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之四:法院院长进班房 达摩克利斯剑落到了院长头上 春节后的一天,达川市东城派出所警察唐洪执行任务时偶然发现了正伺机作案 的刘福贵,他不禁大吃一惊:这个“三进宫”的主儿,前不久因盗窃2500元被判刑 3 年半,怎么又跑到大街上来了,是不是越狱逃跑?唐洪边想边掏出手铐猛扑过去 将其铐住。不料,刘福贵大呼冤枉,说法院同意放我,你公安凭啥抓人。 将刘福贵带回一查,人的确是市法院放的。 事情反映到了市检察院,检察长觉得问题严重,马上派人秘密侦查,并让派出 所把刘福贵送到市看守所关押。 刘福贵是看守所的老“顾客”,同市检察院驻看守所主任肖德玉自然很熟。1995 年5 月6 日放风时,肖德玉“碰”到刘福贵,开玩笑说:刘福贵,这地方你进得来 出得去,本事不小呀。刘福贵得意地一笑:这年头,只要有钱,地狱里也能来去自 由。接着,他附在女检察官耳边说:肖主任,想法把我弄出去,给你一万元,怎么 样?女检察官沉吟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这人办法少,你先告诉我,上次是怎 么出去的,我才好照着样给你想办法。 刘福贵压低嗓门说:我花3000元,由汪叔叔摆平了的。 刘福贵的“汪叔叔”何许人也?此君腆着个啤酒肚并有“专员”、“外交部长” 等大得吓人的官名,实际上他只是某招生办公室一个普通的干部。不过,人们仍尊 称他“招办江主任”。“江主任”的确有些手段,某考生差100 多分才上中专线, 他硬是把这个考生“勾兑”进了一所不错的学校。这种事一多,人们都说他真是个 人物。 汪某人虽是个人物,但当5 月23日晚,坐在达川地区检察院的审讯室接受讯问 并明白自己“勾兑”出了一个罪恶时,他瑟瑟发抖了。他擦着虚汗供出了一个让检 察官们大吃一惊的人物。“刘福贵给的钱我送给市法院院长王治文后,他让我找医 生开了个有风湿心脏病的假证明,刘福贵就放出来了。不信,我打电话与他对质。” 说着,他将桌上的电话啪啪地按了一串号码。 电话通了。话筒里清晰地传出了王治文的声音:“哦,老汪呀,有事吗?” “王院长,刘福贵的案子发了,检察院在查,给你那3000元嘟个办?”电话那头的 王治文急了,“老汪,你先承起!”汪国庆叫苦说:“王院长,承不起呀!是不是 先弄点钱给刘福贵的女人,让她背起。”王治文立即赞成道:“对,就这么整。我 俩弟兄的事好说,两三千元好大个事,今后退你就是了……” 听完王治文、汪国庆的对话,检察官们明白:一桩受贿徇私舞弊案已初露端倪。 5 月24日上午9 时,正在达川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开会的王治文被叫到了隔壁的 办公室。推门进去,已等在那儿的检察官马上威严地宣布:王治文,经达川地区检 察院批准,依法对你予以刑事拘留!接过拘留证,王治文像突然看到有人为自己贴 出了讣告,满脸惶恐地愣在那儿,很久,才喃喃地哀求道:别戴手铐吧,我不会逃 跑的…… 对王治文住处的搜查整整进行了8 个小时。把从王治文家及他情妇万红处搜出 的现金、存折一盘点,有人高声惊叫了起来:“33万元!龟儿子,在哪里整这么多 钱!” 王治文落网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了全城,达城沉浸在惊喜之中。这天下午,市法 院开庭审理一桩经济案件,双方正争得面红耳赤,忽听有人高呼:走呀!看检察院 抄王治文的家呀!参加旁听的百余人一哄而散,法官只好宣布休庭。王治文刚被拘 留,市法院干警自发捐款买来400 余元的鞭炮。有人提醒说:市里规定放鞭炮要罚 款哟。可法官们乐哈哈地答道:罚就罚吧,放了这鞭炮再罚多少心里也舒畅。于是, 已两年未听到的鞭炮声再次在达城炸响,时间长达半个多钟头。当天,有人写出了 《达城人民齐欢笑》、《皆大欢喜》两首诗。