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饼了一个无眠的夜晚,沈浩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从床上爬起来,他坐在床缘 发呆,最后决定进浴室洗个冷水澡。 初春的早晨,冷水冲在身上还有些太过刺激,不过也确实有其功效,沈浩踏出 浴室时精神好了许多,并决定要暂时把风真的影像赶出他的脑中。 于是他下楼到闲置了十多日的办公室,拿起扫帚抹布开始清除几天来堆积的灰 尘垃圾。而这简单的劳动让他冒了点汗,也成功地让他忘了风真,虽然只有短短的 几十分钟时间。 之后沈浩坐回办公桌后,看着这已经开幕一段时间却连件生意也没做成的公司, 感叹之余忽然想起他还有个职员,于是就拨了通电话到阿炮家。 不巧接电话的是炮嫂沈洁,而她比她老公还要名副其实,一听见沈浩的声音就 立刻开炮骂道: “你还好意思打电话来——” 沈浩只听了一句就挂了电话。好不容易心情平稳了些,能用几个字就让他再度 发飙的大概也只有他这个妹妹了。为了避免风云又起,不要跟她继续说下去才是上 上之策。 币断电话后沈浩立刻改拨阿炮的行动电话,响了四声才被接起,阿炮有气无力 的声音接着传来: “喂!找谁?” “打你的行动电话当然是找你。”沈浩马上问:“你在家里,还是在外头?” “大哥?”阿炮这才听出他的声音。 “就是我。你在家里的话就快出来,我想你老婆就快来抢你电话听了。” “我在外头。” “那就好。” “有什么好?我在医院外头。” 沈浩一听皱眉: “你不来上班,跑医院外头闲逛做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公司要继续营业吗?” “我哪是闲逛?我来包扎头部,顺便看看有没有脑震荡。” “脑震荡?”沈浩吃了一惊:“怎么回事?你跟沈洁打架了?” “我被矿泉水砸伤的。” “她拿矿泉水扔你?”沈浩摇头:“太过份了,这种事她都做得出来,不离婚 的话,你迟早会命丧这个母老虎手中。怎么样?你伤势如何?干脆我替你查一查家 暴中心的电话,问问关于申请保护令——” “你停一停。”阿炮可怜兮兮打断他的话:“小洁没拿矿泉水扔我,是你拿我 当保龄球,使劲往矿泉水堆里扔。” 沈浩听了一楞,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出他什么时候把阿炮当保龄球扔了。 “你别开玩笑了,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因为毫无印象,沈浩于是坚决否 认。 阿炮在电话那端哀号抱怨: “昨天,在超商里,你是装傻还是真忘了?大哥!” “什么话?我——”正想好好训一训他,阿炮所描绘的景象忽然掠过眼前,有 点模糊却逐渐清晰起来。这种时候没啥好多想的,立刻改变话题就是了。“你还能 自行就医就表示情况不严重对吧?马上到公司来,我们认真研究一下如何在这个社 区开拓业务。”沈浩说完就切断了电话。 风真才是该为矿泉水事件负责的人。 沈浩这么告诉自己,原有的一点点愧疚霎时烟消云散。 半个小时后阿炮臭着张脸进了公司,沈浩仔细瞧了瞧他的脑袋,之后说: “看起来没什么大碍,被矿泉水打到的话应该不至于造成脑震荡吧?” 阿炮大胆地瞪他,显然什么都不想多说了,沈浩也就清清喉咙顺应其意。 风真才是该为矿泉水事件负责的人。他再次对自己说。 阿炮不情不愿开始跟沈浩讨论公事,有一句没一句地一副没吃饱没睡醒的模样, 但是随着时间分秒过去,他对工作的热爱逐渐苏醒,不一会儿已经变成了主动发言 者,而且说得口沬横飞、手舞足蹈,半点也不像个“差点”脑震荡的人。 不知不觉已经是午餐时间,壁上的挂钟敲了十二下,阿炮也被敲醒了,忽然间 惊叫一声,把沈浩给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头痛啊?”他瞪着阿炮并且问。 “我忘了打电话回家。”阿炮哀嚎。 沈浩闭了闭眼睛: “这种小事别大呼小叫的好不好?” “什么小事?说不定会出人命呢!”阿炮开始绕着桌子打转:“我要到医院去 的时候,小洁再三嘱咐我要打电话回家跟她报告情况,我忘了打也就罢了,人还跑 你这儿来——”他接着拿出手帕来擦汗。 “不是我说你,阿炮。”沈浩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你让老婆管得死死的不觉 得丢脸吗?男人为了事业在外打拼,怎么可能时时刻刻跟她报告行踪?你老婆应该 懂这道理吧?” 阿炮摇摇头。 “不懂?她不懂你不会教到她懂吗?拿出点男人的气魄来。”沈浩拍桌子。 