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西雅图—世贸组织部长会议侧记 袁炳忠 做记者10多年来,从有50多个国家元首参加的欧安组织首脑会议,到只有两人 唱戏的美俄首脑会晤,我已报道过大大小小几十次国际会议,多少也算见过点世面。 但1999年12月初在西雅图举行的世界贸易组织第三届部长会议可让我大开眼界,此 次会议组织之混乱,秩序之糟糕,可谓近年来国际会议史所罕见。 安全出漏洞 西雅图一年中有多半时间是阴雨天气。11月29日,黑云压城,细雨蒙蒙。世贸 部长会议30日正式开幕,非政府组织提前一天举行研讨会。会议原定早晨9点开始, 但到了10点,会议代表、工作人员、记者及各界人士还聚集在华盛顿州贸易与会议 中心大楼周围,因为警方禁止任何人进入。大家不停地打探消息,议论纷纷。有的 说会场可能有炸弹,有人说有不名身份的人半夜潜入会议中心。会议中心大楼外装 修尚未完工,有的地方还有脚手架,楼的一面承重墙和水泥柱的钢筋水泥赫然裸露, 看起来真有点像被炸弹炸过一样。 马路中间不少人围着一位警察,其中有几个扛摄像机的,我也挤进去,问她是 怎么回事。这位发言人说,早晨警方交接班时安全上出了漏洞,从凌晨4点半开始, 警方开始重新对会场进行安全检查。“是不是有炸弹威胁,是不是有人闯进去?” 我问。她摇摇头:“我只能告诉你出现了安全漏洞。”一直到10点半,警方在完成 安检后才放人进入会场。 没想到第二天情况更糟。 大会发言人说参加会议开幕式的记者需要凭票入内,但来自各国的记者有2000 多人,而入场票却只有120张,所以谁去得早给谁。我和另外两个文字记者反正可以 在新闻中心看电视实况转播,而摄影记者王岩要拍照就必须到现场,所以他天不亮 就赶去排队。吃早饭时,王岩气喘吁吁地赶来说,等开始发票时,他们才宣布,摄 影记者可以随便进,不要票,真是白费功夫。更恼人的是,我们的车停到车库后警 方不让开出来,因为示威者占领了市中心的主要街道,包围了会议中心。而出租汽 车又集体罢工,王岩只好走了回来。 我们在旅馆门口等了半个小时,街头几乎没有什么车辆,更看不见出租车。最 后在旅馆的帮助下,我们总算乘上了去市中心的车。司机绕了一条又一条街,但所 有通往会议中心的路口都已被示威者占领,我们只有下车步行。 在第6大道路口,示威者手拉手,组成“人链”,禁止任何参加会议者通行。我 们走过去,解释说,我们是记者,要报道这次活动,但那些人只是连连说“抱歉”, 就是不肯放行。“人链”前面,示威者与参加会议的人们混在一起,有的在散发传 单,有的在高呼口号,有的在发表演讲,也有的在怪叫、狂喊,个个都像吃了兴奋 剂。“人链”后面,身穿防弹衣、头戴防毒面具的警察手持大棒,站成整齐的一排, 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几个抹着大花脸,衣衫褴褛、怪里怪气的人在中间的空地上 表演踩高跷和舞蹈。 我早已和同事走散,独自徘徊在人群中。我根本无心欣赏这些妖里妖气的表演, 而是想伺机寻找突破口,闯过包围圈。但几次努力都失败了。示威者们手拉手,异 常警惕,有一个漏网的,他们就会过去把这人拽回来。 一群身材高大的示威者身穿黑衣,面蒙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样子神秘可怖。 他们横冲直撞地从我身边匆匆走过,同时用藏在袖子里的金属罐,对着旁边的商店 橱窗玻璃喷射。随着一阵“刺啦”声,一眨眼玻璃上就留下一个大黑圆圈和一个大 写的“A”。等黑衣蒙面人一路扫荡过去,商店墙壁和玻璃全都变成了大花脸。 不远处传来两声“嘭嘭”响,接着立刻有人大喊:是催泪弹!顿时,一股呛鼻的 浓烈气味扑面而来。我连忙跑到另一个街口,索性加入示威人群,拿出录音机采访, 并继续寻找突破封锁线的时机。采访中,我发现有些人根本不了解世贸组织是干什 么的,有的来示威甚至完全是为了凑热闹。 我们终于越过了铁丝网。我的手掌被扎破了,高军的裤子挂了个洞。