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之十四:贼和偷赃物的贼 线索来自一个很玄的检举。 3 月29日,一个“诈板的”(搞诈骗的)被请进了达县公安局南外派出所。他 想将功赎罪,便搜肠刮肚地交代自己认为可能是犯罪的所有事情。讲了半天,见讯 问的警察并不很感兴趣,一阵搔首拍脑后,他又说:“我还知道达川11地区二招待 所厨师邓达茂前不久买了一台25寸的长虹彩电。”讲完这句,也许是他自己都觉得 算不了什么,便打住了话头。讯问者对他的吞吞吐吐有些生气了:“拿钱买电视有 啥问题?少东拉西扯,老实点!” “诈板的”怕落个“不老实”,想了想赶紧补充道:那彩电是从王传贵那里买 的。顿了顿,他有点卖关子地问:你知道王传贵吗? 没等一脸迷惘的警察回答,“诈板的”便自问自答地介绍起来:王传贵,又名 王贵,29岁,达县赵家镇农民。前几年,因盗窃17辆自行车被判刑5 年,去年刚 “毕业”。据说,出来后又干了好几起大“业务”…… “诈板的”有板有眼地讲了许多有关王传贵的事。但大多是“据说”、“听说”, 对王传贵卖给邓达茂的彩电,“诈板的”也只“估计是偷的”。 按说,这种太玄的检举只能当龙门阵听听,但南外派出所所长蒋绍财却觉得 “诈板的”讲的情况有一定价值,应该查一下,就把侦查任务交给了所里的何流涛。 崇尚痴迷于福尔摩斯的何流涛看上去文静得有点书生模样,但这文静中却充满 着机敏和智谋,在短短八年的警察生涯中,他连破好几起有影响的大案。后来,在 介绍自己是如何侦破王传贵等8 名犯罪嫌疑人盗窃8 台电视、1 部电话、1 个计时 器。若干香烟等物,且案中有案新案套旧案的大案时,何流涛脸上始终漾溢着一种 得意的微笑。但3 月29日那天,在所长办公室接受任务时,这位一级警司却在心中 暗暗叫苦:又摊上了一桩无头公案! 侦破案件总少不了人证、物证,案犯作案时间、地点、手段等等要素,可所长 交办的案子这些要素一样也没有——没有盗窃和被盗窃者,没有失盗现场,没有失 盗报案等等,惟一知道的只是王传贵将价值4000余元的彩电以1300元卖出,价格便 宜得有些离谱,极可能是偷来的。但这仅仅是一种怀疑和推测,而怀疑和推测是无 法作为证据去法办王传贵的。何警官明白,一切都须从头开始。 首先急需找到的是王传贵。在人海茫茫的城市里找一个有丰富作案经验且早躲 得无踪无影的犯罪嫌疑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何流涛没有盲目地去瞎捞。从刑侦案件 中,他总结出一个规律:大凡在社会上晃荡的人,特别是盗窃犯罪分子身边总有那 么一群狐朋狗友。这些孤朋狗友无异于一根根无形的线系在犯罪分子身上。顺着这 些线,常常能找到要找的人。 受案的当天,何流涛同他的搭档张思伦、王震宇、胡雪花等人在费了一番功夫 后很快摸出了一根“线”——有前科的文鹏知道他的同伙杜新前几天与王传贵有过 接触。3 月30日,何流涛让文鹏打传呼问杜新:“知不知道王哥在哪里?有个刚从 ‘233 信箱’(看守所)出来的兄弟给他捎了封信。”杜新告诉文鹏:到“达三中” 外的茶馆去找吧,他在那儿搬砖(用麻将赌博)。 半小时后,王传贵被请到了南外派出所。这个派出所的常客在明白了被抓的原 因后,没有半点惊恐惶惑,而是用轻松的口气给警察们讲了一个故事:一个雨天, 在达三中门口,他遇到两个人抬一台25寸的长虹彩电叫卖。经过讨价还价,他用400 元买下电视并以1300元卖给了邓达茂……。何流涛追问卖他电视的两个人姓甚名谁, 为什么卖电视不把遥控板,发票一起交出来等问题时,王传贵很潇洒地两手一摊说 :当时买了便宜,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个去问他们是谁,为什么不给发票、遥控板? 