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盲人看到了什么 虽然莉莎·达尔的极度悲痛使她不太清楚周围的事情,但她还是能看出来,警 察在她儿子被害和凶手搜寻之间堵耗了一道墙。在一个游人众多的旅游区,傍晚几 个小时里发生的凶杀案却没有一个可信的见证人;这让她怎么也无法理解。 二十三岁的贾斯廷·琼斯是她的一切。他方正的下颌上永远带着灿烂的笑容。 他的脸像电影《比弗利山庄90210 》里的主角,一头浓厚、蓬乱卷曲的黑发。莉莎 和他父亲的婚姻很短,但是留下了她永远,的快乐——她也差不多这么想,直到1994 年3 月27日,这一天的那么一个时刻熄灭了她生命中最亮的灯火。 贾斯廷为了找一家出售老唱片的商店,骑上自行车,从他们家所在的麦林县穿 过一座桥,去旧金山的海特一阿什伯里地区。路远,早春的天气暖洋洋的,他很愿 意这样锻炼一下。但在路上,他看到一个盲人挥着拐杖,疯狂地求救。 随后发生的事情永远改变了莉莎·达尔的生活。 贾斯廷永远没有穿过金门桥回来。警察声称没有人能证明他生命中最后几刻钟 发生过什么。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嫌疑犯、没有线索、没有见证人。莉莎的希望被粉碎了, 她无法忍耐了,这时她决定撇开这个体制向别处寻求帮助,她给马克·克莱斯打了 电话。 她在麦林县她豪华的公寓里看了波莉被杀这一惨事,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几个 月后她会遭遇同样的不幸。马克理解她的痛苦,安慰她并给了她我的电话号码。4 月4 日她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了旧金山警察局凶杀部。但是对方还是对她说那句说烂 了的话:“我们没有可信的见证人。” 如果你不知道你要找谁,怎么样找都枉然。调查这案子得有张脸。某个人看到 了什么。她不得不以某种方式搞清楚那是谁。他看到了什么。 莉莎等着警察采取进一步的措施。整整两个星期了,杀她儿子的凶手逍遥法外、 不受任何约束。这案子每被搁置一天,线索就会模糊一些。当她就此事询问一个监 察员时,他吹嘘自己三十年的办案经验想让她放心,他说:“你看,我知道怎么破 杀人案。”莉莎只关心一桩杀人案,但好像没人能破。4 月10日,星期天,她拿起 话筒拨了我的电话。 “我儿子被人杀害了。”她说,悲痛得喘不过气来。‘有人求救,他发自内心 地去帮人家,他就是那样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没人采取任何行动。我欠我孩子 的不止这些。马克·克莱斯给了我你的电话。请你帮我好吗?“ “也许可以。”我轻轻地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边哭,一边说,我听了一个小时。 贾斯廷生命的最后一个星期天,太阳正要落山时,他到了海特一阿什伯里最繁 忙的地区。这个六十年代的“权利归花儿”中心在八十年代变成了一个商业中心, 到处都是肮脏的地下卖淫、毒品交易。 贾斯廷看到一个人从两辆停着的车中间出现,一边大声呼救一边向一个朝闹市 区跑去的年轻人挥着拐杖。那个人拿的好像是这个盲人的背包。贾斯廷停下了车。 贾斯廷把自行车踏脚上的链条换到快档齿轮上,迅速去追那个贼。他骑着自行 车跳上路边石,挡住那个人逃跑的路。那个强盗停下来,手一挥打到了贾斯廷胸部, 但他手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凿木头用的凿子,刺进了贾斯廷体内,正好穿过贾斯廷的 心脏中心。 贾斯廷因为这一凿站立不稳,倒在路边轮椅上一个残废老军人的腿上。这个越 南战争中的老兵把他往后一推,爆发出一连串诅咒,为贾斯廷在他脚边死去大怒。 新闻媒体立即表扬了这位被杀害的行善者。把贾斯廷追认为英雄是事后唯一容 易做的事情。 但对于莉莎·达尔来说,对她唯一的儿子更好的悼念是找到那个凶手。她朝着 这个目标努力,在各方面都碰到了障碍。警方信息匮乏,不能提供什么帮助,这让 她怀疑他们的破案工作,以前她是绝对信任它的。 他们到底是不是在努力?贾斯廷在这样一条热闹的街上、在一个繁忙的时间段 里被害,他们怎么能够说没有见证人呢?那个残废的老兵在哪里,还有谁看见了? 一定有人看得足够清楚,能够描述凶手的相貌。 我挂了电话,打电话给旧金山警察局调查部,请他们允许我参加他们的破案工 作。我说出自己是谁后,那个警官记起了我参加了帕特拉摩案件的破案工作。但他 记起这一点后,并没有缓和下来改善我们谈话的气氛。 “好,那么,你想要怎样?”他的语调显然说明他对我的回答没有兴趣。 “先生,你们3 月27日海特一阿什伯里谋杀案中的死者贾斯廷·琼斯的母亲打 了电话来,请我协助破案。我打电话一是告诉您她对我的请求,二是请求您允许我 参加破案工作。” “今天是星期日。”他不耐烦地吼道。“两个负责本案的警官在家休假,我不 能把他们叫回来。你随便吧。”他没说再见就挂了电话。 行政关系很复杂,部门之间的面子是很敏感的一件事,一个外人踏进警察的工 作领域可能很不容易。我不想做任何影响莉莎和警察部门之间关系的事。但“没有 见证人”通常意味着没问该问的问题。 我们需要找到那天晚上在街上的人们,然后把得到的信息交给负责办案的警察。 我们发现的东西对他们可能很有意义,但得看他们自己是否想那样看。 我按了电话机应答装置上的录音键,第二次打过去。如果旧金山警察局不能给 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至少需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努力。如果他们以后说忘了这事, 我磁带上有录音。常规做法?不是。必要吗?是的。 “听着,女士,”还是那个周末值班的警官说,“我说过了,你随便。我们已 经习惯了别人乱管我们的事,不在乎你干什么。” “当真吗?那么我就跟你说我要过来帮忙了。” “是我说的,随你便。”他挂了电话。 这些话有重要意义。