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釜形山黄祜为害 鼎月桥白檖生花 紫光行至大道,夕阳将坠,行人杂沓而归。睹其忙促情形,即访寺观以栖身, 亦无心于详述。挺立片刻,急闻身后有歌唱声,回首视之,乃一小僧,不疾不徐, 缓款而至。紫光笑容可掬,低声询曰:“小当家何往?”小僧曰:“在馆攻书,放 学归刹也。”紫光曰:“贵刹何名,在于何地?”小僧曰:“贱刹名‘宝塔寺’, 前面丛林即是焉。”紫光曰:“刹内当家几位?”小僧曰:“只吾与师耳。”紫光 曰:“吾师徒三人,意欲借宿宝庵,不知尔师肯容纳否?”小僧曰:“吾师为人大 概,刹右系往来坦道,行商过客不能归市者,每借吾刹以宿之。吾观尔衣冠,道者 也,僧道原属同流,借宿一宵复有何难。”紫光曰:“如是,汝可在此等候片时, 吾告与师知,即偕汝去,以免迷途待问,又费踌躇。”小僧日:“天色不待矣,尔 其速告尔师。”紫光诺,转告三缄。 师徒忙忙逞步前来,小僧导以归刹。三缄瞩目,见刹系新建,不过二三年之久。 进了首重,竟至禅房,老僧迎,命小僧献茗设斋待之。饮罢斋筵,小僧导东厢安宿 而出。三缄谓狐疑曰:“吾弟子中,别吾不虑,惟三服三反四复,始收吾门,自碧 玉山分散以还,不觉几易春秋,未识鬼心还是道心否。”狐疑曰:“吾见与师同行, 慕道甚切,谅彼欲成仙品,鬼心不复存矣。”师徒谈至更三,各归榻所习功,不必 重说。 且说釜形山素有一妖,乃黄鱼修成,号曰“黄祜”。前无道法时,尚觉安份。 自修成人体,恃彼道法高妙,能唤雨呼风,兼能变化形躯,隐现莫测,因而不畏天 律,滋事多端。其先肆虐山精,凡女妖色美者,占娶为配,如蟒属、獐属、鹿属, 业娶七八女妖,于釜形洞中恣意淫荡。山右芙蓉一株,已成花精,容貌甚丽。黄祜 常欲占娶,奈彼抵死不从。于是累与战争,几使花精潜身无地,欲迁他所而本根在 此,又移易不能。 时值春初,黄祜谓群妻曰:“趁今春气和暖,吾命汝等到芙蓉花妖处,善下说 词,劝为吾妻。如其弗允,吾必与之决一 死战,誓不伊配而不休也。”群妖领命 辞行,来至芙蓉洞内。 芙蓉见是黄祜妻妾,知来顺说婚姻,不得已而陪着笑面曰:“众姊姊奚自?” 群妖曰:“今当春和气暖,无事游玩,不意蓉花妹妹贵洞在兹,故入洞中一为拜谒。” 蓉花曰:“姊姊等以‘拜谒’二字加及妹身,恐将为妹折坏矣。”群妖曰:“蓉花 妹妹夫郎为谁?想汝全身馥气袭人,人人都欲相近,其所匹配者,谅是天上文星。” 蓉花曰:“姊姊等不知吾意。吾欲修成仙品,此生誓不配人也。”群妖曰:“世上 哪个女子不愿有家,妹妹之言,不过未遇美郎君耳。如我辈所配黄祜,人品俊秀, 蓉花妹妹何不与吾同配此妖,以为终身护卫。”蓉花曰:“吾前言誓不配人者,本 真实语,非故为是说,以自饰于一时也。众姊姊胡不谅而出此言乎?”群妖曰: “汝如执傲不从,汝身自此恐无宁处矣。”蓉花曰:“吾惟待以一死,岂似朝秦暮 楚之辈,徒好风流,以丧廉耻。”群妖曰:“为好而来,反受詈骂,吾等归洞诉与 黄祜得知,俾彼持绳束归洞府,拜完花烛,那时吾辈始以言语羞之。”蓉花曰: “如吾肯配黄祜,羞之任尔,面不添赤焉。”群妖归,将蓉花所言实告黄祜。黄祜 怒甚,手持梳云铁板,乘风而至蓉花洞前,大声叫骂曰:“吾恐汝一人在此,为他 妖所欺,低着身儿与汝为配。汝何妄自高大,反以恶语凌吾,吾誓必将汝束回,与 吾为妻。如再出不逊之言,管叫汝立毙于梳云板下。”詈毕,竟抵洞门,怒目挺立。 群女妖各持宝器,四 面围之。蓉花暗设一计曰:“黄将军等暂退数武,容吾三思。” 