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工》(8)
从此,浦小提和白二宝开始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车间气势宏伟,如同一眼望
不到边的稻田。稻田里的水就是有着强烈腐蚀性的电解液,稻田里的庄稼就是一块
块贵金属板。工人们就好比是插秧的农夫,要一趟趟地在田间忙碌,不断调整金属
板的位置,让置换反应完成的更彻底。金属板重达几十公斤,还有呛人的挥发气体
和极富腐蚀性的电解液。几天下来,新工人们引以为自豪的新工作服就面目全非,
无数洞穴潜藏在衣服的褶缝里,千疮百孔。要是有喷溅起的电解液恰好从破损的窟
窿里崩进去,皮肤就会被烧成垩白色。
浦小提欲哭无泪,深感真不如到环卫局扛粪桶。粪桶虽然臭,总还不伤人,在
这里长干下去,电解液扑到脸上,就会变成麻子。好在她仔细观察好瓜子的脸庞,
虽不甚光滑,却也并不见到明显的坑洼,可见麻子的概率也不是太高。金属板的分
量也着实让人吃不消。浦小提觉得每一块都比自己的身体还重,简直就是重如泰山
了。在浦小提有限的知识范畴内,泰山就是重量的极致了。
每当她抬起一块金属板,连尾巴骨都在使劲,从周围不断传出的放屁声,就知
道大家都不轻松。好瓜子袖手旁观,说:“徒弟,我知道你难,可我不能帮你。你
也别恨我,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有你练出了这股劲,你才能在这儿干下去。谁让
你是工人呢!”
浦小提于是知道了,工人不仅仅是光荣,更是受累流汗的苦活。她咬着牙,埋
头苦干。常常是连续搬动几十块金属板连头都不抬。胳膊红肿得发烫,好像两节烧
着好煤的烟囱。连脚后跟都疼,浦小提恨自己太不争气,明明是手在做功,怎么小
腿都抽筋。问过好瓜子,才知道这是车间里的强酸在作怪。
隐忍着坚持着,浦小提渐渐攒出了一身蛮劲,瘦骨伶仃的一个小姑娘,伸出胳
膊,一疙瘩一块的踺子肉,能把菲薄的皮肤顶透。十个手指,好似练过邪门武功,
往金属板上一抓,如同老虎钳子,绝不脱手。
“今后你嫁了哪个男人,他要是欺负你,你就朝他下三路来这么一下子,保管
他从此乖乖地再也不敢犯贱。”工间休息时,好瓜子做了一个双龙抢珠的姿势,惹
的大家哄堂大笑。浦小提本不明白就里,从师傅们暧昧的笑容中恍惚明白了,不由
自主地红了脸。她知道绝不能恼,工休的主要娱乐就是这种段子,你要和大家打成
一片,你就得适应这种气氛。
大家就向好瓜子起哄,说:“你是不是在家尽来这套路数啊?”
好瓜子说:“哪能老来?自己的家伙什,糟坏了还是自家心疼。还得大鱼大肉
地滋养着给他补。也就是吓唬一下,叫他知道厉害就是了。”大家就说,看不出好
瓜子这么贤惠,懂得“围而不打”。
其实大家这一番话具有考察意味。新来的人都要过这一关,练出一身踺子肉容
易,内心里还要和大家伙合群。要是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坐怀不乱的假正经,
大家就得讲话小心。凡事防着点。浦小提虽无大恼,但也未曾喜形于色,看在她是
个姑娘的份上基本过关。白二宝则不然,很快就成了胡说八道的老手。
“我给大家破个谜语。”
大家就说:“小白子,别太雅,咬文嚼字的不成,咱工人大老粗,猜不出来。”
白二宝一脸坏笑说:“猜得出。男男女女天天都要干的活儿,一猜就中。”
大家听得有趣,就说:“快说,解解闷。”
白二宝清清嗓子说:“我这个谜语是打一日常活动。听好了啊。一头毛毛,一
头光光,戳进洞里 ,冒白汤汤……”
大家一听,就笑弯了腰,好瓜子说:“白二宝你还是个童男子吧,怎么这样浪!”
白二宝说:“郝师傅您说哪儿去了,我是童男子不假,可这事和童男子没关系。
除了三岁小儿和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谁都得干的事。猜着了吧?”
老病说:“好了,工间休息到此为止。谜底猜出来的就在心底撂着,回家给你
老婆说去。猜不出来的就烂在肚里。”
大家就笑着散开,白二宝一脸无辜地说:“师傅,您这么一说,好像我小白子
开了个荤笑话。其实,不过是刷牙。谁还不刷牙啊!”
大家一回味,还真是这么回事,哈哈大笑。白二宝成了活宝,不过,他跟谁都
胡开玩笑,对浦小提不敢。
老病不是普通人,是车间副主任。老病对白二宝很严格,白二宝表面上唯唯诺
诺,肚子里可不服。
食堂开饭的时候,几千工人麇集一处,如同兵蚁大战,蔚为壮观。有的窗口专
卖包子,有的窗口专卖米饭,各排一队,龙飞蛇舞。遇上好吃的差样的吃食,队伍
更是排出十丈远。白二宝不管站在哪儿,只要一见浦小提进了食堂,就张牙舞爪大
喊大叫:“我在这儿呢,我给你站队了。”工人们一阵哄笑,浦小提不理他,站到
队尾。女伴们直往前头推她,说:“别这么傻,先填饱肚子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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