我出于同行间的礼貌,礼节性地告诉了警察部门莉莎·达 尔请我帮忙。我接了一下弹出键,磁带“砰”地从录音盒里跳出来,我拿起它,扔 到了我提包里。 剩下的就是要告诉罗伯特。他几个月前辞去了自己的工作,现在有做生意的新 想法,工作日里都排满了严肃的会议。晚上他和朋友一起过,几乎每个周末他都去 滑雪或钓鱼。我终于不要再跟着他了。他总说他们的活动里都是“小伙子”。 尽管他说过很多想让我待在他身边的话,自从我辞掉工作留在城里后,我一个 人的时间好像比以前多了。我的卡片盒里装满了新闻节目主持人、记者、访谈节目 监制和联邦调查局探员的名片,从东海岸到西海岸都有。但是如果我想喝杯咖啡, 当地都找不到一个人可打电话。 三月中旬,《人民》杂志因为要发一篇文章派了个摄影师来为我拍照。拍完照 片后,我很想留住他,简直想把这个可怜的人挂在前面走廊上,就因为可以和他友 好地谈话。所以罗伯特和我被邀请参加晚会时,我想终于可以抓住这个机会结交一 些当地的女性朋友。 “珍妮,我想让你认识一下哈丽雅特、莱斯利和沙伦,”主人介绍这一帮职业 妇女时,我吃了一惊。她们打扮得很好,很漂亮,大多数年龄比我稍大一点。 我举起手,“嗅,请等一下,我想让你们也认识一下我丈夫。”我转向厨房, 想把他叫到房间里来。但他们反映一致,像是伦农姐妹走调的合唱,“哎,我们认 识罗伯特,我们总和他一起滑雪的。” 我的心好像错在浅水中沉了底一样。“哦,是吗?”话几乎哽在我喉头,“那 好。”我脸上微笑着,压下我所有的自尊。 那么,这就是那些“小伙子”。很高兴终于认识你们——小伙子们。 莉莎打电话请求我帮忙后,没多长时间我就拨响了阿拉斯加航空公司的电话。 几个小时后,我在旧金山机场眼睛扫过领行李的人群,正好看到莉莎·达尔。她双 臂伸开,更像《时尚》的一个模特,而不是一个妈妈,她脖子像奥黛丽·赫本那样 纤细,浅色陶瓷一样的皮肤,黑色的头发光滑地往后梳着,衬托着她匀称的五官。 她的衣服是设计师专门设计的,熨烫得没一点褶皱,颜色协调。只有从她的眼睛里 可以看出她的悲哀。 我们从门口走向她的汽车,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泪。她的车在路边由安德里 亚照看着,他是和她共同生活的意大利男人。 安德里亚下了车,给了我一个热诚的欧洲式拥抱。我们省去了介绍,直接步人 正题。悲剧容易去掉生活中浅层的东西。 “有没有警察的案情报告?有没有什么见证人列出来?”我问。莉莎的回答时 而有信心,时而沮丧。 “只有一个人,约翰·米切尔。”莉莎说。“就是那个被抢劫的人,贾斯廷是 想帮他。警察说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们觉得没必要再去采访他。他们说他吸毒,还 有,他们说,他在证人席上不可信,所以他们根本不打算去找他。” “你说那个盲人?盲人是唯一的见证人?有其他人吗?”我把手伸到包里找可 以写字的纸头,很大程度上我是想借口躲开莉莎的视线。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脸上不 信任的表情。 我现在碰到的案件不是一般情况,主要见证人是……是个盲人? “对,”莉莎回答说。“他们说没有其他人。” 既然凶杀案发生在一条热闹的街上,莉莎和安德里亚和我一样怀疑这一点。安 德里亚做了很多小传单,上面有贾斯廷的照片和莉莎家的电话号码,他把它们贴到 区里临街店面上,电话线杆上,请求知道贾斯廷被害情况的人打电话给他们。但至 今为止,没有任何消息。 莉莎的弟弟杰伊从费城飞过来,一到旧金山就到黑社会找人,看谁知道贾斯廷 被害的情况。他们需要一个擅长找人的人。他单纯地说,“拿钱雇人找见证人不是 最好吗?” 市里这些人的办公室集中在旧金山市政府正后面一条短短的街道上,为那些前 来碰运气的人服务。要不是每一面铅框玻璃上都有沉重的金属格栅,每一扇门上都 有多道保险门闩,这种老式的凸窗临街店面任何一个巴伐利亚小村的街上都可能有。 杰伊偶然停在一个朴素的棕色招牌处,上面写着麦肯齐·格林,受理保释手续。他 沿着台阶走上去,是一个一间房的办公室,光线暗淡。事实证明里面主人很不一般, 就像外面招牌的太一般一样。 麦肯齐·格林做空中服务员时,空姐还被称作服务员。但她在那个史前时代很 可能就能把飞行员差来遣去。她没见过的事不多,没做过的事很可能没有。她会用 低沉沙哑的声音告诉你她说话毫不粉饰。如果“肚子‘效果更好她不会说”腹部 “,如果一句脏话见效快她不会说”请“的。 麦肯齐身高五英尺,但从不能安静地站着。罪犯吓不着她,自呜得意只会让她 大怒。她是穿铁头靴子的安吉拉·兰斯伯里,一副“你别给我乱来”的态度。贾斯 廷的家人请她帮忙,她同意了。 莉莎开车到壮观的诺伯山费尔蒙特宾馆,杰伊和麦肯齐在等我们。我在路上时, 麦肯齐安排了一个有四条电话线的经理套房,作为我在宾馆的住处和我们搜寻凶手 期间的指挥中心。我们简单登记了一下,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莉莎、安德里亚、杰伊和麦肯齐在宾馆华丽的大厅里,我匆忙找到二楼角落里 的小房间,把我的小提箱扔到巨大的红木大衣橱里,梳了梳头发。缆车叮叮当当路 过窗前,格雷斯教堂在街对过巍然耸立。 我快速奔回大厅,电梯门开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呆住了。 马克·克莱斯在女儿死前在费尔蒙特宾馆大厅特许经营赫兹汽车租赁,现在经 常到总统办公室去,推进儿童安全立法,他从五英尺长的租车柜台后面一个无人知 道的角色变成一个新人,现在他妹妹经营汽车租赁,她办公室的架子上放着一排纪 念她被害的侄女的东西。 我看着波莉·克莱斯温柔的眼睛,感觉到好像听到她在说话:“快点,不要让 他跑了。”我走过时吻了吻我的指头,摸了一下她的脸。 麦肯齐和我出来了,咣咣当当地开着她的破本田车。她的安排和保释所可能很 完美,她的车轮却糟糕透顶。我想这样更好,在沉闷乏味的海特一阿什伯里腹地可 以畅行无阻。 贾斯廷逛到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海特一阿什伯里精致的商店和时髦的餐馆只 是一个薄薄的表层,掩饰着有高度组织性、政治性的毒品文化。