阿炮苦着脸,支吾了半天才说出口: “我说大哥,今天就讨论到这里好不好?小洁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她要找你不会打电话?那女人说不定早就优闲地逛街做头发去了。” “这——因为刚才接到你的电话很生气,本来不打算过来的,所以就关机了, 一直忘了再打开——” “不许回去。”沈浩斩钉截铁说,完全不理会阿炮的苦苦解释。“今天我非得 教教你什么才叫男人,大不了你打通电话跟那母老虎说一声,说你在公司跟我讨论 公事,晚点回家。” “咦?”阿炮一脸为难,这种时候跟小洁提起大哥无异是自寻死路,这电话不 要打还好些。“真要这样吗?正所谓家和万事兴——” “什么家和万事兴?老让你老婆牵着鼻子走怎么能把工作做好?无时无刻都把 那只母老虎放在前头,难道对你而言事业还不如爱情来得重要?”若不是看他头上 包着纱布,沈浩几乎要抓住阿炮摇晃他。 “我是觉得都很重要——” “你胡说什么?男人首重事业,你有点出息好不好?男人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阿炮被轰得后退了两步,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 “爱老婆有什么不对呢?我说句话你别见怪,大哥!你——你是不是失恋了心 情差,所以忌妒我跟小洁这么恩爱?” 沈浩一听张开嘴,之后眯起眼睛: “你说什么?”他咬牙问。 “我说你是不是忌妒——” “鬼才会忌妒你们这对变态夫妻!”沈浩冷冷道:“失恋算什么?我不是说过 男人应以事业为重吗?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会为了什么情啊爱的把工作扔在一边?” 沈浩义正辞严,阿炮却面露怀疑: “那么这十几天是——” “这十几天怎么了?” “听说你都站在某栋大楼楼下发呆。” 沈浩挑挑眉,大言不惭道: “你以为我在做什么?视察业务!视察业务你懂不懂?” “是吗?”阿炮越发怀疑,他听见的闲言闲语可不是这样。 “不然还会是什么?”沈浩冷着脸瞪他:“你休想转移话题!总之今天就是得 把正事讨论完才准你——”他话说了一半,听见办公室落地门“叩叩”响着,转过 头一瞧,居然看见风真站在外头。 就算门外出现的是中华民国总统,沈浩也不会比此刻更惊讶,他像是给定身术 定住了一样动都不能动,最后还是风真自己推开了门走进来。 他看了看办公室里的两人,察觉到气氛不是很融洽,迟疑了会开口道: “你在忙的话——或者我改天再过来?” “不忙!”沈浩立刻回到现实,并用眼睛对阿炮示意:“这家伙马上就要走了, 他老婆还等着他一道吃饭呢!” 少了阿炮的办公室陷入一片寂静,风真四处走走瞧瞧,沈浩的视线则是跟着风 真移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打破这种窒人的沈默。 “不错的公司。”结果先开口的是风真,他脸上甚至带着若有似无的浅笑,让 沈浩宽心不少。 “小地方而已,很简陋。”沈浩回答。 “你客气了。”风真笑笑,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没关系吗?我这时候来是 不是打扰了你谈公事?” 沈浩摇头,扯了扯嘴角道: “根本就没有什么公事可谈,这公司开张到现在,跟居家修缮勉强扯得上关系 的就只有替你组装了那个书柜。” “别泄气,所谓万事起头难,应该会渐入佳境吧!” “希望如此。” 客套话到此为止,另一波寂静朝两人袭来。风真的一双眼睛盯着沈浩看了许久, 虽然什么话也没说,却瞧得他真想找只铲子挖个洞,钻进去躲着不再出来。 谁教他心虚呢?仔细想想他这辈子什么时候曾经在谁面前这般抬不起头来?除 了这个人大概没有第二个了。 还是道歉比较好吧?沈浩想。敢做不敢当非男子汉的行为,他可不想日后花个 十几二十年来自我唾弃。 嗯,非道歉不可! 沈浩痛下决心时,风真也恰好开口说话: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因为不想听见责难的话从风真嘴里说出,沈浩抢在 他前头说,并且闭上眼睛行了九十度的鞠躬礼。 风真因他突如其来的行径而皱眉,但他只眨了眨眼,不发一语静候沈浩接下来 的动作。 问题是沈浩没有什么接下来的动作,除了低头道歉,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说 或做些什么。 于是寂静三度造访这十几坪大的空间,风真的沈默令沈浩坐立难女,他开始期 盼着电话铃响,甚至幻想着阿炮那个冒失鬼会忽然间冲进办公室来。 