王传贵拒不交代,留滞盘查的法定时间又即将过去,局里和所里都有人建议,如果 找不到证据,就先放人吧。何流涛却觉得,一个明明有犯罪嫌疑的人从自己手中放 走,无异于一个猎人放虎归山。于是,他找到所长,要求暂缓放人,在留滞盘查的 最后时限内,他再摸摸线索,看能否找到证据。 3 月31日上午,何流涛等人找来王传贵以前的几个“兄弟伙”,通过耐心细致 的工作,王过去的一个同伙交代:春节后,王传贵伙同“秋儿”(周义清)、“晾 衣杆”(李洪)、“鱼贩子”(刘东)在达川市西门做过一次“业务”,因分赃不 均,在一家茶馆里,“晾衣杆”还砍了“秋儿”一刀。 得到这一线索后,在讯问涉案嫌疑人,布置耳目线人,拉网式搜寻等紧张的侦 查中,办案人员又度过了不眠的一天两夜。4 月2 日晚,终于将在达川市西门赌博 的周义清、李洪抓获。周义清、李洪也都有两进宫的历史,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不 老实交代必会从严处理,故落网后,两人很快作了交代。 2 月22日凌晨1 点,王传贵、周义清、李洪、刘东在达川市西门一家火锅店酒 足饭饱后,商议去“摸团鱼”(在旅馆盗窃)。但李洪说旅馆情况不熟,不一定有 油水。白天在西门的一个巷子里踩点时发现一个卖录像机的门市很有搞头,不如去 “弄台子钱”(盗窃商店的物品)。并说,为了撬那门市的卷帘门,他已将一根钢 条放在门市旁的柱头边。王传贵听后,让同伙们在火锅旁等着,自己乘酒兴朝李洪 说的录像机门市摸去。找到门市旁柱边的钢条,连门市上的招牌也没看,他便朝卷 帘门一阵乱撬。撬开后借路灯往门市里一看,王传贵不觉有点纳闷:李洪那小子不 是说是个录像机门市吗,怎么放了一屋子的电视机?他回火锅店领几个同伙去门市 一看,才发现被撬商店的隔壁才是录像机门市。周义清说管他妈的,电视机也将就。 说着,几人进屋七手八脚地搬出了七台电视机。接着,王传贵找辆出租车先拉走一 台20寸的康尼彩电和一台25寸的长虹彩电,周义清、李洪。刘东拉走四台20寸的长 虹彩电。一台没看清牌子的电视在往车上抱时外壳被周义清抱脱凋义清骂句电视机 厂造他妈的孬货,便啪地将电视扔在路旁。 周义清、李洪交代后,带何流涛等人到盗窃门市指认:原来,失盗地是设在达 川市红旗路2 号的达县五金公司经营维修中心。失主证实:2 月22日晚,门市七台 电视被盗。接下来,何流涛等人开始了紧张的搜捕和追赃。至4 月3 日,除刘东漏 网外,2 月22日特大电视盗窃案的主犯王传贵、李洪、周义清及为其销赃窝赃的邓 达茂、李红卫等四名犯罪嫌疑人纷纷落网。大部分赃物也被追回。同时,还查出王 传贵伙同周义清,1 月31日盗窃达川市汽车队简某25寸彩电等物及王传贵、李洪3 月17日盗窃达川市西圣街陈某电话机、计时器各一部的两件旧案。主犯王传贵见大 势已去,也于4 月3 日晚作了彻底交代。 原来,2 月22日凌晨3 点,王传贵将两台彩电运到达川;市荷叶街口附近的杨 昌洪、杨昌文开的洗车场存放。杨氏兄弟早知王传贵是达城的惯偷,见其深更半夜 弄来两台电视,知道来路不正,便拒绝让其存放,并建议王传贵到离洗车场二十余 米开外的刘平洗车场去存放电视。王传贵到刘平洗车场后,刘的妻子开玩笑道:你 龟儿是不是在哪里偷的?哪个敢帮你存!王传贵仍死皮赖脸地要存,并讲好第二天 就来拉走。刘平夫妇纠缠不过,只好让其将电视搬进洗车场旁的木房内。王传贵把 康尼抱到房内的楼上,长虹抱不动,他只好放在楼下。凌晨4 点,刘平夫妇洗完车 四楼上休息时,惊得大叫起来:电视呢!糟了!电视被偷了!刘平的老婆要去报案, 刘平拦住说:报不得,电视可能是王传贵偷的,案子发了,我们也有窝赃罪!