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上酒楼勾引王甫察 打报馆追论唐群英 话说苏仲武见胡女士落叶归根的,仍是想交换戒指,心中大是不乐,当下有意 无意的答道:“我没有怎么样,不过交换戒指的事,恐怕有些不妥。我曾听说,西 洋人约婚,才交换戒指。我和你既非约婚,无端交换戒指……”胡女士不待苏仲武 说完,即抢着说道:“罢了,罢了,你的习惯性又来了。西洋人约婚,交换戒指是 不错,然只能说有因约婚而交换戒指的。 即进一步,也只能说约婚无不交换戒指的。绝对的不能说,交换戒指便是约婚, 不是约婚,即不能交换戒指。你这人脑筋太不明晰。我因欢喜你为人还诚实得好, 才想和你留个纪念,谁希罕你的戒指吗?不交换罢了。“说时,低头看了看手上的 表道:”十一点半钟了。你那日说做东道,没做成,倒破费了我。 今日的东道,只怕要让你做。“苏仲武只要胡女士不缠着要交换戒指,什么事 都可以答应,当下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 到我家里来了,难道好教你做东吗?你说到哪家馆子去吃好哩?“胡女士道:” 就近到中华第一楼去也好。“ 苏仲武换了衣服,替胡女士捧了像片,同走到南神保町的中华第一楼酒馆内, 拣了间避眼的房间。刚刚坐定,胡女士见门帘缝里,一个少年男子穿着一身极时式 的先生洋服,反抄着手,在那里张看自己。胡女士忽然心动,也不住的用眼睛瞟少 年。苏仲武拿着菜单,叫胡女士点菜,胡女士因心中记挂着那少年,教苏仲武随便 点几样便了。苏仲武不知就里,只顾让胡女士点。胡女士气不过,接了菜单,一下 撕作两半张,倒把苏仲武吓了跳。怔了半晌,见胡女士只低着头想什么似的,以为 她必是有心事,便不再说,提起笔,依自己心爱的开了几样。 回头拍手叫下女,不提防恰与那少年打个照面。彼此相见,各吃一惊。 少年不是别人,便是醉心梅太郎的王甫察。他因为将江西经理员交卸之后,独 住在小石川的大谷馆内。这大谷馆主人有个女儿,名唤安子,芳年一十六岁,生得 腰比杨柳还柔,面比桃花更艳。加以性情和顺,言语轻灵,馆主人实指望在她身上 发一注儿横财。他那小小旅馆开在一个极僻静的所在,房间又很是破败,照理本不 应有客来居住。只因为有这安子做招牌,住的人却很是不少。起先有几个日本人发 见了这个所在,盘据在里面。后来被一两个留学生看见了,也搬进来想吃天鹅肉。 留学生中一传十十传百,传不到几个月工夫,便满满的挤了一大谷馆的中国人。 馆主人因为中国人场面阔绰,每月多开一两元花帐都不在意,绝不像日本人的锱铢 计较,心中不由的分出高下来,待日本人便不似从前的周到。每逢日本人拍手叫下 女,故意不使下女答应,必等日本人叫到四五次,才教下女有神没气的答应一声, 还要故意挨延半晌,安子是绝对不许日本人见面的。日本人讨不着甜头,又受了这 种待遇,一个个安身不牢,都搬往别处去了。馆主人高兴,从此便专做中国留学生 的生意。 王甫察初交卸了经理员,手中除几百元薪水之外,还有连吞带吃的学费,总共 有一千数百元之谱。大谷馆二三十个房间,就只一间八叠席的,王甫察便在这间房 里住下。他本是个好嫖的人,说得一口好日本话,大谷馆的住客,自然没一个赶得 上他的资格。但是他资格虽好,安子却不容易到手。什么原故呢? 只因为馆主人将安子作个奇货,不许一个人上手,便人人都以为有希望。若是 谁先有了交情,这些人必吃醋的吃醋,赌气的赌气,都跑了。因此任凭你王甫察再 有资格,不过略得安子心中偏向点儿。想要真个销魂,这均势之局不破,也一般的 做不到。 