等了又等,风真终于明白沈浩并不打算继续发言,于是他微微点了点头,再次 开口: “关于上次——” “真的很抱歉!我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难以弥补我造成的伤害——” 风真盯着他,待他又没了声音之后问: “我们要不要决定一下发言顺序?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沈浩这才发觉自己总是打断风真说话,黝黑的脸上不由泛起几不可见的红潮, 他垂下头低声说: “对不起!我——” “你一直跟我道歉,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回是风真插了嘴。 沈浩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毕竟他道歉的原因根本就清楚得很,何须再问? 他不语,风真又开口: “你一直说对不起,难不成是为了上回那一吻?” 瞧风真说得简单轻松,沈浩还是为自己的作为感觉羞愧: “我冒犯了你,现在就算再怎么道歉也无济于事——” “这倒无所谓。”风真淡然应道:“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何突然情绪失控,还说 了些让我想不透的话,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可大了,这都要怪一个放羊的坏孩子—— 沈浩很想把事情全盘托出,如此就可以解释他的脱序行为,但他也没忘记风临 昨天还特别来找过他,跟他耳提面命威胁利诱了一番,要他小心说话。 倒也不是他真的就会听命于那个小表头,问题在于这两人毕竟是感情不错的兄 弟,他不希望因为他的几句话使得风真生气或风临挨骂。 他已届而立之年,早不该跟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的确是有点误会。”最后沈浩说,但是并没有依风真所希望的详述事情的来 龙去脉。“是我不好,我没把事情弄清楚就发脾气。” 风真蹙眉: “你这算解释吗?我还是听得一头雾水。”他问。 “抱歉!” 风真两道眉毛耸得更高: “我再追问下去的话,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不停道歉?” 沈浩苦笑: “真的很抱——” 风真举起手阻止他: “算了,我不问,你也别再继续「抱」下去了。” 沈浩不好意思低下头,抱歉的话差点又脱口而出。 风真点点头: “既然你说是误会,我也不再多问,今天我来就为了这个,没问题的话我就走 了。”他说着站起来,沈浩急忙抬头。 “等等。” 风真扬了扬眉: “还有事?”他问。 沈浩其实是出于反射喊住了风真,要说有什么事,也只有他一直无法启口的那 件了。 他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幸亏风真向来都有点耐性,非但没有催他, 反倒又坐回椅子上等着。 然而就算再有耐性也有个限度,等了近三十分钟对方还在那咿咿啊啊,就算是 风真也受不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问。 “我——”沈浩也对自己的口吃深恶痛绝,终于深吸了口气道:“我想说的是 关于之前那一吻。”他总算说出口了。 风真微张开嘴: “那一吻?” 沈浩再次深呼吸: “虽然我一再道歉,但在我内心深处可从没后悔吻了你。” 寂静不知道是第几次占据了整个办公室。 沈浩不再逃避,他看着风真,以为他会冷言以对,以为他会拂袖而去,然而这 些都未发生,风真依旧坐在原处,表情也无多大变化,不过是眉宇间多了些许疑惑。 “伤脑筋。”他喃喃道:“你这么说,要我怎么回答呢?” “这……我想你一定很生气我吻了你……” “吓了一跳是真的,生气倒不至于。” “我也知道自己很过份,竟然这么冲动——咦?”沈浩瞪大了眼睛:“你刚刚 说你「不」生气?真的?你真的不生气?”他简直无法相信。 “不生气并不代表我就很高兴。”风真淡然说道:“在国外亲吻不过是种打招 呼的方式,平常得很,直接吻在嘴上的比较少见就是了。” 沈浩一听有些气恼: “我才不是跟你打招呼!”他说。 “果然不是啊。”风真喃喃自语,之后就盯着沈浩直看。 沈浩努力不将视线移开,却能感觉自己的双颊愈来愈烫。 “不是打招呼的话——你为什么吻我?”风真问。 “我……”沈浩张了嘴又闭上,闭上了又张开,就这么反复了几次才终于把话 给说出了囗:“你应该听风临说过吧?” “说什么?” “他没说——他没说我喜欢你?” 