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一枝梅安义山寻友 徐鸣皋元宵节遇妖 却说周湘帆大开筵席,与狄洪道等接风,众弟兄欢呼畅饮,虽则闹热,只因不 见了鸣皋,觉得乏兴。一枝梅暗想:“新添了二个豪杰兄弟,旧时的人,个个齐集。 单单少个鸣皋,就像军中没有了主将的样子。为义气上,我去找寻,比别人容易些。” 当时便对众弟兄道:“我明日到安义山中寻访鸣皋,务要得个下落回来。”徐庆道: “慕容兄去时,可要李武同往?”一枝梅道:“不必。他若同去,反觉累坠,倒是 独自去的好。”众兄弟心中略慰。当夜尽欢而散。到了来朝,一枝梅轻装软扎,背 插钢刀,辞别了众人,便向安义山而去。众弟兄同在周府盘桓,等候鸣皋消息。每 日在家讲讲时事,比比武艺,或是着着棋,或是吃吃酒,颇不寂寞。我且让他们耽 搁下去。 如今再说那徐鸣皋,自从剿灭飞龙岭,与李武向江西而来,一路游山玩水,过 了漳泽、新都,渡过鄱阳湖,来到安义山中,离南昌不过数日路程。那一日正是元 宵佳节,行到一处地方,群峰围绕,树木甚多,赞道:“好个所在!你看沿溪一带, 都是倒垂杨柳,溪涧中山水澄清,游鳞可数。山坡上碧草如茵,兰香阵阵。树间鸟 语构辀,春风拂拂。”二人缓步而行,观之不足。忽然间树林里卷起一阵怪风,刮 得飞砂走石,霎时间天昏地暗。这阵风团团旋将起来,便觉身不由主,如在云雾之 中,不知东西南北。一会儿风定,抬头一看,依然旭日当空。回转头来,不见了李 武。暗想:“这又奇了,难道被风吹去不成?”遂即四处抄寻,那里有个影子。寻 了一回,只见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只得向前而行。 沿溪弯弯曲曲,前面有一所高大房廊。心中想道:“天色已晚,腹中又饿,不 如就此借宿一宵。”走上前来,只见朱门铜环,双扉紧闭。暗想:“深山之中,却 有阀阅之家。谅是朝内公卿退归林下,爱那山明水秀,隐居在此。”便去敲门。里 边走出一个门公开了门,便问:“相公从那里来?到此何事?”鸣皋道:“在下乃 江南人氏,路迷贵处。天色已晚,欲求府上借宿一宵,明日早行。”门公道:“既 然如此,且请少待,我去禀过主人可否,回覆与你。”鸣皋道:“有劳你了。” 那门公去不多时,出来道:“相公,我家主人相请。”鸣皋走进里边,来到厅 上,主人立在堂中相候。却是个美貌妇人,年约二十多岁,生得体态风流。头上挽 起朝天髻,鬓边簪着几朵兰花,珠环金饰,翠羽明珰。身穿月白绣五彩花袄儿,系 一条鹅黄带子。湘裙底下,微露三寸弓鞋,好似红菱相仿。鸣皋抢步上前,深深作 了一揖,道:“小生路经贵府,天色已晚,欲求借宿一宵,感恩非浅。”那妇人启 齿嫣然笑道:“我家并无男子,本则不便相留。今见君是个风雅之辈,怎好推却?” 鸣皋谢过了,分宾坐下。妇人便唤桂香送茶。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捧出一盏 茶来。那妇人道:“郎君江南那一州县?高姓大名?”鸣皋道:“小生姓徐名鹤, 表字鸣皋,家住扬州府江都县太平村上。”妇人听了大喜,道:“莫非就是小孟尝 君徐八爷么?久慕大名,今日幸得相逢!”忙叫桂香快去端整酒馔来,与八爷晚膳。 鸣皋谢道:“承蒙留宿,感德难忘,怎好相扰。敢问尊府贵姓?”妇人道:“我家 姓白。公公在日,位立朝纲。妾身常氏,名唤芳兰。丈夫已死,亲族全无,只剩苍 头白贵,使女桂香。幸有山田数亩,仅免冻馁;几间屋宇,聊避风雨而已。” 说话之间,桂香捧出酒肴来,芳兰亲自陪侍,殷勤相劝。鸣皋细看芳兰,生得 千娇百媚,分外妖烧。桂香在旁斟酒,你一杯。我一杯。