这日因他哥子从上海亡命来了,还同了江西的几个亡命客,一块儿在中华第一 楼吃酒。王甫察净手上楼,看见了胡女士的后影,却不曾见苏仲武,不知道是哪里 来的女国民,收拾得这般鲜艳,便跟在背后,去门帘缝里张望。王甫察的容貌虽不 及苏仲武姣好,却也生得圆头方脸,有几分雄壮之气。更兼衣服称身,任是谁望去, 也不能不说是个好男儿。所以胡女士见面,便心中动了一动,不由得暗暗喝彩。王 甫察见是苏仲武,虽吃了一惊,但是心中甚喜有了进身之阶,连忙揭开门帘,跨进 房来,与苏仲武握手。回过身来,和胡女士请教。胡女士早已立起身,伸手给王甫 察握,又拿了张名片给王甫察。王甫察看了笑道:“原来是胡先生,我今日有幸了。” 随从怀中抽出张有江西经理官衔的名片来,恭恭敬敬放在胡女士面前道:“甫察久 闻先生的大名,时自恨没有缘法,不能见面,谁知道今日无意中见了面。若不是甫 察仿佛听得这房里有熟人说话的声音,前来窥探,却不又失之交臂了?”胡女士乐 不可支的收了名片,让王甫察坐,即望着苏仲武道:“你点了什么菜,给我看。” 苏仲武将方才开的菜单递给胡女士。胡女士略望了望,往桌上一撂道:“什么东西, 哪是人点的?谁吃!还不叫下女拿菜单宋,再点过。”王甫察慌忙说道:“我已吃 饱了,只二位自己吃,用不着多点了。”胡女士笑道:“说哪里话!便胡乱喝杯酒, 也得几样菜来下。”说时,下女已来了。苏仲武叫她另拿了纸菜单来,胡女士起身 夺在手里,问王甫察道:“你欢喜什么菜?淮杞白鸽好么?”王甫察笑道:“先生 欢喜什么便点什么。我实在是已吃饱了,陪先生喝一杯酒使得。”胡女士定要王甫 察点,王甫察没法,只得依着胡女士的,拿着铅笔写了“淮杞白鸽”。胡女士还要 王甫察点,王甫察再三不肯。 胡女士只索罢了。低着头自己写了几样,连纸笔和菜单往苏仲武面前一掷,笑 了笑道:“你拣你想吃的,自己去写罢!”苏仲武接着也写了几样。胡女士向王甫 察道:“这里没好酒怎了?”苏仲武道:“你要喝什么酒,教帐房去买就是。”胡 女士想了一想道:“你去教他去买瓶三星斧头牌的白兰地罢!” 苏仲武点点头,匆匆拿着开的菜单,下楼去了。 王甫察正和胡女士谈话,他哥子同几个亡命客算了帐要走,等王甫察不见,只 道是醉在哪里了。问下女,才知道是在这房里,都跑过来看。内中有两个亡命客在 国内认识胡女士的。 王甫察的哥子虽没和胡女士见过面,但是胡女士的大名,久已入在脑筋里。相 见之下,自然都有一番应酬手续,少不得握手点头。胡女士让大家就座,他们本都 吃饱了要走的,因难却胡女士殷勤招待的盛意,只得都坐下来。苏仲武因图僻静, 拣了这个小房间,平常坐五六个人,都觉挤拥。王甫察一行就有八个,加上胡女士, 九个人水泄不通的围着桌子坐了。 苏仲武交待了帐房上楼来,进房一看,吓了一跳,只道走错了房间,想回身, 已听得胡女士的声音说话,挨身进去。胡女士只顾和座上的人高谈时局,痛骂袁世 凯,座上的人也正听得入迷,没一个理会苏仲武。苏仲武呆呆的立了一会,气忿不 过,想拿起帽子回去。才从壁上将帽子取在手里,却被胡女士看见了,连忙住了口 问道:“你往哪去?”苏仲武道:“去会个朋友。”胡女士笑道:“急什么,和我 吃了饭同走不好吗? 这房间太小了,坐不下,教下女换一个房间罢!“说着起身,让大家到大房间 里来。苏仲武因为自己说了做东道,不便定说要走,只得跟着大家到大房间里,就 大圆桌团团坐下。下女安下杯箸,开出白兰地酒。当亡命客的人,十九负着些豪气, 以新人物自命,不肯扭扭捏捏的装出斯文样子,酒菜但吃得下的,没有十分推让。 