会议中心 门口一位记者用摄像机将这经过全录下了,我们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一位大二学生拽住我,坚持要我加入他们的队伍,他嘴里还不停地说:“你看 多热闹!多精彩!他们的会议开不成了!”于是,我站到他身边,他忙松开与旁边一个 人紧握的手,等我加进去。我则趁势越过“人链”,回头说:“我去采访里面的警 察。”谁知这小子警惕性挺高,连忙和另外几个人挡住了我的去路,把我拥了回来。 我真急了:“你们美国人不是讲新闻自由吗?为什么不让我采访警察?为什么不让 我去发稿?你们要自由,为什么要剥夺我的自由?”但他只是满脸堆笑,连声说: “抱歉,抱歉!”而我真恨不得充分享受一下我的“自由”——狠狠揍他一顿! 我沿着会议中心附近一座大楼工地周围的铁丝网向前走,心想或许这里能有一 个缺口。但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生怕被示威者发现后揪回去。这时,中央电视 台的记者高军和王宇航从远处也跟了过来。我们慢悠悠地从一个缺口走进了大楼工 地,这里没人把守。天空里飘着雨,我们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乱七八糟的工地 上,最后绕到与会议中心只有一街之隔的地方。然而两道铁丝网挡住了去路。 我们找到一个堆放着一些木板的地方,决定从这里翻越铁丝网。铁丝网的另一 面是柏油马路,没有蹬脚的地方。恰在这时有两位小伙子走过来,我们连忙求救。 他们抱住高军的双腿接下去,高军第一个越过了铁丝网。我先将风衣和背包递过去, 高军和王宇航抱着我的腿,这样我也越了过去。我的手掌扎破了,高军的裤子挂了 个洞。会议中心门口一位记者用摄像机将这经过全录下了,我们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来到新闻中心已是中午时分。新闻中心的电视在转播两个不同现场,一个是示 威现场,警察全部戴上了防毒面具,街头浓烟滚滚。警方使用了催泪弹。一些示威 者抱头鼠窜,一个蒙面人拾起一支浓烟滚滚的催泪弹,朝警察扔去。另一台电视在 转播部长会议开幕式现场,静悄悄的,开幕式无限期推迟,电视画面是一张空空的 主席台和世贸组织会标。 我和我的同事刘江、陈如为以及王岩相互交流了进入会场的故事,他们为进入 会场都费尽了口舌和心机。在新闻大厅,我还见到大卫·伍兹,他是我在日内瓦认 识的好友,曾是世贸组织的前身——关贸总协定的发言人。我问他是如何进来的, 一惯老实巴交的他摇摇头,差一点流出泪来:“别提了,我在雨中走了好几个小时, 又冷又饿,直到现在才越过了封锁线。这哪是开会,简直是打仗。” 我们还算幸运,在新闻厅看着电视里的转播不免心惊肉跳。一位西服革履的人 在进入封锁线时被几个示威者拦住,示威者勒住他的脖子,对他进行拳打脚踢,一 些代表还挨了催泪弹,一名哥伦比亚的会议代表被打伤,一名《西雅图邮报》的记 者被警方误认为是歹徒遭逮捕。 最后,原定上午在派拉蒙剧院召开的开幕式只好取消,世贸组织总干事穆尔当 天发表声明,指出部长们是代表各国政府来开会的,是各国人民选举出来的合法官 员,希望示威者们保持克制,不要以暴力手段阻止他们开会。 而街上的情况仍在持续恶化。市中心的橱窗被砸,警察与示威者发生冲突,除 催泪弹外,警察还使用了橡皮子弹。当晚,西雅图市长歇尔宣布在市中心实行宵禁, 限制普通人购买防毒面具,限制在会议中心周围举行抗议活动,州长骆家辉决定动 用国民卫队,国防部还出动部分陆军和空军特种部队,以镇压西雅图的示威活动, 驱散抗议者。 过了安检门,警察还要用安检棒在来者身上磨来磨去;随行物品过了X光不算, 还要经过人工检查,最后还要让狗“过目”。 会场外一团糟,会议中心内也是混乱不堪。 会场入口处除电子安检门、X光安检仪外,十几个安检人员每人还都配备了电子 安检棒。过了安检门,警察还要用安检棒在来者身上磨来磨去;随行物品过了X光不 算,还要经过人工检查,最后还要让狗“过目”。