风真蹙眉: “风临说过吗?我没印象。”他摇头。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还问?都这么明显了啊! “知道我喜欢你。”沈浩硬着头皮说。 风真眨眨眼: “果然是这样。”他又喃喃自语,接着又望向沈浩:“我应该也算挺喜欢你, 可是却从没想过要吻你。” 沈浩错愕,继而不甘不愿说道: “也许我们对「喜欢」这两个字解读不同。” “哦?”风真看来颇为困扰:“一样的词却有两种意思吗?”他继续嘀咕着。 “应该说程度不一样,我喜欢你远比你喜欢我的多。”沈浩说着忽然露出微笑 :“你刚刚说喜欢我?你不讨厌我吗?我还以为——” “不讨厌啊!讨厌就不会来找你了。”风真回答。 沈浩心里升起一丝希望,有没有可能—— “我对爱情没什么概念。”风真说,沈浩的头掉到胸前。 他果然是想得太美了,事情怎么可能那么顺利? 风真接着问: “你所谓的「喜欢」指的是爱情吗?” 这就是风真的说话风格,简单快捷又出乎意料,他已经逐渐习惯了。 沈浩也不想扭扭捏捏,点头承认自己的确爱恋着他。 “你喜欢男人?” “不,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男人。” “为什么?难道我长得像女人?” 沈浩苦笑摇头: “我也问过自己很多次,就是说不上来为什么。” 风真挑起眉: “听你这么说,我究竟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要你觉得开心或许有点勉强,你不生气我已经很感激了。”沈浩盯着他: “怎么样?你生气吗?” 风真摇头: “不过我也不觉得高兴,我说过了,爱情这东西我不是很了解。” “你是说过。” “我以为一男一女才构得成恋爱两个字。” “多半是这样,可也有例外。” “你就是那例外?” “我?”沈浩笑得很苦涩:“我算例外中的例外吧!” 风真又盯着沈浩看,自己也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好一会儿之后再次开口: “你说该怎么办?我们两个。” 这一问又让沈浩怔住了,他可从不敢想会从风真口中听见“我们两个”这词儿。 等了半天不见回应,风真耐着性子又问了次: “究竟怎么样?你不要光眨眼不说话啊!” 沈浩回过神来,听见自己心怦怦跳得厉害。 “这应该取决于你吧?”他哑声说。 风真皱眉表达他的不解,沈浩则是低下头压抑着上前抱住风真的冲动。 “我大概只能继续喜欢你了,问题在于你是不是能接受。”他说。 “接受什么?” “接受我喜欢你这个事实。” 风真抱胸沈思,片刻后抬起头: “接受倒也能接受,但我怕不能回报你相同的感情,那对你岂不是很不公平?” “不能回报我的感情啊?”沈浩低语,觉得胸口一阵疼,不由皱起了眉。 “或许我们还是干脆别有任何来往,这样——” 沈浩觉得胸口疼痛加剧,忙摇头打断他的话: “拜托你别这么说,不能对我产生相同的感情也无所谓,别说要跟我断绝往来。” 他抓住风真的手要求道。 风真低头看着被握住的手。 沈浩一怔,忙松开手藏在身后: “对不起!以后没经过你的允许我绝不会再这么做,我不会做任何让你觉得不 舒服的事,我发誓。” 风真眯起眼睛: “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吧?”他说。 “我不是故意——” “不过是拉手而已。”风真微微挑高了眉:“拉个手你都紧张兮兮的,日后我 们相处起来岂不是很尴尬?” 风真的话让沈浩松了口气,虽然有些怅然、有些若有所失,但还能陪在他身边, 做他的朋友,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真的够了。 沈浩不断对自己这么说,希望能稍减心头的失落感,风真则是继续盯着他看了 良久,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道: “我得回去睡个午觉,晚上还有课要上。”他说着就往门口走,沈浩楞了半晌 才追上去。 “可以打电话给你吗?”他替风真拉开门并且问。 风真点点头: “可以啊,不过我的电话送修了,风临说晚上才能拿回来。” 沈浩一听挑高了眉,想来这又是放羊的孩子所说的另一个谎言了。 真的很想揭穿他,但沈浩终究只是点点头: “我知道了。” “这样好了,电话拿回来后我先打给你吧。”风真浅浅一笑。 沈浩点头,鼻子有点酸。 能够看见风真的微笑比什么都好,就算这辈子都只能当朋友他也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