黄祜曰:“速速筹量,吾退一二里之遥以待汝。”殊意黄祜刚退,蓉花手提碎骨金 剑,乘风出洞,直向紫泉山左而投。黄祜见蓉花遁去,遂命诸妖四维布下天罗,执 板驰追。蓉花转身与之力战,黄祜自恃前累获胜,不在意中,讵料蓉花乘隙一剑, 已中左膀。黄祜退下,急吞精气数口,又来追逐。群妖女穿连接战,战到日夕方休。 自此蓉花不敢归洞,宿于紫泉山上。潜身林内,独坐石台,暗想:“遇此冤缠,孤 栖无助,如何解得?”在山宿了一夕,心忙意乱,常常防着黄祜,左顾右盼,持剑 自卫焉。 三服在紫泉洞里,将功习后,偶尔念切三缄,潸然泣下。 女蟒见而询曰:“道兄何故愁容满面,其以道妹不足为教乎?”三服曰:“非 也。”女蟒曰:“既非为妹不足教,泪痕常在目前者,何哉?”三服曰:“吾自与 师碧玉一别,屈指已过三载,思及当日道兄道弟同游济济,师训时聆,而今寂然无 声,能不泣下?”女蟒曰:“道兄有此情思,在洞不堪忧闷,胡弗出得洞外,山外 闲游,以壮奇观,庶可愁怀免却。”三服曰:“道妹能同去否?”女蟒曰:“愿偕 道兄一游。”言已出洞,四下观望。 正值黄祜寻访蓉花,访至紫泉山腰,瞥见坐于石台,暗暗持索向前,突然已束 其膊。蓉花与彼撑持半日,不能脱身,久之撑持愈力,妖风骤起。女蟒曰:“三服 兄,汝听风声乎?”三服曰:“风声在于何地?”女蟒曰:“似在山半。”三服曰 :“如是盍往观之。”遂与女蟒寻思而至,远见一男一女相扭撑持。三服上前,吼 曰:“何处妖物,在此胡为?”蓉花悉诉占娶之由。黄祜诬言已许吾躬,又另与他 妖相配,故心不服,特来擒归。三服曰:“女不乐配,愿守贞操,理宜保之,何得 占娶?”黄祜曰:“妖部行事,各有各志,汝毋管闲。”愈与蓉花撑持不怿。三服 持锤在手,怒向黄祜劈头打下。黄祜大叫一 声,滚下山岗,群妖护卫而去。蓉花 起,拜谢三服。三服曰:“此妖未收,如归旧所,难受罗织,不若随至吾洞,拜为 兄妹,传汝入道之方。他日得遇吾师,同拜门墙,炼修大道。”蓉花喜甚,遂偕入 洞,与女蟒一同结拜。三人自是在洞修炼,时访三缄消息不提。 前言蜻飞子居江月镇抚琴化世,兼与民间驱怪除妖,以积外善,不知不觉已在 镇内二载有余。一日辞别镇中老少,欲行他方,合镇居民苦留再祝蜻飞子念师心切, 暗里逃禅。来至鼎月桥,见此桥形俨如鼎峙,桥上皆市,不绝行人。蜻飞子暗自谋 曰:“此地密密人烟,与江月镇无殊,正为积功之所。”遂将身一扭,仍化瞽者, 抚琴而歌。到夕阳将坠时,手持竹杖,沿街行走,其意在访三缄也。无何行至桥头, 小艇蚁集沙洲,声声唤渡。岸上有一大树,其粗如桶,士农商贾常排牲醴拜跪树下, 彼去此来。蜻飞子思曰:“树,植物也,何灵应如是,是必有所以假之者。但不知 人礼是树,胡以若此其勤,其殆祸福乎人,因而邀士民之敬欤?”于是独坐桥头, 用目偷觑,乃一红眉绿面汉子,立于树前。凡献醴牲,以两手攫拿而食。蜻飞子曰 :“贪人酒脯,必非正神,究不识若何作为,能令人皆敬礼。吾且在此细细访之。” 移时来一老叟,亦坐于蜻飞子之侧。蜻飞子曰:“老翁何来?”叟曰:“往市香炬, 以祀檖树耳。”蜻飞子曰:“檖树人乎,物乎?”叟曰:“檖树非他,即桥前岸上 之大树也。”蜻飞子曰:“树乃植物,毫无知觉,祀彼何为?”叟曰:“他树则蠢 然无知,是树善能祸人,乌可轻视。”蜻飞子曰:“如何?”叟曰:“此树生花, 花气闷人,得其气者必病,如常祭以牲醴,则花不乱放而家家安矣。偶有不到,花 生满树,遍乡老幼男女必多受病而亡。”蜻飞子曰:“胡不将此檖树和根伐之?” 叟曰:“吾乡一士子不信是树灵应,持斧砍伐,刚伐一 二斧,立刻昏绝。