解释 呢? “谁打来电话啊?”罗伯特问,他的脸冷得发红。 我艰难地咽了口气,“是马克·摩尔森,亲爱的。”我慢慢沿着前面的台阶走 下来。 他冷冷地停下来,根据我的语调很清楚下面是什么。他肩膀垂了下来。 “一桩绑架,有个人质——我得去。” 他站了一会儿,伸出手去,狠狠地把车门关上,转过脸去,无可奈何地吐了口 气,身体松懈下来。 鲁丝·梅耶在绑架人手里,或许在凶手手里。劫持人要几百万美元的赎金,她 的生命危在旦夕。警方的案情报告引起公众注意,使这个危险更加严重。吉恩·梅 耶像活在地狱里,他的妻子,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不,我甚至不能允许我的脑子往那想。痛苦,仍然像波莉刚死去一样。我无法 去想这个女人是活着还是死了。她已经被杀了的可能性非常大。 联邦调查局很好地保护着见证人对这个形象的记忆。我们有理由抱希望,时间 不容浪费。 我转身离开卡车,往回走上白雪覆盖的路,每一步都沉重、痛苦。我得尽快安 排自己的航班。 “等一下,”罗伯特对我大声说,“过来,”他走向我,伸出胳膊,他眼睛盯 着地平线,紧紧抱住我,“你能和我在太阳山谷见面吗?你知道,你事情办完的时 候?” “好,我会在那儿,”我低声说,其实我想说,“不,不要管那个案子,我和 你一起去。”他吻了我的前额,松开了手。 我走进屋,拍掉头发上的雪花,拿起话筒,凭记忆拨了航空公司的号码。透过 我们木屋上结了霜的前窗,我看到罗伯特的车尾排气管里排出来的气消散在山里凛 冽的空气中,像是做得很精致的棉花糖;阿拉斯加航空公司请稍候的音乐单调地响 着。 我只有一小时不到的时间去赶旧金山机场的第一次航班。我匆忙穿上那件牢不 可破、永不起皱的“制服”,发誓如果我见到唐娜·卡伦本人,一定跪拜在她脚下。 罗伯特带走了我已经打好的包,我只是抓起牙刷、手提包和绘画袋,锁了前门,就 跑向我的汽车。 我从租来的车上下来,马克·摩尔森正站在加利福尼亚安条克警察局。我在波 莉的葬礼上见他后到现在仅仅两个星期。他变得严肃、一本正经,但这次不像上次, 这次他走向前来握我的手。 我走进他前面的警察局案情简介室。长长的桌子上随意放着些咖啡杯,沿墙挤 在一起的新面孔中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没有人花时间作介绍。 探员们告诉我,吉恩·梅耶很有钱,他一心想雇用狗、私人侦探、直升机,任 何只要能找到他妻子的办法他都会采用。特别工作组的人私下里告诉我,不管他的 行为多么高贵、多么令人理解,或是无可非议,他这个人很“讨厌”。这里的每个 人如果在梅耶的位置上——如果遭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有同样的财力,都会有完全 一样的表现,不过这一点当时就不提了。 探员最害怕“失去控制”几个字。吉恩·梅耶想从联邦调查局和警察局手里拿 过案件控制权。别人加入进来会使侦探们的工作复杂化,更重要的是,这会引入其 他因素、导致其他问题,从而使后来的起诉复杂化。不管梅耶的意图多么令人尊敬, 他都得听专家的。 “如果你能让他安静地坐十分钟就算幸运了。”马克告诉我。探员们甚至提到 从他的医生那儿搞些镇静剂让他安静下来。 “你好,吉恩,我是珍妮,”我自我介绍道。一个颓丧虚弱的男人在荒凉、空 荡荡的会议室里站了起来。环境不理想,但我们得凑合着用。马克·摩尔森探员离 开房间时,祝我们好运,但他的声音表现出最终能让吉恩来这个房间,他放心多了。 先人之见很少被证明是对的,吉恩·梅耶安静地坐了几个小时。找到一个不仅 能安慰他并且让他做前摄角色的话题很关键,要有一个较为有利的谈话切人口。