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爸咱妈 沈阳日报编辑部编著 父亲是棵树 杨春风 父亲是棵树———在我们曾经稚嫩的目光里。兄妹六人藤一样地缠绕在他的身 上,他曾是我们赖以存活的根。我们仰望着他迎风斗雪,在灾难深重的生命流程里 舒枝展叶;我们研读着他的沧桑岁月,在他的心路历程中感悟什么是人类的欢乐, 什么又是人类的苦难。曾经伏在父亲的肩上,看着他在洁白的稿纸上写下一行行遒 劲的大字,掰开他的手掌,抚摸着锄杆磨出的层层茧花,心弦被父亲沉积着的抑郁 与执着深深拨动。在我们蹒跚的脚步里,父亲看到了圆满他的人生的一线希望。甩 去粘满泥土的胶鞋,他领着我们走进了县里的“新华书店”,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通 向世界的窗口。于是,我们在父亲的躯干、臂膊上渐次滚落,融入大地,化作饱满 的树的种子,拱土萌芽,偎依在父亲的周围,在他的苦心经营与殷殷切盼中悄然长 大。 随着岁月的风蚀,对于我们的呵护,父亲已渐渐力不从心,纵然伸展开他所有 的枝叶,也不能够再为我们遮挡全部的风雨。光阴荏苒中,我们的根须已追随着阳 光伸向了更为适合自己的土壤,无意中已是离父亲愈来愈远。 直到那一天,父亲那从来也不拖泥带水的脚步忽然间变得滞重,那一向清朗明 晰的话语忽然间变得含混,我们才蓦然回首:父亲,已经是这样苍老了。围在父亲 的病榻前,我们开始熟悉陌生的医院的气息,开始重新研读稔熟的父亲的性格。 我用温热的水给父亲烫脚,小心翼翼地给父亲剪趾甲。生平第一次触摸到父亲 的双脚,这双在黝黑的土地上踏下了无数倔犟的印迹的脚掌,硬板板的,似乎被父 亲历经的沧桑所充塞,流动着执拗的气息。兄妹们常说,父亲的遗传基因我是继承 了最多的,因为我同父亲一样的倔犟而执拗。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假如没有 执著为伴,父亲不会在弱冠年华戴着一顶含冤的“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在他整整八 年的牢狱生涯中走出来,不会在剥夺了他的教鞭的时候操起沉重的锄把也能给我们 营建一个完整而祥和的家,不会在别人的冷漠和歧视中还以身作则地教给我们奋发 向上的做人的道理,也不会在中年丧子的悲哀中挺过来…… 父亲是棵树———在我而立之年的灵魂里。我一直怀着崇敬的心仰望着我的父 亲,在他坎坷的人生路程中捡拾我渴求的生命的真谛———不求参天,但务必挺拔; 不求显赫,但必须自尊;不求繁枝茂叶,硕果累累,但一定要根系沃土,脚踏实地。 这于我相对短暂的人生经历而言,已是让我获益匪浅。我深深相信:执著,能让你 永远亭亭玉立。 十八天的治疗,已使父亲基本痊愈。出院不久,迎来了父亲的六十六岁寿辰。 儿孙满堂,父亲已是喜蕴眉间。我们都清楚:父亲的心是充盈着幸福的。尽管我们 如今的兄妹五人也并没有谁与“腕儿”、“款儿”结缘,但我们毕竟能够以树的形 象自立于人群之林,自负盈亏,自强不息,我想这于父亲的人生意愿而言应该是圆 满的,因为——— 父亲是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