胡女士有名的豪饮,今日又高兴,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当下劝你一杯,敬他一杯。 白兰地酒力量虽大,只因为它价值很贵,人人都喝得不舍离口,不觉都有了些醉意。 胡女士有了酒,便渐渐的使出她平日那灌夫骂座的雌威来。先从黄克强逃出南 京骂起,越骂越人多,后来简直骂这次革命没一个好人,连座上他知道的几个亡命 客,都被他搜出劣迹来,骂得狗血淋头。这些人一团高兴来亲热胡女士,不料都扑 了一鼻子的灰,一个个乘胡女士不在意,都走了。王甫察也待要走,胡女士悄悄捏 了他一把,王甫察会意,仍坐着不动。胡女士醉态矇眬艨耽的,教苏仲武去会帐。 这个东道主,做了苏仲武三十多块。会了帐,问胡女士道:“你醉了,叫乘人力车, 送你家去好么?”胡女士怒道:“谁醉了!你看见我醉了吗?我家去不家去,有我 的自由,用不着你干涉。”回头向王甫察道:“你陪我到一个所在去顽顽。”说了, 催王甫察就走,也不顾苏仲武。王甫察匆忙向苏仲武谢了扰,跟着胡女士去了。 苏仲武只气得目瞪口呆,懊恨了一会,忽转念:我何必自寻苦恼?她这种烂淫 妇,我本对她没甚情分,我现放着如花似玉的美人在这里,我不去恋爱,偏怕得罪 了她,要和她来周旋? 她历来是今日爱上姓张的,便和姓张的睡,明日爱上了姓李的,又和姓李的睡, 怎值得我来吃她的醋?我尽在这里发呆做什么?已有十几个钟头不见我那梅子的面 了,何不到她那里去看看。心中想着,脚便往楼下走。才走了几步,只见下女在后 面喊道:“先生,你忘记了东西。”苏仲武回头看时,乃是胡女士的一包像片。想 不替她拿,又觉得不好,没奈何,只得从下女手中接了。回到家中,撂在柜子里面, 仍匆匆出来。 到青山一丁目,黄文汉正在家中陪春子闲话。梅子和圆子还在院子中寻蟋蟀。 见苏仲武走回廊经过,梅子跑过来悄悄的问道:“明日去学校里参观,你同去么?” 苏仲武道:“你去不去?”梅子偏着头寻思了一会道:“我去。”苏仲武道:“你 去我为什么不去?”梅子还想说话,圆子在院子中摇手,用嘴努着房子里面。梅子 横着眼睛,握着小拳头,向房子里伸了两伸,复跑到圆子跟前去了。苏仲武便走进 房来,黄文汉递蒲团让坐,将约了明日去参观学校的话,说给苏仲武听了。春子问 苏仲武高兴同去么,苏仲武道:“夫人教我同去,当得奉陪。”黄文汉道:“我们 明日去得早,苏君若去,今夜在这里歇宿才好,免得明早来不及。”苏仲武只望有 此一句,当下也故意踌躇了一会,才答应了。三人说了些闲话,已是上灯时分,梅 子帮着圆子弄好了饭菜,和下女一同搬出来,大家吃了。黄文汉同苏仲武到自己房 里,苏仲武将胡女士今日如此这般的话说给黄文汉听。黄文汉点头笑道:“我真个 忘记了,不曾问你,和她到底怎么上手的?”苏仲武见问,心中倒有些惭愧,不敢 说是八月廿七日吊上的,说是黄文汉到日光去了几日之后,在歌舞伎座看戏吊上的。 黄文汉也不追问,但笑道:“你这人,教你上上当也好。那日从教育会出来,我就 教你不要去打她的主意。你闻她的名,也不想想她是个什么女子,十几岁的小女孩, 冲到南,撞到北,到处还要出出风头。若讲她的学问,可说得一物不知。连一张邮 片,也写不大清楚,全凭着一副脑筋比常人稍为灵敏点儿。她家中又没有三庄田、 四栋屋,她这种挥霍的用度,你说她不敲你这种人的竹杠,她吃什么?用什么?她 见钱便要,全不论亲疏远近。她几次想敲我的竹杠,没有敲着,倒被我教训了她一 顿,她却很感激我。她敲了人家的竹杠,并不瞒人。她对我说桩事,也不知是真是 假。她说她从监狱里出来之后,因为是吴之瑛电保的,就住在吴芝瑛家中。 她平日听吴芝瑛的书名很大,便买了把折扇,请吴芝瑛写。