便携电脑、摄像机和照相机等设 备都要被警犬嗅一遍。没办法,美国人在世界上树敌太多,时刻要防备“恐怖主义”。 这烦琐的安检程序为记者出入造成很大不便,门口经常排起长蛇阵。 参加会议的高级官员、记者以及工作人员总共有数千人。然而,大会组委会却 没准备任何餐饮,新闻中心没准备一点开水或其他任何饮料。记者们渴了,只好到 女厕所旁边的一个水笼头去喝凉水。在2层、4层和6层有几个卖快餐食品的小卖店, 从早到晚那里都排着长蛇阵,等待购买饮料、小点心或者比萨饼。记者们叫苦不迭, 痛骂美国人抠门,为富不仁,连一瓶饮料也舍不得为大家准备。 非政府组织的各种材料摆满了新闻中心的桌子,绿色和平组织的人抬来两箱小 纪念品,记者们争先恐后地去取,打开火材盒大小的包装一看——一个绿色避孕套, 有效期至2002年1月,说明书上号召大家保护环境,不能光做“贸易”。 新闻中心有几个用塑料板隔开的吹风室,供各代表团使用。吹风室没有房顶, 里面装的高音喇叭声音响亮,整个大厅都可以听见。有时两个新闻吹风室或三个吹 风室同时使用,那就只有看谁的声音高了。一次我参加日本团的一个吹风会,美国 国会代表团同时在另一个吹风室里。日本人含蓄,声音低沉,而美国人的嗓门特高, 结果美国议员的声音压倒了日本发言人的声音,日本人的吹风会什么也听不清,只 好草草收场。 参加抗议的记者越来越多,大家拼命发泄几天来堆积在心中的不满,两位警察 在几百名记者的拥挤和哄闹下吓得连连后撤 大会在6层的一个能容纳千人的会议 厅举行,这里随便进出。参加会议的部长们在主席台上发言,下面坐着听的人稀稀 拉拉,有的在聊天,也有的在打盹,记者、工作人员和与会代表穿来走去,熙熙攘 攘,移动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最热闹而又紧张的是12月3日这天晚上。原定6点半举行的总结性记者招待会一 次又一次推迟,白天还有的一点乐观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晚上9时许会场传来了令人沮丧的消息,会议可能要以失败而告终。一些代表走 到新闻厅,向自己国家的记者吹风,因而新闻中心不时出现一阵阵骚动。新闻中心 外面更是乱作一团。数百名代表几乎都在慷慨陈词地发表高见。有的代表干脆站在 桌子上,发表演讲。有的则站在墙角里,叽叽咕咕,个个都显得异常激动。 晚上10时30分刚过,部长会议举行全会。会议东道主、美国贸易代表巴尔舍夫 斯基正式宣布此次会议计划流产。世贸组织总干事穆尔做了简短发言。他在发言中 感谢美国东道主,感谢西雅图市民,感谢西雅图“热情与友好”的款待。所有与会 者为穆尔的讲话大笑不止,穆尔本意是客气,但几天来西雅图的示威与抗议活动哪 里能与“热情与友好”联系上,所以穆尔的话不经意就有了强烈的反讽效果。坐在 他旁边的巴尔舍夫斯基也苦笑着,十分尴尬。 全会结束后,新闻厅内一片忙碌。正在这时,美国代表团的新闻官走到记者区, 说巴尔舍夫斯基在100号吹风室吹风。记者们蜂拥而去。我也连忙奔跑过去。谁知两 位警察在门口不远处就拦住了去路,他们看证件,根据名单上的名字放行。大家都 为美国代表团的作法感到不满,不知是谁开始带头高喊口号:“可耻!”“透明度!” 口号声在新闻中心内回响,淹没了巴尔舍夫斯基在吹风室内的声音。记者越来越多, 拼命发泄几天来堆积在心中的不满,两位警察在几百名记者的拥挤和哄闹下吓得连 连后撤。吹风室里面也出现了骚动,塑料板墙被挤倒了。美国官员一看不对头,立 即宣布改在6层的大会议室举行。 午夜12时,疲惫不堪的巴尔舍夫斯基与穆尔举行了记者招待会,这场混乱不堪 的会议总算在他们俩沙哑的声音里结束了。 凌晨1时40分,发完了稿子,我们一行四人这才走出会议中心,前往中国城吃晚 餐。此时我们早已个个腰酸背疼,头昏脑胀,饥肠辘辘。一碗香喷喷的热汤面,对 于我们是多么解馋,多么具有诱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