一群退休工人自费复印千余份,坐着 出租车在全城散发。诗虽写得不怎么,大街小巷里,人们却争相传颂:“王治文, 不是人,吃喝嫖赌玩女人,徇私枉法放罪犯,贪污受贿样样行……”“如今捕了王 治文,除掉达城一祸根” 贪得无厌,权力之花结下罪恶之果 王治文有句“名言”:金钱是人的筋骨。 他特别看重这根“筋骨”:洲河宾馆开业时,王治文应邀赴宴。见餐具好看, 众目睽睽之下,他接连抓了三套塞进提包。1992年7 月,市国土局开档案达标会, 参加会议的市法院副院长王先义和院档案室主任蒲远寿各得了一把价值5 元的扇子。 王治文生气地问怎么不多弄一把?蒲远寿说别人是按人头发的。王治文一挥手说, 不管那么多,快去给我整两把。蒲只好红着脸去向国土局要了两把。可王治文说家 里还差两把,自己又去要回两把。久了,市法院的人有了经验:凡遇上承办会议的 单位发东西,哪怕只是一个打火机一只茶杯,一个提包,他们都会向其央求:给我 们王院长计划一份。 当然,王治文决不仅仅只看中这些小玩意儿。腾达公司在西外征地建房,拆迁 时遇到了钉子户。公司经理胡建平急匆匆地去找法院派人强制执行,王治文却先要 胡“借”1000元钱。这位老兄不开窍,“借”了钱还要借条,被王治文一顿好训: 格老子,我一个院长,借十万八万的都没人要借条,你这点儿……不久,基建又遇 麻烦,王治文自告奋勇,“御驾”亲征。在车上,胡建平价值600 余元的瓦时针表 被其看中,他晃了晃腕上的表说:老子这表都烂罗,胡建平很“懂事”地建议:把 你那烂表跟我换嘛。不料王治文不领情地骂道:龟儿子,小里小气的,戴过的表也 好意思跟老子换,重买一只! 胡建平买好瓦时针表送去后,王治文又打电话说表进水,是不是重买一只?胡 建平搪塞了几次,但王治文仍不时打来电话。此后,每当电话铃响,可怜的胡经理 急得直搓手,就是不敢接,生怕是王治文打来的。但他躲过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为 解决拆迁遗留问题,胡建平不得不硬着头皮找到王治文家,刚进门,正同人赌博的 王治文便拉腔拖调地劝胡建平:搞企业的人不认识几个人怎么行,来来来,搓一会 儿麻将,联系一下感情。胡建平见推不掉,只好甩过去600 元了事。后来,此君对 人说:一见到王治文我就心惊肉跳。 其实,胡建平给王治文上那点“贡”又算什么呢。1993年,某包工头承包市法 院卫星接收天线工程,标的仅3.5 万元就被王治文索去6400多元。同年,王治文在 市现代用品家具店“买”价值3000元的真皮沙发,不但分文不付,还让该店开一张 2000元的发票到另一公司报了账。在西外花家润家具店。他只丢下一名“有账收不 到来找我”便大大方方地拉走1000多元的高级家具。市里几个“发”了的劳改释放 人员更是挨“斩”的对象:每隔一段时间,王治文便将他们召来赌博,他们中,有 人巴不得在王治文面前当“县(献)长”——不想当也不行,王治文从没有输了掏 钱的习惯。于是,每次赌博,他都只赢不输。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权力的“效益”,“窝边草” 王治文照吃不误。1993年的一天,王治文有意将院里决定分给干警孙跃林一套房子 的消息透露给了本人。过了几天,见老实巴交的孙跃林不“知恩图报”,王治文一 下来了气:把房子分给何某某算了!在旁人“指点”下,孙跃林如梦方醒,忙借500 元送去,王治文才又改变了他的分房决定。 凭着这种敲骨吸髓的手段,王治文“富”了。钱多生鬼怪。金钱鼓起了王治文 的淫欲色胆。他觉得:如今养小老婆已是一种时髦,像自己这种级别的人没有风流 韵事实在是很无脸面。于是,他也不管别人乐意不乐意,想将某女士作“小蜜”, 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他只好放弃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进入舞厅酒楼的包厢里 寻花问柳。