吴芝瑛当时接了, 放在一边,说等高兴的时候,替她用心写好,她也不理会。过了两日,她正外面会 客回来,打吴芝瑛卧房窗下经过,听得吴芝瑛和她丈夫在里面说话,她便从窗缝里 去看。 只见吴芝瑛的丈夫正提着笔,俯在案上,凝神静气的在那里写折扇。她认得那 把折扇就是自己买的,心想:我教吴芝瑛写,为什么拿给她丈夫写?且看她怎生对 我说。当下也不做声,悄悄的退到外面。迟延了一会,约莫扇子已写完了,故意放 重了脚步走进去。只见吴芝瑛笑吟吟的捧着折扇迎出来说道:“幸不辱命,扇子已 写好了,只是差不多费了我一个钟头的精神,比我写金刚经还要吃力。你看时下的 书家可能摹拟得出?‘她接在手中一看,居然落的是吴芝瑛的款,且字体笔意,和 平日所见落吴芝瑛款的一样,忍不住笑道:”写是写得好,只是我想请你写,并不 想请你家先生写。这里虽然落的是你的款,在旁人见了,一般的可宝贵,我却心理 上总有些不然。我请你写扇子是做个纪念的意思,字体工拙却不计较。你何时高兴, 再请你亲笔替我写一把,这把还放在你这里,我也用它不着。’吴芝瑛见自己的玄 虚被她识破,羞得恨无地缝可入,当下胡乱敷衍了两句,仍收了扇子退回自己房中 去了。自此吴芝瑛对她,更格外的尊敬。她说她走的时候,吴芝瑛还送了她五百块 钱,殷勤求她不要和别人说。“ 苏仲武道:“我看这话不足信。吴芝瑛享这大的声名,岂无一些儿实学?并且 写一把扇子算得什么,何必也要丈夫捉刀?说那些文章不是她自己做的,倒有些相 信。”黄文汉笑道:“做文章可请人捉刀,写字自然也可请人捉刀。虚荣心重的女 子什么事不求人替她撑面子?即如母大虫唐群英,连字都认不了几个,她偏会办报, 偏会做论说。仿佛记得她有一篇上参议院的书,论女子参政,连宋教仁都奈她不何。 你不知道,现在有些人物专喜欢替女子做屏风后的英雄。这也是须眉倒运,只得在 脂粉队里称雄,想落得讨些便宜。殊不知这种女子绝没有多大的便宜给人家讨。用 得着你的时候,随你教她做什么她都情愿,随你什么要求她都承认。及至用不着你 了,她两眼一翻睬也不睬你。当时唐群英报馆里有个书呆子,名字唤作什么郑师道, 起初与唐群英文字上结了些姻缘,后来肉体上也有了些结合。那书呆子哪知道这种 办法,是她们当女国民的一种外交手段,只道是与自己有了纯粹的爱情。恰好那书 呆子年纪虽有了三十来岁,家中却无妻小,唐群英又是个寡妇,更是资格相当,便 诚心诚意的向唐群英提出结婚的要求来。唐群英吃了一惊,心想:若和人结了婚, 便得受人拘束,行动不得自由,自己一生的幸福,都属人家了。这结婚的事,万万 行不得。只是难得书呆子有这种痴情,肯为我竭忠效死,若是一口回绝他,他纵不 寻死觅活的和我闹个不休,想再和从前一样,教他写什么他便写什么,只怕是不能 够的了。我何苦无端的又失了个外助?不如暂时答应他,到不用他的时候,再托故 回绝了他就是。 到那时,便不必顾他的死活了。好个唐群英,有智数,当下敷衍得书呆子死心 塌地,并私下订了一纸没有证人的婚约。过了一会,书呆子便要结婚,唐群英左右 支吾,书呆子却误会了唐群英的意,以为唐群英是不好意思宣布,便瞒着唐群英在 《长沙日报》上,登了一条郑师道和唐群英某日举行结婚式的广告。 这广告一出,直弄得唐群英叫苦连天,连忙质问郑师道:“为什么登广告不要 求我的同意?我还没和你结婚,你便如此专制,将来结婚之后,还了得!我决不和 你这种人结婚了。‘那书呆子还认为唐群英是故意撒娇,不许大权旁落。不料唐群 英动了真怒,不管三七二十一,带子一群女打手,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直杀奔长 沙日报馆来。