他 深深爱着自己妻子,“跟我谈谈她,”这句话的提示几乎足够了,不需要其他的。 他说了好几个小时,给我讲他们的结婚四十周年纪念,他对他们将来的计划、对钓 鱼的爱好、对家庭的忠诚。所有这些是一条珍贵的路径,我正好可以通过它轻轻地、 仔细地取出他记忆中的那幅形象。 四点半左右时,门开了条缝。“对不起,打扰了,大厅里都是记者,你们结束 了吗?他们希望五点钟进行新闻广播。”是里克·史密斯,我第一天在帕特拉摩时 在波莉·克莱斯中心一直跟着摩尔森的那个探员。我已经很习惯他长时间地瞪着我, 但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话,可为什么现在说话? 让见证人放松下来只能慢慢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几个小时长的采访中后半截出 现的细节往往更准确。前半部分的信息受情绪影响,更可能受知识、经验的影响而 扭曲。见证人越是放松,我们的画像就更能精确。我对问题速度和情绪的调整,所 有的精心安排,都可能因为这瞬间现实的切人而归于零。 “没有,我们结束时会告诉你的,谢谢。”我说,我瞪着眼睛暗示着我不能说 出的话。两个月前,我可能会因为有压力而匆忙,但是经过帕特拉库的事情后,我 不再慌张了。准确比任何广播的时间安排都重要。 下午七点,我们手上有了张轮廓鲜明的素描:短头发、有酒窝。面容清爽。几 乎难以相信这张脸是绑架人的脸——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为《给人民力量》张贴海报 的男孩。他五官很简单,这使他比一般人难画出来,细节本来就少,它们的准确性 就更关键。 新闻媒体不耐烦地等在那里,又冷又湿的夜晚充满了他们的发电机的声音。五 点钟的晚间新闻过去了,现在他们要在平常安排的节目中穿插罪犯画像。马克把他 们召集到大厅里开新闻发布会。 三脚架和聚光灯亮起来,照亮了市政厅内部Z 我则跑到一个光线暗淡的工作区 为电视联播复制画像。一转身,突然发现史密斯侦探的脸在我肩膀上方。在帕特拉 摩的几个月里,我一直忍受着他的怒视。我确信有一次我打电话时他甚至想通过我 的口型弄清我在说什么。 我准备好听他要说的话,猜想他可能会责备或批评我。“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我挤出一句话,感觉他不会回答,我屏住呼吸,向复印机俯下身子。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多么敬重和赞赏你做的事情。”他说,他的脸离我的几 英寸,上面没有任何表情,“棒极了。” 我停下手上的事,往后退了一步,眯起眼来仔细看他,我想搞清楚他是否在开 玩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而他的话却那么有人情味儿。 记者招待会开始了。我从楼上的栏杆往那里看着,心里庆幸只要不让我在镜头 前,在什么地方都好。这一次,我不需要向媒体解释什么。没有任何问题。 我看着摩尔森在镜头前讲话,他身边一个画架上放着放大了的画像,聚光灯照 着。我没说再见,由边门走到我租来的车旁边,经过新闻媒体的采访车离开了那里。 他们为了在冰冷的夜晚散发一下设备的热气,车门都开着。我用手机打了航空公司 的电话,想订一张飞机票。不巧的是飞往盐湖城的第一班飞机是上午六点钟,我从 那里赶往凯彻姆的一班定点飞机很紧张,凯彻姆离太阳山谷开车十五分钟。 我很快给罗伯特的语音信箱留了言,然后住到一个机场宾馆,正好来得及听十 一点的新闻广播。庆幸的是,发布的画像很可能会成为每一家电台的首条新闻。