于是, 夫妇俩不敢吱声了。 23日中午时分,杨昌洪、杨昌文到刘平的洗车场神秘兮兮地问刘平:王传贵放 在你那里的电视肯定是偷的,你帮他存放难道不怕落个窝赃罪?刘平害怕了,求杨 氏兄弟帮忙想想办法,杨昌文拍拍刘平的肩膀说: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两台 电视给他吃了!刘平苦着脸叹气道:康尼电视被人偷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杨 昌洪劝道:偷了就算了,王传贵也是偷的,量他不敢吱声。眼下要紧的是把剩下的 那台藏起来,否则,公安查来了,你要坐牢的!这话镇住了刘平,他同杨昌洪、杨 昌文将长虹彩电拉到达川市张家湾杨昌洪的一个同学家藏起来,并同意将电视卖掉 后三人平分。但这杨氏兄弟却想吃掉刘平那一份,当天又将电视转移到大北街一个 老乡处。 2 月24日,王传贵去刘平处取存放的两台电视,刘平告诉他电视全被偷了,气 得王传贵大骂:老子辛辛苦苦偷来,你狗日的想给我吃了!边骂边打传呼找来他的 老表潘长贵,将刘平一顿痛打。刘平无奈,只好实情相告,并从杨昌洪处要口彩电 交给王传贵才算了事。王传贵将长虹电视藏到老表朱彦处,潘长贵则在城内以1300 元为其找到了买主邓达茂。邓达茂付款后,朱彦从王传贵处收取500 元的“存放电 视风险金”。朱彦收取风险金的代价是使自己成为窝赃犯罪嫌疑人而受到法律追究。 至此,彩电盗窃案的案情已基本清楚。但王传贵盗窃后存放在刘平处的康尼彩 电不翼而飞的疑云却给整个案件留下了一个无法破解的谜。 为解开这个谜,何流涛同他的搭档们讯问了刘平等涉案人员并查看了康尼彩电 失盗的现场。刘平的洗车场在一片旧居民房的废墟的前方,废墟的后方是杨昌洪、 杨昌文兄弟俩的洗车场,两个洗车场之间的左侧正修建的大楼里住着几个守夜的民 工。2 月22日晚,王传贵存放康尼电视的那间破木房孤零零地摆在修建中的大楼前, 楼上有几个破洞,建房的脚手架紧靠木房。要进入木房必须经过刘平的洗车场,除 此外,只有从木房后边攀沿着脚手架从木房的破洞口进入二楼,否则,正面进入木 房就会被刘平发现。 根据讯问和现场情况综合分析,何流涛推断:一、康尼彩电系被人从木房后楼 上的破洞偷走。盗窃者能攀上脚手架并抱着电视从原路逃离,说明其人是身强力壮 的青年人。二、从洗车场的环境看,两个洗车场正面临街,其余三面是较高的围墙 和正修建的大楼,无法出人,被盗的电视只能从正面运走。三、王传贵2 月22日凌 晨3 点将两台电视存放在刘平住的木房内,据刘平讲:他3 点半上楼拿东西还看见 电视在,4 点发现失窃。可以确定电视被盗的时间在3 点半至4 点间。据查,这段 时间里,整个车场内只有几个建房守夜的民工,三个洗车的驾驶员,杨昌洪。杨昌 文及刘平夫妇。 作出以上判定后,何流涛等人对在场人—一进行了排查。经初步查证,建筑工 地守夜的吴军作案可能性较大。此人26岁,身强力壮,具有攀沿脚手架上楼作案的 身体条件;此人有偷鸡摸狗的恶习,前不久,因偷工地的材料还被扭送到派出所, 有作案的可能;电视被盗的当晚与其一起守夜的民工刘某凌晨4 点起夜时发现吴军 不在室内睡觉,直到早上7 点吴军才背着背兜从外边回来。 吴军被依法传唤。 吴军走进审讯室的一瞬间,何流涛马上从这个壮得像个拳击运动员的民工身上 发现无法掩饰的不安和畏惧情绪:抽烟的手在微微颤抖,一双穿着破皮鞋的脚忐忑 得不知往哪儿放服神散乱而惶恐。 何流涛用低缓却十分威严的语气询问完吴军的身份、住址。经历后,单刀直人 地问吴军2 月22日凌晨3 点至上午7 点都干了些什么。吴军一听更慌了神,东拉西 扯地回避着,实在遮掩不过了,便咬定那晚一直在睡觉。