贾斯廷死的那天晚 上,街上不管有谁,都不容易找到,他们不愿意说。游人都走了,当地人保持沉默。 一个人在这种氛围里,就是看到了、听到了,也什么都不会说。 我们找到了第一个例外。一个和贾斯廷同年纪的巴西人在一个匹萨外卖店工作, 他说葡萄牙语。凶杀案发生时,他刚好走到街上,贾斯廷倒在离他不到二十英尺远 的地方。他很快回到店里,叫一个说英语的朋友帮他报案。警察记下了他的号码, 他为此推迟了回巴西,等着警察问他,但他们一直没叫他。 这不合情理。他说得很清楚他目睹了凶杀案。旧金山是二个文化杂烩——毫无 疑问警察能找到他们需要的任何翻译。语言不可能是也不应该是原因。 我们带着他说英语的朋友和他一起到费尔蒙特开始工作。几个小时后,我们就 绘出了杀害贾斯廷的凶手的粗略画像。这个巴西人把他描述为一个浅肤色的拉丁美 洲人,秃头、年轻、敏捷、种族特征明显。狠毒。他的描述对这第一张素描足够了。 莉莎太虚弱了,不能跟我们继续做事情。她回到麦林县她的寓所,守在电话机 旁,看是否有人看到还在街道两旁的布告并打来电话。 贾斯廷最好的朋友迈克尔和我们一起进一步寻找证人。他对海特一阿什伯里街 道的熟悉程度简直和麦肯齐一样。他骑摩托车,来往于各线索间跑得更快,我们用 手机保持联系。 “芝加哥”这个名字不停地冒出来。约翰·米切尔在街上用这个化名。但是我 们了解的情况很少。尽管麦肯齐不屈不挠地努力,还是没人提供具体细节。 “麦肯齐,你看起来十足像个警察,有人对你说过这一点吗?”我说。 “嗯,滚你妈的蛋。你看起来像个该死的首席女歌手。”她把变速器上了挡加 速,超越了身边的车辆。 不久我就理解了麦肯齐与别人不同的某些地方。如果你要进入她的世界,你就 得按她的方式来。我只要改变我的形象、行为和语言,我们就会相处得很好。 “麦肯齐,这里没有胡同,你在干嘛?” 她笑了。开始的四十八小时里,她的每一个行动都是对我‘你能跟上吗“的挑 战。我喜欢这个女人。我没有时间了解她钢铸的表层后面有什么故事,但我想她是 经历过一些事情后变得粗鲁强硬的。 如果我们想在夜晚和海特一阿什伯里街上的毒品贩子和恶棍们混到一起,就得 改变我们的相貌。我们来的消息在这里等级森严的下层社会像野火一样传开了,说 我们在四处悄悄打听一个毒品贩子。 毒品贩子和恶棍是不好,但他们也有眼睛。尽管要让他们开口得先让他们相信 我们。他们得知道我们不是警察,没有兴趣刺探他们的生活,我们只想知道在3 月 27日夜里他们看到了什么。 旧金山警察没回我们的电话。我们把根据那个巴西人的描述绘制的画像交了上 去,但是贾斯廷凶杀案的两个负责警察都没有什么反应。 不知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这是个大案子,大家都知道。为什么他们不理这些线 索呢?我们决定实验一下,于是开始留下听起来很有用的情报,给他们留下我们的 宾馆电话、传呼机和麦肯齐所里的电话号码。请求尽快回电。 没收到过回电。 为证明我们得到的结果可靠,我们进一步加大了砝码,确保这个结果不是因为 整一天里某个时间的电话或接线员出了错,我们又打了些电话。为了测试他们不愿 意帮忙的极限,有一个电话甚至大胆到要坦白凶杀过程。 没有回电。 海特—阿什伯里地区的每个街区的每一边都由两个势力团伙平分地盘,毒品贩 子们在此八小时轮班做生意。 毒品贩子越有地位,在人行道上的位置就越显著。不能越过领地边界,不能打 乱轮班秩序,否则够你受的。街上的规矩保护这种等级制度,只有通过斗争与努力 才能争取到在一个指定的时间。在人行道上指定的地点做生意,否则所有人行道对 毒品贩子都是禁区。 这个叫“芝加哥”的人从下午工作到午夜。麦肯齐因为容易累,吃晚饭时就走 了。天黑以后我去,杰伊为我做掩护。 慢慢地消息开始传开来:我们是为贾斯廷的妈妈做事的,不是给旧金山警察局 做事。逐渐有人给我们提供情报和线索了。 “我想那天晚上吉姆在这儿,纽约市油水区的一个乐队开演奏会。他弹吉它。 他女朋友住在旧金山街上一个熟食店上面。去找她谈谈。” “不,这儿没这个名字。但以前这里有个女孩叫林恩什么的。我想她以前在餐 馆工作。” “是,她在这儿工作过,但上个月去康复中心了——你知道,车站旁那一个。” 在康复中心他们把我们打发走了,但在走出去时我们听到长沙发上有个醉汉低 声说:“她在这里,但她只晚上来。” 很多线索,很多电话,很多失望。但还是找不到“芝加哥”。他不在原来那个 地方做生意了。 有消息说他卖的是假毒——那次抢劫是他一个买主在报复他。 “杰伊,你怎么想的,也许我们应该——”我转过身,杰伊不见了。 贾斯廷的舅舅杰伊是个怪人。他脾气随和,滑稽有趣,而且心地善良。他金属 丝镜架的眼镜离地约五英尺五英寸,他用它观察一切。他看起来像个郊区的会计师, 一个三岁孩子的父亲。但他单身,工作是把定制的衣服卖给夜总会里的脱衣舞女。 他腋下总是自豪地夹着一个三环活页夹,里面是半裸模特颜色浓丽的光面照片,总 是随时准备着做一笔意外的生意。 我在汽车站一个霓虹灯招牌下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等杰伊回来,招牌上写着 “女孩、女孩、女孩”。每次我们走近一个夜总会时,我就找个地方坐下来。 一个人待着有个好处。几乎每次我坐着消磨时间时,都会有人走过来给我说些 情报。如果我们在街上被认出来,人们也把我们看作好人。毒品贩子有他们自己的 道德准则,凶杀案不是他们中的事,海特—阿什伯里的每个人,不管是什么地位的, 都知道贾斯廷死得英勇。他们都想帮忙,就悄悄地点点滴滴地这么做着。 我们证实了贾斯廷是在残废老兵丹恩最喜欢的乞讨地点被杀害的。但人们只知 道他的名字以及他在那里从不抬头往上看事实,其它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找到了一个中国证人,他住在出事地点正对过楼上的三楼。他说那个嫌疑 犯是亚洲人。那时光线昏暗,他从他临街的凸窗里往外看,看到了下面发生的这场 谋杀。这信息很有用,但不足以绘出一副画像。我们可以第二天再试试。 至今为止,人们对凶手的描述中唯一的相同点是嫌疑犯的衣着。