那些花枝招展、风情万种的“小姐”着实令王治文神魂颠倒,但只掏男 人腰包却无半点真情的“小姐”们也使他感到“美”中不足。于是,他决定找一个 固定的“地下夫人”,免得常遭“小姐”们戏弄感情。几经筛选,本院的万红成了 他发展的对象。以前,王治文对万红并无好感,主要是有人看见这个26岁的未婚女 人半夜三更还常在火车站转悠。为此,王治文曾在会上狠狠批评过她。不过,感情 上的事是容易骤然转弯和升温的。1992年初,人们先是发现万红的书中夹有院长亲 书的“人间最美是真情”——为了这“真情”,他们几乎天天关着办公室的门促膝 “谈心”,谈得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后来,有人常看见王治文同万红搭肩搂腰地 去冯妹食店或李家汤圆店共进早餐,吃完饭又殷勤地给万红揩嘴,不知内情的老板 还直夸王院长对他女儿真好。再后来,干警们发现:王院长已无所顾忌地在万红那 儿过夜了…… 王治文的一个战友知道这事后,劝他悠着点,可王治文哈哈大笑道:老兄,你 落伍了,没听社会上的人说,同样是搞女人,高级干部是精力充沛,重用提升;中 层干部是情绪激动,注意分寸;一般干部是作风不正,给予处分;老百姓是流氓成 性,必须专政。一个层次有一个层次的待遇嘛。 什么一个层次有一个层次的待遇,像王治文这种人每上升一个层次便只会增加 一份腐败,多几份肮脏罢了。 失去制约,法律成了他手中的面团 王治文最烦开会。当院长5 年,他极少开会:传达上边的指示他不开会,部署 本院的工作他不开会,连干警们认为年头年尾必不可少的会议也未开过几次。传达 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时,院里有领导建议全院开会讨论一下,可他连连摆手道,分 庭讨论一下算了,免得到一起说长论短。 身上有事,心中有鬼,自然怕人“说长论短”。这正是王治文极少开会的一个 原因。当然,他并不只是用不开会的方式消极地阻止人们的“说长论短”,对敢于 “说长论短”的人他从不心慈手软。原副院长张某很反对在案子上个人说了算,多 次建议加强监督机制,完善案件审判管理制度,由审委会集体讨论研究案子。王治 文甚是恼火,略施小计便让其“滚蛋”了。某院领导说了些“杜绝案子审判中的徇 私枉法”之类的话,王治文便断定他“不是自己人”,马上将其主管的工作进行了 调整。曾任某庭庭长、档案室主任的蒲某对王治文的做法稍有微辞,其职务也被免 得精光。被王治文“清理”的人中,最冤枉的要数赵某。此君老爱站在阳台上抽烟, 而那阳台正好对着王治文与万红的“爱巢”,王疑其会“说长论短”,便没少给此 君穿小鞋。 在整一批人的同时,王治文很注重拉拢“自己人”。刑庭庭长涂盛礼、副庭长 王体明(两人已另案处理)对其惟命是从,尽管有贪污、挪用、徇私舞弊等事儿, 仍成了王治文的“自己人”;汪某与劳改犯公开赌博被公安抓获闹得满城风雨,但 这人“听话”,王治文就把有关方面要处理汪的意见扔到了一边…… 经过“整顿”和笼络,极少有人“说长论短”了,于是什么规章制度、什么法 院组织法、什么案件审判监督统统成了王治文个人的事,法律也成了王治文等人手 中的面团。达川市法院1990年以来审理了五千余件案子,却极少开审委会,案子大 多数是他个人说了算。在王治文的带领下,刑庭庭长涂盛礼、副庭长王体明等人给 罪犯伪造有病证明,将罪犯年龄改小;王治文则亲自给盗窃犯刘福贵寻找监外执行 的理由,使其逃脱服刑。在桑春雷一案中,王治文更是肆无忌惮地践踏法律。 1993年初,市国土局驾驶员桑春雷等三人将某单位一辆东风车偷去卸下四只轮 胎卖得7500元,被市法院判刑5 年。桑犯的父母借5000元找到某酒楼刘老板,求其 帮忙救儿,因王治文常到酒楼吃喝坐包厢,刘老板一拍胸膛答应帮桑家摆平这件事。 一天,刘老板办好酒席,请来王治文、万红、涂盛礼等四人,酒至半酣,适时 给王治文等四人各敬上两条红塔山香烟后,刘老板双拳一抱说:各位法官大人,我 的亲戚桑春雷遇到了点麻烦,还请你们帮个忙。