仆人负 归家内,渐渐病染妻儿,其子祭以猪羊,家乃安泰。然此树灵应,不惟伐始得祸, 即祭祀仪礼稍未恭洁,皆受祸焉。”蜻飞子曰:“如是,尔方有此檖树,士民不堪 罗唣矣。”言罢,老叟辞去。蜻飞子缓缓归来,寻刹安身,欲诛檖精,以除民害。 寻至市后,得一仙姬阁,地势幽雅,青松翠竹,林茂而深。入阁视之,内只一僧, 年约半百,与言借居数日,僧亦欣然。蜻飞子自居阁内,日则抚琴化世,夜则趺坐 习功。他日忽闻闷绝气,问诸阁僧。僧曰:“桥头檖花满树皆放也。”蜻飞子曰: “前三日吾在桥头打坐,睨视此树,片花未有,何今即放满树乎?”僧曰:“檖花 开谢无时,忽然而开,忽然而谢,其开也必有所触,其谢也必有所安。但今兹一 开,是地人民又不知要死几许。”蜻飞子曰:“檖树亦为灵物,真神仙不啻也。” 因思此树不识何妖所凭,是夜更深,化为妖类,乘风偷至树下。树精见风声大作, 将身现出,手持月斧,吼曰:“何地妖物,敢至吾前?”蜻飞子忙下风车,近而拜 曰:“闻得妖兄享食在此,小妖路过是地,特来拜见焉。”树精曰:“汝居何洞?” 蜻飞子曰:“吾居碧玉山耳。”树精曰:“碧玉山历此甚遥,汝欲何往?”蜻飞子 曰:“欲选绝大村庄,显显威灵,以享血食也。”树精曰:“欲显灵以享血食,非 附物不可。”蜻飞子曰:“妖兄何精以附此树?”树精曰:“吾乃黄鱼修成,在海 居住数千余载,恨所修不大,出离海岛,得釜形山洞而居。 历年以来,已娶獐、蟒为内室。山有一芙蓉花妖,其貌最美,吾欲娶彼,彼不 乐从,吾弗舍之,遂与大战。战到紫泉山半,几被吾擒矣。忽遇一妖与吾一锤,负 痛而逃。无颜归洞,因来鼎月桥畔,附此檖树略显灵异,以享酒牲。“蜻飞子曰:” 汝既享人血食,何不福之而乃祸之乎?“树精曰:”世上生民不知好歹,予之以福, 则彼以为自得,反轻慢乎神明。惟以祸予之,使彼常常骇然在心,其敬于我者自尔 丰洁。“蜻飞子曰:”尔花又何自而放?“树精曰:”此吾毒气吹树而成者,其实 檖花不能开也。“蜻飞子曰:”吾之来意,汝可知否?“树精曰:”不知。“蜻飞 子曰:”吾住仙姬阁。俗云:“一林不藏二虎‘,汝宜另寻他处,任汝附物骇人。 如再盘踞是地,以气作毒,吾必诛汝。”树精怒曰:“吾慰汝以好言,汝反加吾以 恶意,吾岂畏汝者?”遂执梳云板,向蜻飞子打来。蜻飞子以穿心杵刺之。二妖愈 斗愈力,狂风大起,地暗天昏。酣斗多时,蜻飞子假意败下,背立而待。树精见蜻 飞子背立不动,将身一 扑,欲乘势以抱蜻飞子,早被股锥刺入腹中,大叫一声, 乘风竟去。蜻飞子亦驱风紧逐,逐到紫泉山上,树精风车拍转,举起梳云板,与蜻 飞子奋勇大战。蜻飞子力弱难敌,忽被一板打下紫泉山,竟坠紫泉洞前,叫喊不已。 三服在洞,听得呼救声,出而视之,蜻飞子也。惊喜之甚,假为不识,击以铜 锤。蜻飞子曰:“再得妖物相助,吾命休矣。”三服将锤止住,挺立洞外。蜻飞子 叩首求饶。三服曰:“饶汝不难,但须还吾一件宝器。”蜻飞子曰:“宝器为何?” 三服曰:“汝将宝器还却,吾则不难为汝矣。”蜻飞子曰:“汝要何宝,汝须说明, 不然吾怎知得?”三服曰:“是宝恐汝所无。”蜻飞子曰:“吾虽妖部,曾拜三缄 门下,彼乃上仙弟子,无宝不可求之。”三服曰:“别宝不要,吾所要者,即三缄 一件耳。”蜻飞子曰:“三缄凡胎也,何云宝器?”三服曰:“吾不要宝器,专要 凡胎。”蜻飞子怒曰:“汝何如是之愚?吾慵与汝言,吾将去矣。”刚欲走时,三 服顺牵两耳,竟入洞内。蜻飞子曰:“吾明语汝,吾系蜂精,瘦不可堪,有何好吃。” 三服曰:“吾近日精神甚倦,正欲吃点蜂儿肉以补之。”