所有人都说, 他穿着一件有帽长袖运动衫、超大号宽松运动短裤、高帮运动鞋和长统袜子。我们 根据这个情况瞪大了眼睛在街上搜寻。 麦肯齐,或“麦克”,上午状态最好。她脾气会随着一天中气温的变化而变化, 到黄昏就非常难以相处。 我刚在车上满地的汉堡王袋子中找了个落脚处,肩膀就“嘭”地撞到了门上, 她在一辆卡车旁突然急转弯,接着猛然刹车。思域牌车平行停靠在人行道旁的一辆 车旁。我还没来得及解开安全带,她已经到了车外,把一个至少比她高一英尺的男 人逼到了墙边。 “让我们看看身份证,兄弟,我是说现在!”她吼叫着把他的胳膊弯起来扭在 背后。 “麦肯齐!你到底在干嘛?”我从车里跳出来对她大叫。 “天,珍妮,看一看衣服!身份证,马上,你这个混蛋!”她吼着,那个六英 尺高的男孩慌忙把他口袋里的东西翻出来倒在人行道上。 他穿一件有帽长袖运动衫、宽松短裤、高帮运动鞋。每个街区至少有三个十八 到二十二岁的人,他们都可能穿这样的衣服,但我们得进行下去。街上衣着的风格 变了,不能把城里蹩脚的衣着当作识别罪犯的基本线索。 “麦肯齐,我要给你买些‘百忧解’——该死,”我说,那个受到袭击的人不 解地走开了。 尽管我们完全无意,但我们是好警察坏警察的组合,在某些情况下,这个组合 很有用。我在家有个六英尺四英寸高的丈夫,但五英尺高的麦克在我身边使人感觉 更安全。 贾斯廷的朋友迈克尔找到了丹恩、那个残废老兵的线索。迈克尔的侦察展开到 了一个低收人住宅区街道。贾斯廷凶杀案的见证人从这里用轮椅推着自己在城里高 高低低的路上来来去去。有消息说,3 月27日以来,他只有天黑后才在街上出现。 杰伊和我决定找到他。 迄今为止,我们和二十六个人谈过话,贾斯廷遇害那天晚上他们在街上。我们 把他们说的话拼凑起来,知道“芝加哥”在人行道上走路时,嫌疑犯抢过他的背包, 跑了。但“芝加哥”走路时,左边有个女人。抢劫发生仅几分钟以前,那个女人面 对面和嫌疑犯讲过话。提供消息的人还说,凶杀发生后,“芝加哥”曾牵着那个女 人的手臂把她交给了警察。她告诉警察说那天晚上和嫌疑犯讲过话,她愿意帮忙。 这样就有四个直接见证人:那个巴西人、那个中国人、残废老兵和那个女人。 我们得找到那个女人识有“芝加哥”知道她是谁。 我参加破案的消息传到了新闻媒体,记者们开始推理了。如果我加入破案工作。 他们推断,一定是有人看到了什么,旧金山警察局有自己的人力资源,包括自己的 画家。外人有什么必要插手呢?为什么警察局自己没有绘制画相呢?记者们开始考 虑这些了,出于礼貌,我给旧金山警察局的画家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是怎么参加 到这个案子中来的。 我知道毒品贩子的地盘战很厉害,但我以前从不知道这污秽的掩护网这么灵活 易变,或者说会以这样艺术的形式表现出来。那个画家说得很清楚,我占了他的地 盘——我把原话措辞改变了不少——事实上,他首先祝我性生活改善,然后最真诚 地祝我早点死去。 我挂了电话,记起来那个通灵师的警告:“你的同事们会尤其恶毒地憎恨你。” 丽塔·威廉斯是福克斯电视台一个有名望的记者,我们都经历了帕特拉摩的那 个案子,在此期间成了朋友。她打电话问我这些情况,想发个报道,我拒绝了。我 们得避开新闻界。旧金山警察局说没有可信的见证人,我们不得不小心一点。莉莎 还需要旧金山警察局的帮助。我们只是想给他们那张脸的画像,不是要使他们丢丑, 也不是要抢他们的戏。为了保护他们的自尊心,我们得保持低调。 但是新闻媒体不知道“低调”这个词,丽塔和她的同事们在街上碰到了我们。 尽管我在电话上请求过她不要报道我们,麦肯齐和我走过旧金山市区的小巷时,她 还是安排了让我们讲几句,摄影机转动着。 晚间新闻播出了丽塔的报道。她详细描述了受害者的妈妈是怎么不得不自己开 始破案。上面有麦克和我在没有掩护的情况下工作的片断,我们在秩序混乱的地带 搜寻着线索。一个小时之内莉莎接到一个电话,是市里最有权力的一个人、一个名 叫安吉拉·阿里奥托的女人打来的,她是监督委员会主席。她在行政上对旧金山警 察局有管辖权,她非常生气。 安吉拉想知道这桩好人遇害案件负责警员的名字,发誓要警察局长解决这个问 题。几个小时之内,我们在费尔蒙特接到一个负责警员的电话。 “博伊兰小姐,我是旧金山警察局的赞拉警员。我们在调查贾斯廷·琼斯凶杀 案,我们知道你也在做这件事情。我们愿意在任何方面给你真诚的帮助,你可能会 需要的。” 谢谢你,丽塔·威廉斯,谢谢你,福克斯新闻,谢谢你,安吉拉·阿里奥托! 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的耳朵。这回脑袋一定是凑到了旧金山警察局的盘子上了,还有 点番茄大蒜调味汁。 我们不仅有他们提出的全面合作、全力支持,而且为了落实他们的倡议,我还 邀请他们到我们宾馆里来喝茶。不管眼前这种关系多么短暂,在这种情况下,他们 只有来,别无选择。 “我都没穿件该死的正规点儿的衣服。”我告诉麦肯齐我的计划的时候,她发 火了。但是我们的影响力是短暂的,我们得巩固这种关系。 “得啦,麦克,就算为我这么做吧。我们不仅需要他们变得屈尊俯就,还需要 跟他们面对面交流,让他们知道我们一直在努力工作,让他们知道这个案子不破, 我们是不会放手的。现在,他们认为我们不过是有些烦人,不过是几次广播——他 们只管他们自己的事。我想把我们发现的东西告诉他们,想知道他们有什么其它的 发现。一件正规点儿的衣服,一个下午,不会杀了你的。” 莉莎变得越来越坚强,她从麦林县开车过来。麦克穿着她藏青色的裙子看起来 很不错。她有腿,小而粗短的腿,但确实是腿。我在海特一阿什伯里一个商店里买 了件黑色外衣,杰伊也来了,嗯,杰伊,我把他丢脸的三环活页夹拿过来藏进大橱 后,他带这个东西的次数少多了。 “那么,为什么穿这些愚蠢的衣服?”一天要结束时,麦克总会发点牢骚。 我们已经和贾斯廷被害的那天晚上在街上的几十个人谈了话,知道这件事情的 人更多了,我们也找他们谈了话。我们会披露警察不知道的信息。他们公开说过没 有找到可信的见证人。不管我们的“茶”多么好喝,他们得违心地再和我们见面, 很可能是在警察局局长对他们一顿痛批后才来。他们会走进我们的房门,咬牙切齿, 不得不和我们见面。