涂盛礼忙道:判了5 年,这个忙不 好帮了。王治文也责备说:你娃儿不早球点说,判都判了螂个整嘛。刘老板端起酒 杯笑道:这点小事,还能难住王院长?王治文脖子一仰将一杯酒吞下后说:都是兄 弟伙,这个忙不得不帮了。说完,他把桑犯的妈叫到包厢里面授机宜说,要放你儿 子,只有搞个证明。桑犯的妈问,啥证明?法院院长像老师教诲学生一样,为桑犯 的妈指点迷津,讲明路数说:证明你儿子有病,并且是传染病,劳动不得…… 经王治文点拨,桑犯的父亲到某医院按“要求”开了个桑春雷有乙肝的证明。 桑父将证明交给涂盛礼和另一承办人时,又送上1000元“小意思”,于是,承办人 便在判决执行通知书上飞快地写道:有乙肝,暂予监外执行。 不久,不知内情的另一法官仍准备按判决将桑犯送劳改农场。王治文提醒说, 桑春雷有病哟。为掩人耳目,他又补充道,查一下再说。这位法官不知其意,真去 查了此事,发现桑犯有病是假。不料,王治文对其大发雷霆:傻乎乎地去查个啥, 吃饱了没事干! 在王治文的“关照”下,被判5 年刑的桑春雷一天刑也未服便又获得了自由。 当然,这“自由”是不能白给的。刚放了桑春雷,王治文便把一张3840元的空调发 票拿到刘老板处报销。把这钱装进荷包时他又对刘老板张罗说:给我弄一台。29英 寸的画王彩电。此后,王治文带人数次到酒楼白吃白喝白玩“小姐”,刘老板叫苦 不迭,只好自认倒霉。 “肥猪政策”编排出中国式的黑色幽默 王治文贪婪的故事也许应追溯到20年前。那时,他是西藏某部队的一个连指导 员。1974年,西藏某县那场叛乱被平定后,王治文成了调查对象——战斗中,他将 一块高级手表装入了荷包。1980年转业到达川市法院后,那贪占的毛病依旧难改, 当副院长时常干些违法乱纪的事儿。1989年,纪委调查了他的经济问题。不查则罢, 一查他反倒由副院长提升为院长。1990年刚当院长,他带人到重庆执行案子时,便 把2000元的诉讼费“补贴”给了自己。不久,他帮地农机公司到外地收款,在该公 司报得2054元出差费后,又令手下从该公司将票据要回在法院重报。这些事有关单 位都查过,但是——有些反腐败的事大多都不幸被这“但是”给搅黄了。于是,王 治文不但连和风细雨的批评没挨一句就过了关,反而还有人帮他特批了一级工资, 并当了“先进工作者”。 1993年下半年,有关部门组织的调查组又到了市法院,结果,人们除在当地党 报上看到有人(消息灵通人士称此人正是王治文)提着高级烟、酒和1000元钱去贿 赂有关领导而被拒绝的故事外,群众举报的问题依旧泥牛入海。1993年,又有群众 到有关部门反映王治文同万红的事,有人不耐烦了:你把别人在床上抓住了吗?没 抓住就等抓住了再来告状。王治文也洋洋得意在法院宣称:你们今天告,我明天就 知道。你们告不倒我,老子是不倒翁! 一批可敬可佩的市民和法院干警从未放弃同这个“不倒翁”的斗争。4 名干警 带着60多人签名的举报信自费数千元上京告状。去年,人代会召开时,法院干警又 把举报材料送到了代表手里,有人火了,扬着举报信在会上宣布:市法院不团结, 搞窝里斗,这些信纯粹是诬告、是造谣,开会的代表,你们手中若有这种信请自觉 交上来。 代表们很纳闷:据掌握的情况,王治文的确有很多问题,这人怎么这样护着他? 后来王治文落网,人们才从其交待中搞明白:原来此君得过王的“红包”。 王治文落网后,人们作出了种种假设:如果有关方面认真履行了监督职能,如 果管理正常……王治文肯定不能当那么久的“不倒翁”,也不会跌得那么惨。 然而,有人却不失幽默地椰榆:这些人是在搞肥猪政策——猪不肥是不能杀的, 腐败分子不彻底暴露有的人是不会允许查处的。 好一个“肥猪政策”,可悲的中国式的黑色幽默。 猪固然是肥了才杀的好,但对有问题的干部怎能采取这种表面保护,实际很残 酷的“政策”呢? 人们啊,不要再“喂”出这样的“肥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