被何流涛揭穿后,他又谎 称那晚后半夜拉肚子跑了几次厕所,所以,同室的民工起夜时未看见他在室内。何 流涛轻蔑地问:拉肚子从3 点一直拉到7 点?拉肚子为什么别人起夜没在厕所里看 见你?拉肚子背着背兜干什么?一连串提问句句击中要害,吴军张大嘴半天合不拢。 最后,他沮丧地垂下头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只好老实交代。大概是2 月20 日,北街火锅店力老板叫我给他找两包水泥安地板砖。我在他那儿吃过两次火锅, 他未收钱,他要水泥我就答应了。2 月22日凌晨3 点多钟,我从工地偷了两包水泥 背到了火锅店…… 经核实,情况属实。吴军盗窃电视机的嫌疑被排除。 “会不会是当晚洗车的驾驶员所为?”何流涛刚提出这个问题,因窝赃被拘留 的刘平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可能!当晚洗车的三个驾驶员一个是女的,就是 给一部电视她也抱不动。另两个男驾驶员洗车时都关着车窗在车内睡觉,根本没出 来过……”一个个嫌疑被排除,一条条线索被否认,侦查工作陷人了僵局。数日来 的疲惫和毫无进展的案情使侦查员们感到心力交瘁。但何流涛他们并没有气馁,他 们用自己深入细致的调查一步步走出疑云密布的迷宫。2 月22日凌晨3 点进入洗车 场的女驾驶员叙述说:因与杨家兄弟是熟人,为照顾杨的生意,那晚她先把车开到 了杨的洗车场。但杨氏兄弟却推说马上要出去办点急事,让其到刘平那儿洗车。洗 车时,女驾驶员一直留意,却未见杨家兄弟出洗车场。刘平证实:“电视失盗后的 第二天中午,杨昌洪、杨昌文找我商量吃掉王传贵的两部电视。当我告诉杨家兄弟, 康尼电视被偷时,杨昌文马上说:你那楼上的后边到处都是大洞小孔的,偷了活该 王传贵背时。但当时我并未告诉他电视放在什么地方,他怎么知道放在楼上的?他 也从未到过我住的地方,又怎么知道楼上大洞小孔?” 看来,杨氏兄弟的确有重大盗窃嫌疑,但将其拘传后,杨昌文对以上问题的解 释是:“那晚没有给那位女驾驶员洗车是想早点休息,她一走我们就睡了。知道刘 平楼上的后边大洞小孔是前不久的一天,我想解小便,洗车场内又无厕所,到刘平 的房子后边方便时看见的。”见何流涛等人不相信自己的解释,杨昌文生气地问: “你们怀疑我偷了电视,但谁看见我在什么时间从什么地方运走的?” 没有过硬的证据,是难以制服杨家兄弟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长期在洗车场外摆麻辣烫的摊主向何流涛等人提供了一 个情况:2 月22日凌晨5 点,他上街卖菜时,看见杨昌文鬼鬼祟祟地背着一个用口 袋装着的方形东西从车场出来,把东西往出租车上搬时,杨昌文警告毛脚毛手的司 机:轻点,小心把老子的电视碰烂了! 再次讯问,在强有力的证据面前,杨昌洪、杨昌文不得不交代了自己的盗窃经 过:当晚,王传贵把电视放在刘平处后,兄弟俩见财起意。杨昌洪建议,王传贵也 是偷的,我们给他偷了,量他不敢报案。正商量,那个出租车女司机来洗车,杨昌 文将其推到刘平那儿,趁刘平夫妇给其洗车时,杨昌文从破木房后的脚手架爬上去, 再从壁上的一破洞钻进去,见楼上是一台康尼,他嫌太小,下楼去抱那台25寸的长 虹彩电,但抱不动,只好上楼抱起康尼从原路返回。5 点多,见刘平熄灯睡后,杨 昌文趁机把电视背到街上拦车拉到达川市北十家溪。8 点,杨昌洪随后赶到。兄弟 俩找一根木棒将康尼抬回家中藏在大柜子里。 4 月4 日晚,何流涛等人从杨昌文的家中追回了失盗的康尼彩电。 当杨昌文被公安部门以盗窃罪逮捕入狱时,他还直嘀咕:偷偷儿的东西怎么也 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