从 现在到早上四点的催醒电话响起前,我可以睡觉。 我啪哒啪哒调着电台,听了海湾地区每一个频道的报道,然后按了关闭键,爬 上冰冷的特大号床。 催醒电话响时,我几乎还没有暖和过来。没有睡衣,没有旅行袋,背部因为白 天的绷紧还很痛,头发因为用了旅馆里的廉价洗发水现在像卷曲的麻绳。我冲出门 赶去盐湖城的早班飞机时,只有我的衣服还奇迹般地看起来无可挑剔。 参加这个案子的破案工作意味着罗伯特一个人开车去太阳山谷,但事实上我只 有一天没跟他在一起。这天是我们计划了两个月的12月24日,我还能赶上圣诞节前 夕的盛大庆祝。 机场的每一个书店和报摊锁着的门前都有一叠一叠的《旧金山新闻》,用细细 的塑料绳绑成一捆一捆。我能看见这里面整个上半页都是对梅耶案件的报道,还有 那张绑架人的脸,手画的,干净得像擦洗过一样,正注视着海湾地区每一个早报订 阅者的眼睛。 我在一个电话亭停下来给罗伯特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不久就要到了,我已在路 上了。 我在指定的门口登了机,坐进SA座位前,又看了一次机票。我在前座舱里,但 我知道我买的票是二等舱。我猜因为是假期,他们把我提到头等舱了。飞机上的服 务员都带着夏威夷花环,嗯,很有节B 气氛,我想。 我把画箱放在一个宽大的壁橱里,扣上搭扣。A747航班去盐湖城?我得去查一 下,我到犹他州后乘班机去凯彻姆,然后下午两点到太阳山谷。我非常激动,服务 员正关上那巨大的舱门,我和座位周围的每一个人说话。 “早上好,太太。您要橘子汁还是要香槟?”飞机上的服务员问道。 “当然,我要香槟。”一天内使一个案子有重大转折,没听说过,但我真的做 到了。我要为此干杯。我举起杯子,抿了一口。就是处理这个案子使我和罗伯特的 关系发生危机的,但我很快会和他团聚,很快我们的关系又会稳定下来。 服务员端着空盘子从过道里回来了,倚在我前面的座位背上。 “那么,告诉我,您去檀香山是出差还是去玩?” “您说什么?” 她很快看了一眼我的票,尖叫道:“拿上你的包!”然后使劲拉着我,让我往 出口走的速度更快。她伸出手挡住正要关上的门,疯狂地带我穿过广场来到该上的 那班飞机旁。最后一分钟时,广播了要更换登机门的事,我当时正给罗伯特打电话 告诉他我要提前到,所以没听到。我上飞机时人口处的服务人员也没注意到这个错 误。我们穿越广场时,去盐湖城的班机正在关门。 “联邦条例,太太,”飞机上的服务员说,“一旦门关了,我们不能再打开,” 我本可以赶上飞机的。 真的,我非常沮丧。离下一次航班还有五个半小时。我站在那里,胳膊垂着, 透过机场的窗子望着我的飞机的座舱里,飞行员正戴上他们的太阳镜,手提包砰地 一声落到地上。我不在飞机上,我肩膀开始颤抖,眼泪唰唰地流下来。 两边人口处的服务员给了我鸡尾酒赠券和免费肋条牛肉午餐票,但我站在那里 一动不动,眼睛盯着那架航班。我哭了,无法听她们说话。很快,顾客服务处的人 来了,从地上拣起我的手提包,转过我的肩膀,把穿着唐娜·卡伦牌衣服哭的女人 穿过广场护送到迎宾室,摆脱了众目睽睽的处境。 夜里七点钟后,到盐湖城的市郊航班终于降落到凯彻姆机场。我眼皮消肿消得 很好。罗伯特在奇特有趣的滑雪场地跑向我时,我举起了手,“不要提了,”我摇 了摇头。 “我们快一点还能跟上,”他说。我在卡车驾驶室里穿上牛仔衣和到膝盖的索 罗靴子,还有刚打开的度假包里的厚滑雪衣,同时我们的车转过结冰的街道拐角向 太阳山谷的营地飞驰而去。 雪的表面上冻结成了硬皮,我们去营地时穿过草坪,靴子踩出一个个坑。然后 我们转弯来到露天平台的中心,朋友们在人群中为我们占了一个地方。石头台阶上 放着花架,往下延伸到溜冰场,奥运滑冰选手布赖恩·傅泰诺和南希·克里根正在 暗淡的灯光下表演。