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宿舍里的女博士 ——以一段经历代后记 张岩冰 楔子 在同一所大学里读了十年书,从本科读到了博士毕业,目光中,有点年少轻狂 的年轻的教师变成了稳重的中年人,而中年的老师却渐生华发。自己呢,天天揽镜, 觉不出甚么变化。忽一日,将大学毕业证和博士毕业证放在了一起,六年的时光明 明白白地写在了照片上。一位看着我成长的老师在我博士毕业时说了让我终其一生 都不会忘记的话:“十年前的你是一棵绿油油的小白菜,现在的你成了腌白菜了。” “博士”是一个让人有点肃然起敬的字眼,而“博士”前边再加一个“女”字,留 给人的印象就要复杂得多了。我这个头戴博士帽的“小女人”并不想揭开什么神秘 的面纱,也不想人一回“XX也是人”(比如“领袖也是人”、“英雄也是人”)这 样的套路,只是想写一些居住在研究生宿舍区里的女博士的琐琐碎碎的小事,至于 由此是否产生揭面纱的效果,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从女“博士”到“女”博士 研究生宿舍区里的建筑分两种,硕士楼高大,宽敞,每个房间住三至四人。博 士楼既矮又窄,建筑式样颇像旧时的炮楼,房间窄小,两人一间。硕士生房间里放 两张高低床,主要家具是每人一个带书架的写字桌和一个分成六个格子的箱式贮物 柜。博士房间里的写字桌与硕士房间相同,取代高低床的是两张小矮床,取代箱式 贮物柜的是可挂衣服的衣柜和一个每一格都可以“吃”三排书的笨重的书架。从家 具的差异上颇能看出学校的良苦用心。 一切都是这样等级森严。女博士虽少,却也高居一座博士楼上,于是那个被叫 做一号楼的博士楼,成了这个宿舍区里颇引人注目的地方。按照想象,女博士应该 是整日忙于学习、不爱红装也不爱武装的那类人,可从这一号楼里出来的女士除极 个别的会在大冬天穿一件不辨男女的大棉袄之外,个个花枝招展。 那时我还在读硕士,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博士,却很爱看那些从一 号楼里出来的人,既敬且畏。 忽一日,学校发出通知说,为了管理方便,要让女生集中到四栋楼里居住,并 要为原来不设楼门的那四座即将成为女生楼的硕士楼装上铁门,以保护女生的安全。 据说在这一通知出笼之前,学校为铁门的式样问题专门开过会——升降式的像商店, 铁栏杆式的又太像监狱,最终不知怎么就选定了“监狱式”。还据说,有些男生知 道给女生楼装铁门的事以后,曾一本正经地提议给男生楼也装上铁门,他们认为对 女生的过分保护是女尊男卑的体现,这伤了他们的自尊心。当然所有这些“据说” 都是野史,没人做过专门的考据工作。 女博士何去何从呢?她们是住在无法加上铁门的博士楼而不被保护,还是搬进 女生楼和女硕士杂居呢?这个问题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都困扰着宿舍区里的人, 至少对于还在读硕士的我来说,这是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等到正式通知一发, 才发现,女博士已失去了住博士楼的资格,她们要搬进女生楼中住了。当然她们住 的地方,虽然硕士生的人数要比她们多,人们还是习惯地称之为“女博士楼”。她 们的房间与女硕士房间的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多了一个大书架。 看来女“博士”变成“女”博士之后,有些本质的东西还是没有发生变化:比 如说,她们的书会比较多等。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宿舍区的内部大调整招致了一片怨言,甚至有人贴出小字报号召大家抵制搬迁, 然而虽有人振臂高呼,却没有引来应者云集。虽然着实混乱了一阵子,且每个人都 有相当长一段找不到要找的东西的时期,但宿舍大调整的事还是在安静祥和的气氛 中结束了。事后有人对那张号召抵制的小字报感慨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纵观 历史,秀才造反,多半是很难成的,枪杆里面出政权的道理读过点书的人都能明白, 然而同样是搬迁之事,博士们造的反不但成功了,而且成功了两次。 这件事发生在大搬迁过后的第五年,我已面临博士毕业。那时的宿舍区已经出 现了三栋第三种类型的楼,这些楼建在宿舍区内原有的一片荒地上,临近远近闻名 的娱乐厅。这三栋楼的建筑风格、内部结构及家具陈设与博士、硕士楼安全不同, 居住在此的也主要是一些进修生和专科生。由于这些大楼刷成了难看的黄色,它们 又被宿舍区里的人们戏称“黄泛区”。其中的一栋是一位大款捐建的,以大款之母 的名字命名,那个名字高挂在大楼的正面的显眼处。 那年五月底,正值毕业生忙着答辩并打起行李准备走出校门的时候,忽然有消 息说,校方准备让没有毕业的女博士搬进贴着大款母亲名字的楼里去住。