进门即将长沙日报馆的招牌取了。打入排字房,排字的工人都慌了手 脚,不敢抵敌。母大虫督率这般小英雌,从架上将铅字一盘盘扳下来,哗哗的一阵 雨,洒了一地。举起三寸来长的天然足,将字盘都踏得粉碎。四周一看,打完了, 翻身打到会客室。一个个举起椅子做天魔舞,不到几秒钟工夫,乒乓乒乓,将一间 会客室又打得落花流水。 只是母大虫虽然凶勇,无奈上了年纪的人,到底精力不继。接连捣了两处,实 在有些气喘气促,不能动弹,便理了理鬓云,揩了揩汗雨,教小英雌抬了长沙日报 馆的招牌,齐打得胜鼓,高唱凯旋歌,一窝蜂回去了。可怜那报馆的经理文木鸡见 了这种伤心惨目的情形,只急得捶胸顿足,跑到都督府求都督做主。 那都督也只好拿出些自己不心痛的钱,赔偿报馆损失,将就将就的了事。你看 她们女国民的威风大不大,手段高不高?“ 苏仲武笑道:“这真算是旷古未有之奇闻了。后来那书呆子怎样?”黄文汉笑 道:“谁知道他?不是因唐群英这一闹,鬼也不知道有什么郑师道。这胡女士也是 唐群英一流人物,资格还比唐群英好。第一年纪轻,人物去得;第二言谈好,容易 动人。若讲到牢笼男子的功夫,连我多久就佩服她。不知她十几岁小女孩子,怎的 便学得这般精到。我看就是上海的名妓,只怕也不能像她这般件件能干。人家都说 她是天生的尤物,真是不错。你知道她自十四岁到如今,相好的有了多少?”苏仲 武道:“这谁好意思问她?她又怎么肯说?”黄文汉笑道:“你自己不问她罢了, 她有什么不肯说。”苏仲武道:“你问过她吗?”黄文汉道:“什么话不曾问过? 她还一一的品评比较给我听。我问她是谁破的身子,她说十四岁上在北京,被一个 照像馆里的写真师破了。”苏仲武笑道:“怪道她至今欢喜照相。”说得黄文汉也 笑了。苏仲武道:“你听她品评比较得怎样?”黄文汉摇头道:“这些事,何必说 它!无非是形容尽致罢了。”苏仲武便不再问。 又谈了会别的话,黄文汉忽然想出一事来,叫下女说道:“你去打个电话到马 车行,教明早七点钟套一乘棚车、一乘轿车到这里来。”下女答应着去了。圆子过 来铺床,给苏仲武、黄文汉安歇。黄文汉用手指着对面房里,问圆子道:“已睡了 吗?”圆子摇摇头,向苏仲武低声笑道:“夜间天气冷,仔细着了凉。你们不识忧, 不识愁,倒害得我睡在那里,担惊受怕。”说时向着黄文汉道:“你和苏先生是朋 友,说不得须替他受些辛苦。我不知贪图着什么,起初原不过一时高兴,闹这个玩 意儿耍子,一味虚情假意的哄骗着她们,此刻倒弄得我和她们真有感情了。细想起 来,这种办法实在于心有些不忍。此时已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我看不必再瞒哄她们 了,直截了当的,我和你出来做媒罢。你我都不是不能说话的,又放着有对她们这 番的情意,据我看不会十分决裂。”黄文汉点头道:“就直说,我料也没什么大针 子可碰。不过仍得你去先探探春子的口气。 若口气松动,须得换一种办法,使她知道梅子与老苏的感情。“圆子道:”这 很容易。梅子完全是个小孩子,她并不十分知道什么避忌。只要我不拦阴她,苏先 生又故意引逗她一下,便教她当着她母亲说情话,她也是做得到的。“黄文汉道:” 且等明日去参观了学校再说。此后事情,不待思索,是很容易办了。“说毕,挥手 教圆子过去。圆子出门,忽然”哎呀“的叫了一声,黄文汉和苏仲武都吓了一跳。 不知圆子遇着什么,且俟下章再写。 -------- 古典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