我们得尽量明显地表现出服从,这样可以让他们感觉自己握有 所有的权利。这不是为自尊心斗争,至少在我们这一方不是。 “来,麦克,跟我忙忙这里的事,茶和烤饼。有人吗?”我正在起居室的桌子 上安排着小垫布,他们敲门了。 “下午好,女士们。”我正向身后伸手示意麦肯齐停下来,两个经历丰富的侦 探走了进来。她屈膝礼刚停,他们就转过拐角进了房间。 如果麦肯齐和我是马特和杰夫,他们就是施瓦辛格和德维托。这两个人在相貌 上或者举止上不可能更相反了。一个白人,一个中国人,一个滚圆,一个瘦削;一 个满脸微笑,一个连眼光的交流都拒绝——甚至麦克把糕点放在他鼻子底下时他也 这样。 “确实是吗,先生们?烤饼非常好吃?”麦克说,她可能是大进入角色了,我 瞪了她一眼。莉莎坐在那里,风度娴静优雅,她的眼睛显示出她仍然极度痛苦,但 是看着麦肯齐的滑稽动作,偶尔她的嘴角抿成微笑。 我们递给了他们一个清单,上面有人名、电话号码,还有不同见证人的住址图 示。 “我们想多了解些原抢劫受害者的情况,那个叫‘芝加哥’的人,”我说。 那个友好的人讲话了,另一个则在地板上有节奏地敲打着他那翼波状盖饰的鞋 子后跟。“是的,我们注意到他了。他是个毒品贩子,有不少问题,我们可以说, 他不可信、没用。我们没法让他站在证人席上。” ‘懊,很好,但我们只是需要通过他知道另一个人的名字。他那天晚上和一个 女人在一起。你知道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的名字吗?她把她的电话号码给了出事 现场的警察。“莉莎和我眼睛瞄过去,企图看到警察腿上的案情报告。但他没有说 话。 “我们从两个渠道听说嫌疑犯是从圣何塞来的。”我主动说。 那个警察的反应是一声大笑。“现在听着,如果你要买些毒品或者要把一个小 孩捅死,你会告诉别人你是从哪里来的吗?”我看到莉莎听到他毫不在意地这么说 话时往后一缩,她突然憔悴了。 “他说是从圣何塞来的是为了摆脱开某个人,不是他真在那里住。‘他继续摇 着头,笑声音量加大,成了讥讽。 在我的请求下,那个友好的警察跟我到门厅里看画像,画像是根据那个巴西人 的描述绘制的,我想让他在莉莎看不见的地方看它。 “请带走吧。信息可靠,见证人可靠。”我递给他用纸包好的素描,让他带走, 但是他谢了我,把它放回到厅里的桌子上。 “你们几位女士任何时候都可以给我们打电话,”他说,没看到杰伊在房间里, “如果还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事,女孩子们,你们有我们的电话。”他们点头对我 们说再见,走出了房间。 “嗯,好吧,”麦克咕哝道。“我竭尽全力就为了这个?他们碰都没碰烤饼占” 她扑通坐到椅子上,踢掉了鞋子。 “是的,但是他们现在有责任了,”我说。“他们见了我们,听我们讲了话。 现在我们有权利给他们打电话了。我们可以用他们的名字做事。这不是浪费,麦克。 他们不得不注意我们了。” 我看到莉莎站在窗边,背对着房间。下午的太阳在她乌黑发亮、造型美丽的头 发周围形成一圈光晕。她站在那里望着外面的教堂,肩膀轻轻地抖着,无声地哭了。 杰伊和我在那里等到夜里很晚。我们去了一个地方,据说那个越南老兵住在那 里一幢低收人者住的楼上,我们在黑暗中等着他。我们在高高的旧金山街道建筑物 的阴影中,看到丹恩粗壮的手臂吃力地摇着轮椅,头低着,进了通向煤渣街人口处 的橘黄色灯光中。 “丹恩?”我轻轻地叫道,我在他旁边很远的地方慢慢走着,这样他首先可以 从远处看清我,会感觉他能安全地走进入口。我停下来,手掌朝上伸出双手,走进 有光线的地方,让他看见我的脸。 “你是谁?”杰伊朝我身边走近时,他问道。 “我的名字叫珍妮。”我走向前蹲在他身边。“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能跟你讲 话吗?”他很快地扫了我一眼,我向他解释我们没有恶意时,他一直低着头。他明 白了我们是为莉莎做事情、不是帮警察后,就把我们领到了二楼他那极小的寓所。 里面唯一的光线来自一盏小心摆弄好的鱼油箱子做的灯,放在一个和他眼睛一 样高的地方。房间的其他部分一片混乱。起居室的窗玻璃少了一块,水迹斑斑的窗 帘摇晃着,夜晚吹进来的风阴冷而潮湿。 丹恩和我的哥哥汤米一样,1966年到1968年在越南。也像我哥哥一样,他那个 排的人全部被杀,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丹恩瘫痪了。他是为了模糊自己对死亡的记 忆才开始喝酒的,他几乎做到了这一点,直到3 月27日夜里那个二十三岁的英雄倒 在他脚下。贾斯廷在他面前死去的景象又让他回到了原来的痛苦中。 我们谈了两个多小时。显然他想帮忙,但是事实上是他从来没有抬头看——3 月27日没有——从来没有。看到人们看着他会强迫他记起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那是 他不能面对的一面镜子,所以他已经习惯了低着头,把耻辱藏在心里。 我望过去,看了看杰伊。我们该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我伸出手,把手掌放在 丹恩满是灰尘的有力的手上,紧紧握住它。“我能告诉你一件事情吗?” 他没有回答。我跟他讲话的过程中,他充满力度的五官一直让我吃惊。他虽然 满身是街上的灰尘,头发缠结,肌肤散乱,却有一张漂亮的男子气的脸。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认为你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 开始他愣住了,我担心我说的话不合时宜。他抬起脸向着我。 “真的吗?你这么认为?”我肯定这话他听过很多次——在越南战争以前。 “谢谢。”他停顿了一下,“非常谢谢,”他微笑了,脖子和肩膀第一次挺直了。 杰伊在我前面走过这昏暗的寓所时,卧室门猛然打开了,一束光线突然泄人房 间。门后是个男人,一个全裸着的吸毒者,消瘦,形容枯槁。 “你是要在这儿做爱吗?还是什么?”杰伊对丹恩吼道。