那个楼很 新,很宽敞,也很明亮,校方多半是存着对女博士的爱惜之情,才做出这一决定的, 然而这些爱惜人才的人或许不知道,那每周至少有三个晚上歌舞升平的娱乐厅的嘈 杂,是喜欢青灯黄卷秉烛夜读的女博士们无法忍受的。听了这消息,虽然免不了有 些气愤,但由于牢记着几年前大搬迁时的教训,再加上即将离校,我只是在心下暗 骂了几句做这决定的人,也没想到要采取什么行动。忽一日,同楼的几个人拿来了 一封写给校领导的信,让我签名。信的内容现在已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这封不太长 的信既言简意赅,又言辞恳切,摆事实,讲道理,不温不火。虽然这事已与我不大 有关系,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签上了名。这封信上面已密密麻麻地签满了名字,不管 是即将毕业的还是留下来的,大家难得的万众一心。 据说这封信第二天就交到了有关当局手中,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学校答应 了女博士们不搬的请求。第一次造反成功了! 接下来的一学期,我搬到了学校的教工宿舍,但依然常去看望在原地留守的朋 友。此时的女博士楼冷冷清清,整个一个楼面就住两三个人,我们搬走后空出来的 房子没有搬进新人,新人学的女博士被安排进了“大款母亲楼”。留守的人守着空 荡荡的楼,免不了心里有些恐惧,却没有一个人后悔自己的“造反”。 时间又过了一年,又有一批人要毕业了,留下的女博士更加少了。学校又老话 重提,谈起了搬迁的事。由于有了一年前的教训,学校这次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采 取的是各个击破的措施——让各系辅导员负责做好自己系里的女博士的工作。辅导 员的工作做得不错,原来留守的那些人都在软硬兼施的政治思想工作中,表示不再 “造反”。出乎学校当局意外的是,女博士楼这边事态刚刚平息,“大款母亲楼” 那边的女博士却联名写信要求搬进女博士楼。我没有见过这封信,也不知信中写了 些什么,反正最终结果是,原来住在女博士楼的继续留在原地,“大款母亲楼”里 的女博士愿意搬进女博士楼的也都如愿以偿地搬了进去。像这样的连续造反成功的 事例,在学校历史上并不多见。 合法的“非法同居”者 女博士年纪都不小了,不少已经嫁做他人妇。 与我同室而居的A 的丈夫也在读博士。他们找到了校方,希望校方能让她们两 个人住在一起,大家(至少博士们)认为,于情于理,学校都应该有所照顾——明 明是夫妻二人,却偏要让人家分居在两个宿舍楼里,太不人道;且博士本来就是两 人一个房间,他们也是两人,并不存在多吃多占的事。然而学校给他们的回答却是 :按照学校的规章制度,男女生是不能住在一起的。就这样,按学校的规章制度, 我成了A 的“合法同居”者,而他的丈夫若想在学校里与她住在一起,就成了“非 法同居”。 无奈之中,他们只好做牛郎织女,而相会的日期则是在各自的“合法同居”者 不在的时候。当然,即使这样,无论是A 留宿在丈夫的宿舍里,还是她丈夫住在我 们宿舍里,他们的行动看上去都让人感觉有点鬼鬼祟祟的,毕竟是不合法的呀! 这两人非常相爱,他们除了上课和睡觉时间不在一起外,几乎是整日形影不离。 虽然她们一副老夫老妻相,不会做出什么十分亲密的动作,但每当他们在一起时, 和他们同处一室的我,总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一千瓦的大灯泡。虽然灯泡尽量自觉 地减少着自己的亮度,然而无处可藏的时节却依燃很多。无奈中,我们只好用房间 里现成的家具将不大的房间分隔成两个相对独立的空间,虽鸡犬之声相闻,总算可 以做到眼不见、心不烦了。 临近毕业时,A 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妊娠反应比较厉害,学校的伙食很糟, 营养根本跟不上;此时,毕业论文的写作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身强力壮如我者, 都会被论文的事弄得茶饭不思,面有菜色,她当时的处境是可想而知的。就是在这 样一种艰难的情况下,她依然坚持着通过了论文答辩。 捧着毕业证书,带着即将出世的孩子,A 回到了她原来就职的大西北的一所高 校。三年的寒窗苦读,她有了双重的收获,个中的艰辛,却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结语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宿舍区里的女博士换了一茬又一茬。她们用青春换取知 识,用智慧书写人生,她们的身影,构成了这个宿舍区的既独特又普通的风景,普 遍地装点着社会和人生。 (张岩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