他们衣服上的白色饰带优美地拖在身后。我手扶着罗伯特的肩 膀站在花架上,这样可以看见的更多,我还在为准时赶到而兴奋着。 我们前面著名的鲍尔迪山坡上闪烁着纵横交错的光带,拿着火把的滑雪者正穿 过半山腰往山脚滑去。我们到的时候差两分钟都不到。喇叭里传出的交响乐《万福 马利亚》弥漫在空中,晴朗的夜空中撒着繁星点点。名贵香水的味道环绕着我们。 我最后终于站在我丈夫身边,融和在这些美景中,我几乎迷失在这一刻的美妙中。 “嘿,我几乎忘了告诉你,”罗伯特碰了一下我的胳膊,把我带回现实,“联 邦调查局打电话来说谢谢你。” “谢谢我?为什么?联邦调查局不会打电话说‘谢谢你’……” “他们说画像出来后,绑架人慌了,因为新闻上到处都是。很明显,他们已经 为那个女人挖好了坟墓,打算杀了她,但他们意识到马上就会被捕,为减少罪过, 就开车把她带到临近地区,从车里推了出去。她还活着。” 这是珍贵的一刻,滑雪者刚到达山脚,激动涌遍我全身。突然焰火射人漆黑的 高处,照亮了天空。我从花架上跳人人群,抓着我身边人们的毛皮大衣,晃着他们 的肩膀大声喊道:“她还活着!她还活着!”极度喜悦使我忘乎所以。 连喇叭里的《万福马利亚》也盖不过我高兴的尖叫。罗伯特往后站了站,好像 是说:“我真的不了解这个女人。”我跳着、笑着、单脚跳、大声喊叫,我摇晃和 拥抱根本不认识的人,最后,我彻底放松下来,倒进花架后的一个座位上,双手抱 住头,默默地、深深地感谢上帝。 采访吉恩·梅耶的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在想,没有他妻子他怎么活下去——如 果他没有妻子能活的话,他那么爱她。但在波莉的案子之后,我们抱的希望很小。 这次我们办案子时假设她已经死了。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再忍受像波莉案件那样的 令人心碎。结果,绑架后的三天,他们就把这个女人放了。 什么也不能让波莉·汉娜·克莱斯复活了,但这个圣诞节前夕,加利福尼亚安 条克的鲁丝·梅耶却在家里和她家人在一起,好好地活着。 我们去了旅店老板家,从河边采来的大石头围着金色的火苗,我们围坐成一圈。 我躲进丈夫安全的臂膀中。室内燃烧着宾州杨梅蜡烛,窗外雪花轻柔地飘落。 圣诞节早上,我第一件事情是打一个重要的电话。联邦调查局在监听打给吉恩 ·梅耶的所有电话。鲁丝回家了,但绑架人依然逍遥法外。吉恩·梅耶对联邦调查 局说过,如果我打电话,就让我打进来。 “喂,吉恩,是珍妮!”我们在一起待了几个小时,曾经就我们名字的相似开 玩笑。“嘿,我听说你圣诞节过得很好。” 他的声音平静、安宁,“是,我们……谢谢你,亲爱的。” 很多人在很多方面为办案付出了辛勤的劳动。我知道这一点,但他对我说的简 单的话是我收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在那一刻,我世界里的一切似乎惊人地完美。 圣诞节那天,新闻媒体公布了鲁丝·梅耶被放的消息。《圣何塞信使新闻》的 标题是这么写的:绑架案的大团圆结局我在火炉边望着我丈夫在镜子前试穿送他的 礼物,想起了吉恩·梅耶和家庭的重要性。我想我是多么幸运,能够很快过家庭生 活,新的一年都是我们的,没有任何东西挡在我们面前。罗伯特拿来了我的热巧克 力,这说明它要冷掉了。 我走到早晨的炉火旁,抱住了我丈夫。但我的安宁里回响着那个通灵巫师的话 :“这个工作不会放你走的。” 整个圣诞节弥撒中罗伯特和我一直握着彼此的手。我们经过了安条克案件,感 情还是很好。 最后,我们又完全融合到一起了,像两半裂开的棱柱透镜。在新的事情出现之 前,我们在太阳山谷待了将近一个星期;除夕一大早,我查看了我的俄勒冈语音信 箱。 “博伊兰女士,我是曼哈顿海滩警察局的兰迪·里夫。这里有个案件情况紧急。 我们一个警官被杀了,需要你帮忙。请你马上给我回电话好吗?”我手里的话筒沉 甸甸的,慢慢地,我拨通了南加利福尼亚的那个号码。 “里夫小队长,是我,珍妮·博伊兰回您的电话。” 我听了一下案情报告,接着回到人群中。早餐桌上我说了这件事情。 马丁·甘兹警官来自一个大家庭,是众多孩子中唯一的男孩。他有个外甥,十 三岁,从佛罗里达来过圣诞节。这男孩也想做一个警官,马丁舅舅——他唯一的舅 舅、他心目中的英雄——圣诞节后带他一起巡逻。 在商业大楼一串串的灯下,甘兹的外甥透过空转着发动机的巡逻车后车窗,看 见他舅舅还没来得及把枪从套子里拿出来就被残酷地杀害了。 “当然,珍妮,如果你要走,你就走。”我丈夫说。我知道罗伯特又一心想着 做生意了,心里庆幸周围有人。他说,“我开车送你去机场。”我们说好了一起离 开那里,然后他开车回班德我们的家。 去凯彻姆的路上天气彻骨地冷。高速公路上飘落的雪花像在织一张网,干得甚 至都粘不到冰冻的路面上。加热器还没有开始往外抽卡车里的冷气。我希望我穿滑 雪服而不是米色套装。我想要很多东西。我只不过会离开几天,可是我拥抱罗伯特 说再见的时候,显然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我透过正在上升的早班机舷窗往外看,除夕的高速公路上空荡荡的。静静的路 上只有罗伯特的车子往前开着,雪像干冰做的裙据绕着它纷飞。我朝一个方向飞走, 罗伯特开车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我用袖子一圈圈地擦去窗子上的水气,但我再往外看时,他已经不见了。 马丁·甘兹还不到三十岁,就在洛杉矾南部曼哈顿海滩宁静的海边社区被枪杀, 他是这里第一个被枪杀的警官。 他和他十三岁的外甥坐在巡逻车里,等着开上塞普尔维达大街,这时一辆车在 他们前面的十字路口停下了,几乎正好是红灯下。警官打开扬声器说:“请退到线 后面。”但是驾驶员不听。 信号灯变了以后,那个人往左转进了一个购物中心的停车处,警车跟在后面。 两辆车都停在一个美国银行支行的旁边。甘兹下了车,车门开着,往前走了三十英 尺,他没带罚款单,打算只给他一个口头警告。但那个陌生人没有出示驾驶执照, 而是拿出了一支手枪。 甘兹试图跑到自己的车后做掩护。他摸索着枪套上的安全摁扣,但没能解开。 那个驾车人下了车,追着甘兹开枪。不止一次。 甘兹的外甥蜷缩在警车前座的车底板上,惊恐万分,驾驶门依然开着。凶手漫 不经心地走回去时,注意到了巡逻车里有个孩子在动。这个十三岁的孩子从仪表板 的上方往外看着。 凶手接着转向巡逻车,慢慢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开枪姿势,他两手握着枪柄,枪 筒直对着小孩子的脸。令人惊异的是,他没有开枪。相反,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回自 己的车,上了车,开走了,在停车信号处把车完全刹住,然后作了个右手打弯的姿 势,在大街上消失了。 马克·里勒弗伊德探员在塞普尔维达大街的旅馆给我订了房间,他一边从机场 开车往那里走,一边给我介绍案情。 “我们明早第一件事情是来接你,喂,不管干什么,别靠近窗子,”他警告道, “顺便说一句,新年快乐!” “哦,谢谢,里勒弗伊德,”我能听出来他声音里的讽刺。我的除夕节日气氛 将和他的一样,我们都在工作。 在这个声名狼藉的机场旅馆里,如果你是一个白种人不是件好事。我不住在洛 杉矾,但我知道塞普尔维达大街这一段的小偷和毒品是有名的。