我回头一看。丹恩的 肩膀突然颓然垂下,我们走出去,带上前门,丹恩的脑袋低下去。 第二天有个令人高兴的消息:麦肯齐知道了“芝加哥”的确切住址。他住在油 水区中部的一个旅店里。因为这一带有很多脱衣舞夜总会,杰伊帮不了我什么了, 我需要有人掩护。所以我选择了身高五英尺的五十岁的女人做伴。 “我告诉过你,麦克,你得温和些。你看起来好像是到这儿逮捕人一样。”我 们一起走过装饰极其简单的门厅,走进装有防弹玻璃的接待处时,我绷着嘴唇说。 “你会给我们惹上大麻烦的。” “因为你才会有麻烦。”她咕哝道,“老天,我在和一个十足的乔治亚小姐一 起走路。你会给我们惹上杀身之祸的。你带警棍了吗?有你在,我们拿警棍也没用。” 我透过防弹玻璃上的开口处朝里讲话时,为了让她闭嘴踩了她的脚趾。麦克不 太擅长让陌生人喜欢她,而我们需要所有能得到的帮助。 外面墙上的胡写乱画也许曾经和里面的情况一致,但现在和里面的情形并不相 符。房间一个月一百美元,最多可用三十天。如果“芝加哥”3 月 27 日曾在这里 睡觉,这些规定现在已经把他赶走了。线索不乐观。 我们已经习惯了没有结果,做好了失望的准备。但那个服务员怀疑地看了看我 们,就犹豫着给了我们他的房间号码,并谨慎地对电梯点了点头。 当铁笼子砰地停下,我打开金属格栅走了出去,我走在麦克前面。狭窄的走廊 里尿的恶臭使人难以呼吸。 “麦克,就是这里!”我低声说——412 房间。门稍稍打开了一点。她把手塞 到我胳膊下往里瞅,我们的心在一起怦怦跳。我们终于找到了“芝加哥”。 “你们干嘛?”一个响亮的声音在我们身后急速地厉声说。 我们吓了一跳,撞到对方身上,又撞到墙上。一个穿着破了一条口子的无领短 袖汗衫的男人在我们身后潮湿的大厅里走来,又经过我们一直走了下去。连麦克也 吓坏了。这些声音足以惊醒睡梦中的“芝加哥”,他哼哼着醒来。 麦克推开门,用她最柔和的声音说:“喂,‘芝加哥’!” 我伸出胳膊挡到她肩膀前,把她推回到厅里。 “老天,麦肯齐,不要让人家得心脏病!” “对不起,米切尔先生?”我轻轻地问。“芝加哥”是个老兵,我从我哥哥那 儿知道得很清楚,把他突然叫醒会让他立即反抗。 他就睡在小房间里紧靠门边的一个单人床垫上,朴素的白色床单拉到腰部, “芝加哥”的背上满是镶嵌画一样的伤痕,裸露着。他翻身向墙时可以看到他身下 的床单上有血印。一床破旧的墨西哥毯子盖住他腿的一小部分。用过的注射器插满 了旧布。麦肯齐厌恶地扭头走到门外。 “米切尔先生?”我走近了一步。 他抬起了头。透过两个浮肿的眼睑间的缝隙往外看,好像在扫视周围的房间。 突然他扔掉盖着的床单霍地站起来。 “我的电视!我他妈的电视在哪里?谁他妈拿了我该死的电视?”他就在我身 边跑过去,到了厅里,然后又回来。他开始砰砰响地开关他带镜衣橱的旧抽屉,好 像能在里面找到电视一样。 “该死的见鬼去吧!”他坐在那些针中间,点着一支烟。“你到底是谁!”他 拿起地上皱皱巴巴的牛仔裤开始穿。 ‘我的天哪!“我靠在墙上喘着气,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是盲人?” 芝加哥“不是盲人?我思考着很多问题及其可能性。我们是交了好运——在不止一 个方面。 他卧室的一面墙上有个布告,是贾斯廷死后那天安德里亚贴在路灯柱子上的。 这布告被折叠的次数太多了,折叠处都很薄了,主人用胶布把它固定在墙上,多次 重新用胶带固定留下了污渍,这说明了他的一些日常习惯,他为什么这样做呢? 布告上用红色粉笔写着:“我生命中第一件要完成的事情。”字两英寸长,写 得很整洁,像蜡纸油印的一样。很明显指的是寻找杀害贾斯廷的凶手,一个箭头弯 过去指向贾斯廷的面部照片。 “从门口滚开,女士,”他含糊不清地对麦克说。麦肯齐不情愿地走到里面, 把门部分地掩上了。我把茄克缠在光着的手臂上,在床边坐下来,以便能平视着他 的眼睛跟他讲话。 贾斯廷是为了帮他死去的,现在这个人非常希望做点什么回报他。他在电视上 看到莉莎·达尔恳求任何知情者告诉她儿子死的情况。事发那个晚上后,“芝加哥” 等着警察再联系他,但是他们一直没有这么做。他给我们说了那天晚上和他在一起 的那个女人,又告诉我们一个姓氏和她住的那个交叉路口。 “呸,那天晚上我过去把她交给了该死的警察。”他怒气冲冲。“她跟那个人 讲过话,你知道。就在那里,她和我一样见过他。老兄,她站在那里,跟他妈的那 个人讲过话。” “现在给我说一下,芝加哥,”我看他怀疑地看了一眼麦肯齐。“没关系。真 的,她很棒。她也是帮贾斯廷的妈妈做事的。我们得找到那个人。没你不成,芝加 哥。” 他能帮我们吗?他看到凶手的脸时神志清楚吗?弄清楚这事一天的时间不够。 “芝加哥”醒后只有二十分钟脑子清楚,之后他会变得像一个抽烟的人找不着地方 抽烟一样烦躁不安——但“芝加哥”需要的是海洛因,不是尼古丁;一旦他这种需 要来了,我们就失去了他。他不得不服从自己的生理规律,我们第二天才能再找他。 我们按照他的时间安排事情,希望我们向他了解需要的细节期间他有意志力坚 持下去,希望我们对他的尊重能够让他信任我们,告诉我们他知道的情况。 战争一结束,约翰·米切尔就开始吸毒了,他抱怨这癖好毁了他的婚姻,毁了 他和两个孩子的关系,并使他丢了工作。他在贫民区的时间不长,就像他和警察打 交道的记录一样,他的生活让他感到那么羞耻,以至于他让他的孩子确信他已经死 了。他不想让他们找到他;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海特一阿什伯里最繁忙地段的一个黄金地点。随着时 间的推移,他争取到了在四点到午夜的“中班”时间——这个地区毒品行业最赚钱 的时间段——做他的毒品生意。 他在当地的亚洲食品商店买来中草药,回来重新包装,拿到他的位置上卖。他 把这些东西装在背包里,贾斯廷努力要抢回来的就是这个,并为之丢了性命。 他的白色拐杖对于过路人来说意味着安全,比起这个商业区的其他商贩来,他 们更愿意接近这个“盲人”。所以“芝加哥”与他们成交前能够安全地观察、分析 他们。对方付了现金后,他拿出“毒品”,心里很有数,这些人会在很远的地方服 用他的货,不会来报复他。 “芝加哥”有个信念、一个真诚的信念,因为他卖假毒品,有些人没有真正服 用毒品,从而他们也就避免了像他一样的生活。 “芝加哥”在自己扭曲的现实里,有自己的信条。他付钱租房子、买食物,每 月用剩下的钱为他住的那个街区妓女的孩子们买玩具,来弥补以前没能力给自己的 孩子买礼物的缺憾。“芝加哥”的做人有自己的独特的方式,他是一个善良、高贵 的人。 我和麦肯齐连着三天来到尿迹斑斑的走廊,去他那个灰暗的房间,努力串起他 在几个二十分钟里陆续回忆起的以往看到的事情。拜访他的间隔中,我们追踪其他 的线索。我们找到了 3月 27 日和“芝加哥”在一起的那个女孩,但是她要得到钱 才肯与我们合作,我对她提供的信息失去了信心。她有贪心的动机,我担心她提供 的情况不可靠。“芝加哥”只为了此事的结果。他尽他的生理习惯允许的最大可能 投人到此事中。 记忆存在于情绪底部。我并不真的需要听他的孩子、弟弟的事,以及他生活的 遗憾,但他需要说这些事情,最重要的是,他需要有人来听。他感情上倾诉过后, 我们之间的信任就建立起来了,我们慢慢地接近凶手的面部形象。 盲人成了我们的主要见证人。 我不感谢麦克。我需要她做掩护,但在其他任何方面,她干扰工作。她不肯坐 下,坚持要站着,站在门口,又不愿意把她身后的门关上,每次我朝她看的时候, 她就两手抓住头发,好像要把它拔下来,要不然她就疯狂地摆手,指着手表,暗示 我加快速度。她是我曾经想打一巴掌的最可爱的人。 我们总计找到3 月27日晚上在海特一阿什伯里的四十二个人。有七个人对嫌疑 犯的相貌看得比较清楚,可以描述出来。 警察的案情报告是错的:毕竟有见证人。他们所有人,尤其“芝加哥”,都是 “可信的”。 安吉拉·阿里奥托是我们在这个系统中碰到的唯一的安棋儿。她是旧金山监督 委员会主席,是这个城市一位有名的、任期很长的市长的女儿,她也在计划参加即 将来临的市长竞选,所以她讲话时相当有力度。 我们想方设法交给了警方我们的第一幅画像,我们知道他们很可能只是把那幅 新画像归档而已——即使他们能接受它。这样我们就不得不自己开记者招待会。安 吉拉和我们在麦林一起吃饭时,答应帮忙。 我给新闻媒体的熟人打了电话。安吉拉把她自己安排的媒体单位名单电传到我 的旅馆房间里来,她进一步帮助了我们——让我们用市政厅的记者室。我们电传了 一份特别的邀请信给旧金山警察局的警员,希望,但不指望他们来参加。 我们知道只有一个机会:我们要做头条新闻,但只能一次。画像散布到大众中 去的时候,我们需要有人记录下进来的情报,并且进一步追查这些线索。但是我们 和警察局见面前后,一直没有收到我们给警察局的测试情报的任何反馈。所以我们 雇用了自己的代接电话服务站,按我们的目的向接线员布置了任务。多数人自己是 母亲,在这件事上踊跃帮忙,他们向我们保证会接每一个电话,会听每一个电话。 我穿了两天的衣服早已经很不舒服了,我给诺斯德姆个人购物部打电话买了一 套衣服——黑色、八号、纽扣系到顶上、保守型,让他们上午九点送到费尔蒙特宾 馆。杰伊、安德里亚、迈克尔和我驱车来到麦林县通宵营业的肯克印刷店。到了早 上,我们已经印出了一千张供媒体用的、上有画像的小传单。 我把一摞摞的纸包起来,开车回到旧金山,为早晨做准备。还剩一个小时好睡 觉,但我躺下后却闭不上眼。 4 月18日,星期一,新闻媒体人士聚在旧金山市政厅等待画像的发布。《旧金 山新闻》、《考察家报》、福克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全国广播公司、美国广播 公司的《黄金时间实况转播》、《圣何塞信使新闻》,所有主要媒体单位都来了。 莉莎和我紧张地在里面一个房间里等着迟到的麦肯齐。我们决定安德里亚和杰 伊坐在记者席上;莉莎、麦克和我坐在长长的木制的政务会委员的讲台后,我们从 那里回答记者的问题。安吉拉做介绍。 最后一个进门的人是麦克——穿着一身套裙。在她身后走进来的是我们没料想 到的一个人——那个警员走向新闻发布小组的镜头时不情愿地向安吉拉点头打招呼。 十点钟整,安吉拉简短地讲了几句,接着让我把嫌疑犯画像介绍给媒体。我往 前走了一步,对着众多的麦克风讲话。 “旧金山警察局非常好,提供了我们需要的所有信息,”我开始说了。莉莎在 桌子下踢了我一下,知道我不得不撒谎。但我们想帮他们,把我们挣得的面子给他 们,而不是让人们注意到他们的失败。外交是我们的首要注意事项。 “我要介绍一下这幅画像,”我继续道,摄影机在拍。“你们可以看出来,嫌 疑犯二十岁出头,” “请问,请问,博伊兰女士!”是KCBS①电台的记者,帕特拉摩的每个记者招 待会他都去了。我记得他稀疏的几缕头发很技巧地梳在秃头上。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想公开提出来警察设怎么参加案件侦破工作。我怀疑自 己只用眼神请求他不要说了究竟能起多大作用,没有一点作用。 “你实际上采访了几个见证人,博伊兰女士?”他有意问道。 我不能让旧金山警察局没面子,不能在这里让他们没面子。 “几个,”我很快回答道,“你们从画像上可以看出来——”我转身避开他, 面向画像,希望他能领会这个暗示。 “请问,请问,警员。”那个记者转向了那个白发的警员,他的椅子和我们的 椅子间的距离从空间条件上来讲不能更大了,他正两臂交叉抱在胸前,身体倾向出 口。“您采访了几位见证人?” “一个也没有,”那个警员回答。然后他坐正,有力地说:“那些证人只有周 末能找到——我们周末不上班。” 可以听得见满屋的人都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不舒服地挪了挪,眼睛四处看 着,琢磨着别人的反应,拿准自己没听错。 安吉拉从座位上“砰”地站起来,从我手里拿过画像,大声说:“我不管是谁 做了什么!我们在这里不是要讨论过去。我们在这里是要弄清谁杀了这个女人的儿 子。”她尖利的声音响在原先可能会一片死寂的大厅里。她挥着手臂,指着莉莎, 后者在椅子上坐得更深了,听了安吉拉最后的话,她苍白的面颊上流下了眼泪。 记者招待会结束时,电视台的摄影机锁定在新闻发布室墙上的画像上,新闻记 者则到那一摞画像中拿画像。 那个突发事件和那个警员令人震惊的话把我们惊呆了,我们还没有从麻木中恢 复过来。大家站着排成单行走出去。麦克急忙去换掉她的衣服。 