芳兰言语之间,挑动鸣皋, 时把秋波送情。鸣皋如此一个顶天立地的豪杰,竟然拿不定主意起来。却是为何? 原来这妇人并非人类,乃是千年修炼的妖精。要迷死三百六十五个男人,便可位列 仙班,成其正果。今已迷死三百五十五人,恰巧鸣皋到来。那妖精知道他十世童男 转凡,精神元气,与众不同,只要迷死了他,可以代得十人,立时白日飞升,故此 作起法来,一阵妖风将他摄来。方才酒内已下了迷药,所以徐鸣皋心中昏乱,迷失 本来。当时酒闹席散,携手入房,成其美事。从此中了妖毒,把众兄弟等置之度外, 每日与芳兰调笑。 过了十来天,渐觉身子疲软,精神恍惚。那芳兰日夜嬲战不已。每逢欢乐之际, 觉那妇人阴道中,有如吸取之状,则阳精大泄,身子便不胜其惫。鸣皋心虽渐厌, 尚不忍拒却。到了半月,竟而卧床不起,口吐鲜血,饮食不思。一日桂香送一杯茶 来,鸣皋接在手中欲吃,忽见杯中影子,照见面容憔悴,脸肉尽削,连自己都认不 得了,心中大惊,暗想:“我来此只有半月,怎的便就如此?”暗想芳兰有些蹊跷。 俗语说得好:天下无难事,只要有心人。世上的妖精迷人,与娼妓迷客一般, 起初溺爱之时,随你当面说他是妖精迷你,娼妓是假情假义,再也劝不醒。及至自 己醒悟,便能看出妖精的形踪诡秘,娼妓的口是心非来了。然而等到这个地步,却 是迟了。如今徐鸣皋见芳兰一味淫欲,全无怜惜之心,那调笑殷勤,都非真意,一 切举动行为,皆与常人有异,疑他主仆非人,越看越像。心中虽是惧怕,面上不敢 露出来。欲想得空逃走,却又挣扎不起。暗想:“我徐某难道死在这里?” 过了几日,病势日增,耳中虚鸣,眼目昏花。那夜芳兰又要与他交接,鸣皋力 不从心,一意拒绝。芳兰嬲之不已,鸣皋正色道:“你若如此,真个要我死否?” 芳兰听了此言,恼羞成怒,立起身来,放下了脸道:“你还想活命么?”说罢,走 出房外去了。鸣皋明知是个妖精,只是无可奈何。少顷,朦胧睡去,梦见芳兰上床 来交媾,四肢无力,拒他不得。醒来困乏不堪,暗想:“今番我命难保,别的不打 紧,只是妻子朋友,没个见面,我死了无人知晓,尸骨不得还乡。想我一生如此为 人,自命豪杰,枉称赛孟尝君,却丧在一个妇人之手!”想到其间,不觉流下几点 英雄泪来。举目看时,芳兰主婢不知那里去了。台上银钉点着,知道天已夜了。侧 耳倾听,并无声息,暗道:“此时主婢都不在此,若能逃了出去,还可活命。我学 了一身武艺,如此工夫,难道就挣扎不起?待我来运动了全身工行,强整精神,若 能上得瓦房,便可出去。” 主意已定,勉强扒得起来,把衣服紧紧扎束,跨了单刀,运动蛇腹工,欲向楼 窗内跳出。谁知一个头晕,依然倒在床上,叹道:“英雄只怕病来磨,今日方才相 信。我生平如此本领,却到那里去了?我若从楼梯而下,必然遇见芳兰主婢,怎肯 放我出去?又不知他甚么妖精,休被他发恼起来,把我吃了,连个全尸都不能了。 还是与他好好商量,死后将我埋葬,或者肯从,亦未可知。” 那徐鸣皋胡思乱想,好不凄凉,那知救星来了。忽见楼窗内烁的一闪,鸣皋知 是飞行之辈。定睛一看,只见一人浑身黑色,小小身材,头上一个英雄结,身穿密 门纽扣窄袖短袄,下面兜裆叉裤,足上踢杀虎快鞋,腰间雪亮的钢刀,从楼窗内飞 身进来。见了鸣皋,跪在地下道:“大爷莫非扬州徐八爷么?”鸣皋将他一看,却 认不得了。“快上去在我背上,待我来负你出来。体被妖精知觉,便难脱身。”鸣 皋大喜,暗道:“谢天谢地,徐氏祖宗有灵,来此异人相救!”连忙扒在那人背上。 那人取下一条衣带,把鸣皋斜肩缚住,正欲跳上楼房,忽听得楼梯上弓鞋琐碎之声, 登登连属,知道芳兰主婢上来。不知那人可能救出,且听下回分解。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