我拐拐弯弯地穿过 除夕的人群,走进我的房间,闩上了门。然后拉过一个梳妆台抵住它,又拉过一把 椅子。 午夜快到时,我明白了他为什么建议我离开窗子。街上枪火爆发,那是庆祝节 日的地方传统,但如果你站的地方不对就会送命。里勒弗伊德这个晚上欠我的。 第二天早上我和他在旅馆大厅里见面,我手里拿着包,眼里的神色告诉了他我 这个晚上是怎么过的。 “什么?你不喜欢这里?”他故意笑着说。“真的很抱歉,珍妮。真的对不起。 房间都订满了。”那天中午,马克·里勒弗伊德探员亲自为我安排了曼哈顿海滩马 利特旅馆顶楼的一个套间,我接下来待在这里的时间都在这里住,房间俯视着一个 高尔夫球场。 甘兹警官的外甥唐是个漂亮的男孩,长着感情丰富的黑眼睛。浓浓的棕色眉毛, 他说话很吃力,显示出他沉重的心清。 我采访他时,传播中已经有一幅画像了。这画像上什么特征都有了,但缺乏必 要的能辨认出这张脸的细节。这个部门原来绘制画像的那位画家以马丁·甘兹这个 案子的利益为重,把自尊心放在一边,很大度地主动打电话给我,问我是否有什么 地方他可以帮上忙。甘兹刚死后他就采访了这个孩子。 我画出的脸和原来那张一样,是张亚洲男性的脸,但相同点到此为止。新画像 上的人脸颊更饱满,眼角和原来的不同,眉毛完整。捕捉住了他严峻的眼神、他的 脖子和肩膀的样子。甘兹的外甥聪明而又坚定。我画出了那两秒钟里他看到的杀害 他舅舅的凶手,至少是在纸上捉住了这个人。 这个案子不仅在曼哈顿海滩,而且在整个洛杉矾盆地的人们心里都很重要。但 甘兹死后那天新闻界已经大量报道过此事,警方需要有个新的转折点,以便把这个 案子和新的内容和更翔实的画像推到头版位置。警方负责人问我是否可以用我的名 字,这样可以给甘兹案件一个新视角,再度引起媒体的热情。 我同意了。我说如果我能帮忙让公众注意到这幅画像,我就留下来。但是首先 我得给家里罗伯特打电话,跟他说我为什么推迟回家。 警察局发布了我参加此案的消息,几个小时内我宾馆里的语音信箱就满了。 最先出现的是洛杉矾著名的节目主持人琳达·阿尔瓦雷斯,她问了两个小时的 问题,远远超出了她报道的范围。然后几家沿海报纸的记者来了。如果嫌疑犯是洛 杉矾的,南加利福尼亚的报纸将大量登载画像。 接下来是以贝蒂简·莱文为代表的《洛杉矾时报》,她是洛杉矾报界的沃尔特 ·克朗凯特。她对甘兹谋杀案的兴趣进一步扩大到要专门写一篇文章,介绍我在以 前的案子中的所作所为。《洛杉矾时报》的生活与时尚部分拥有大量读者,她打算 把文章发表在这一部分的头版位置上。 我同意了这次采访,尽管我不愿意摆姿势拍那张他们非要不可的照片。但报纸 的摄影师艾尔·塞博说他不想拍快照。 “你知道,不是要说明你画了什么,而是你透过这些看到了什么,”他说着从 我宾馆的桌面上抓过一把削尖了的铅笔,把它们像一把中国的扇子那样展开。 我在艺术方面从来没有受过正规教育,我喜欢标准的二号铅笔,就像上小学时 用的。 “把这些放在你的脸前面,”他建议到,“我想拍下来你正透过这些铅笔尖看 过去的照片。” 他的照片把我推到了背景部分,排成扇形的石墨铅笔尖放在我的脸和镜头之间。 他看到了那么多人所没有看到的东西。他想说明这项工作和艺术家或艺术家的自我 没关系,而是小心地从痛苦的记忆中搜索出精细的信息并捕捉到纸上,以此帮助办 案人员破案,提供给他们尽可能好的破案工具。 我举起铅笔,透过铅笔尖看去,他对照片的洞察力让我非常高兴。 胶卷拍下了这个简单的事实:我精疲力竭不重要,我眼里满是疲倦不重要,我 需要回家也不重要。这报道不是写我的,是写一个逍遥法外的凶手的。从受害人的 心底出发,利用这些削尖的铅笔,可以揭开事实真相。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