安吉拉领我和莉莎来到后面她装饰华丽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有一道僻静的走 廊和会议室相连。我们精疲力竭地倒在两张办公椅上,周围环绕着金色的家具,重 重的红色天鹅绒帷帘从屋顶高高的天花板附近的铁杆上垂下来。安吉拉一句话没对 我们说就拿起了话筒,那是一个古色古香的黑金两色的电话听筒,拨了警察局长的 电话。 “喂,我是安吉拉。你派到这儿来的这个该死的畜生是谁?”即使在走廊听不 到她说话,房间里每一寸空间都响着她的声音。“他让我难堪,让这个城市难堪, 什么……”她看到莉莎当时痛苦得几乎要缩到椅子下面去了,立即停下来。“我会 打电话给你的。”她啪地把那古老的话筒放回到电话听筒架上。 “请……请待在这里。”她命令道,挥着胳膊,暴怒着走出了房间。 我伸过手去握住了莉莎的手。我们在情绪上、精神上都很疲倦。五分钟的安静 像一剂补药。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走进来坐下了,显然是安吉拉派他来的。他矮 小强健,散发着一种温情,是那个懒洋洋的斯瓦辛格所没有的。 “我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他从安吉拉的椅子上身体前倾,低声说道,同时 扫视着每一扇和其他地方相连的门;我握紧莉莎的手,他深吸了口气,接着小心避 免被人听到,继续声音很低地说,“被派去负责这个案子的办案人员多年来都是这 个城市里拿加班费最多的人。” 他用一种冷静、劝慰的声音继续说:“过去几个月里,他们的加班费被取消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办你们的案子——他们把这件案子作为一个政治论坛,抗 议取消他们的加班费。你们不知道,你们引起公众对他们的注意只是帮了他们的忙。” 我往后靠在椅子上,惊呆了。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情,是为了他们的政治目的? 他们为了赢得一个劳资争议,不管我们怎么冒险做事,碰到什么危险,多花多少时 间,有多少沮丧、多少花费,也不愿破这个案子?他们借让凶手逍遥法外表明他们 的立场? 我的太阳穴愤怒地跳着。我看了看莉莎,她苍白的手抱着脑袋,不加掩饰地哭 了。要接受我们刚听到的那种份量的话需要时间——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接受的话。 开记者招待会前我已结账离开费尔蒙特宾馆角落上的房间,把我的包放在前台, 晚些时候去拿。但是宾馆慷慨地让我们暂时使用十二楼的一套房间,这样莉莎、杰 伊、安德里亚和我至少能清静地一起看看五点钟新闻广播上的要闻。 我们发布的消息在每个频道上都是头条新闻。画像看起来不错。我们成功了。 这张脸至少是被大家看到了。我们关了电视,沉默地静坐了一会儿。说再见不容易。 我们站起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抱在一起,胳膊互相环绕着。现在我们只有希望,还 有祈祷。 贾斯廷·韦斯利·琼斯死得英勇。他妈妈也是个英雄,对我和任何人来说,看 着她在痛苦中争取别人的帮助,都会留下迥然不同的记忆。我看着其他人走向走廊 的尽头,消失在拐角处,接着回到房间里关上门。 我去机场的出租车到宾馆时,前台服务人员会通知我,我一个人等在那里。太 阳刚落到格雷斯大教堂上方,这个城市沐浴在温暖的桃红色光辉中,掩住了我们在 黑社会见到的残酷现实,贾斯廷正是在那里丢了性命。 我拉开纯白色的帷帘,看外面变化的光线。在远处,我看到我的三个伙伴正穿 过加利福尼亚大街向西走去。落日下,他们身后人行道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杰伊 和安德里亚用胳膊搂着莉莎的肩膀,支撑着她精疲力竭的、虚弱的身体,她的双脚 只是拂擦过地面。 汽车在他们身边疾驰而过,收音机响着,人们又结束了平凡的一天的工作,轻 快地走过他们身边,走在回家的路上——城市的生活继续往前运行着。 我看着这三个人,知道不管案子是什么结果,他们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了, 因为他们知道已为贾斯廷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 我不在的那些天里,罗伯特一直不在城里,他去看望一些老客户了。我从狗窝 里牵出迪伦,开开房门,回到我的另一半生活中。 莉莎每天给我打电话说说案件的进展情况。我们的八百个接线员忙得不可开交, 接电话、列出人名和电话号码清单、把这些交给安吉拉过滤一遍,确定哪些线索需 要进一步追查。 几个星期过去了,希望起起落落。但终于,在一个星期二,我们得到了一个可 靠情报:提供消息的人说,嫌疑犯是圣何塞的。 安吉拉采取措施确保我们这条消息不漏掉。我们把这消息告诉了圣何塞警察局, 他们立即从档案中找出了嫌疑犯的面部照片,答案很明确。到星期五,圣何塞警察 局已经通知了旧金山警察局,后者接着和他们一起搜寻这个嫌疑犯。星期五下午, 嫌疑犯被逮捕。素描作为证据,二十一岁的何塞·阿维纳承认了3 月27日他杀害了 贾斯廷·韦斯利·琼斯。 旧金山警察局召开了一个记者招待会,宣布行善者凶杀案的凶手被捕入狱了。 每个电台都播报了这件事。 “请问,请问,”还是那个不依不饶的KCBS记者,他正在人群中用力举起胳膊。 还是那个警察回答他的提问。 “那么,警察先生,”他慢慢地说——他知道事情背后的真相,而市行政部门 肯定不会让这一点成为头版新闻的。“这个案子的破案和莉莎·达尔与珍妮·博伊 兰的加入有多大关系?‘” 那个警察视线越过那个记者,对着摄影机,好像不是在对那个记者而是直接对 我们两人说:“和她们的加入毫无关系。”他慢慢地说,“警察有一套行之有效的、 正常的破案方法。我们就是知道应该到什么地方找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