蜻飞子曰:“吾与汝素日 无仇,汝何横顺将我默着?”三服曰:“闲言休讲,汝且视吾为谁?”蜻飞子举目 细视,视已惊曰:“汝三服兄欤?”三服曰:“是矣。”蜻飞子曰:“汝自碧玉分 散,何处安身?”三服曰:“仍回本洞将功炼习,因念师心切,乘风遍访,日复一 日,音信渺无。后游紫泉山,收伏老獐精,即在紫泉洞中以修大道。敢问道弟又栖 身何所乎?”蜻飞子曰:“吾自分散后,在碧玉山内住了数月,甚属无聊,遂下市 廛,带访吾师,带作小小生意。”三服曰:“作何生意耶?”蜻飞子曰:“化为瞽 者抚琴劝世,颇可过活终朝。”三服曰:“胡为至此?”蜻飞子曰:“吾自江月镇 化世已久,辞却镇中老少,游至鼎月桥,见得檖树一株,生花毒人。吾乘风访之, 乃黄鱼精附树显灵,以讨人间血食者。吾心不服,欲除民害,殊彼不受驱遣,与吾 争斗,遂至于此。”三服曰:“如是且入洞府,再叙前情。”第56回 椒花子过岭 遇鳖螭蛛儿结网遮天蜻飞子随三服入洞,见了女蟒、蓉花美艳绝伦,含笑而立。 因谓三服曰:“道兄真好福份。”三服曰:“投师失师,道旨不得其传,福从 何有?”蜻飞子曰:“人生所极乐者,莫如娇妻美妾。道兄在此享受妻妾之奉,岂 非福乎?”三服曰:“汝何所见而谓吾有妻妾哉?”蜻飞子曰:“洞中二美,非汝 妻妾而何?”三服曰:“此吾道妹也。吾之道妹,亦即汝之道妹,尔毋乱言。”蜻 飞子曰:“何以同居此洞?”三服遂将二女来历,一一述之。蜻飞子曰:“如是最 见吾兄好道心切矣。”三 服忙命二女拜过蜻飞,在洞设筵,畅饮数日。 一日,三服谓蜻飞子曰:“道弟其在此洞同修道欤,抑不在此洞而他游欤?” 蜻飞子曰:“吾功甚小,意欲抚琴化世,再向人寰以积外功,俟访得师身,然后再 探道蕴。”三服曰:“吾与道兄同行化世何如?”女蟒、蓉花曰:“道兄在此,妹 有倚靠,倘兄一去,前妖来侮,妹将何以御之?以妹愚意,且俾蜻飞道兄化世访师, 访得师后,寄信来洞,那时妹等与兄同去拜师习道,未为晚焉。况道兄而今即出, 不过以化世为心,未卜师踪,亦空劳步履。不若在洞日传道于妹等,他日有成,道 兄之功谅亦不校”蜻飞子曰:“道妹所言甚是合理,道兄可暂住此。吾得师之消息 后,即刻乘风来洞,报与兄知。”三 服泣曰:“离师数载,不惟师容难睹,思得 一同游道友,朝夕相见,以慰饥渴而不能。今幸天假以缘,与道弟一遇,只意聚首 此洞,谁知道弟志在化人,以积外功。一言离别,令人咽喉耿耿,泣下难禁矣。” 言罢,手执蜻飞子之袂,大哭不止。蜻飞子亦泣曰:“道兄不必伤悲,弟思同住洞 内,如人居室,不出庭户,外事何如?弟今出外化人,勤将师访,甚如以弟为兄耳 目,视听师之行踪,有何不可乎?”三服曰:“此情固是,难以一时分手耳。”二 人于是相泣不休,女蟒、蓉花亦同坠泪。 久之,从中解曰:“蜻飞道兄不如留洞消闲数日,再去未迟。”蜻飞子以所言 甚合,诺之。三服喜,将手释却,复设筵畅饮。 席间,三服问曰:“椒花子自分散后,汝知音信乎?”蜻飞子曰:“未也。” 三服曰:“至于弃海、乐道以及西山、二狐,此数载中亦不知落于何方,行为何若。” 蜻飞子曰:“兄毋多虑,谅彼道兄辈入道深深,不能败德丧心,以自坠落。”二人 言言语语,竟至天色昏黑而罢。 又说椒花子在湖心亭,与那乞儿四方说鬼,乞儿颇得其利,已称富有矣。椒花 子在亭习功,师德不忘,每于暇时,身倚亭窗,望望湖水,不觉触动寻师之念,久 欲离此向别地而投。一 日,乞儿来亭亲候。椒花子命彼坐定,与之言曰:“前日 汝家赤贫,苦之莫极,吾念汝苦,始与言驱鬼法术,而今得利甚伙,可以享受终身。 兹者吾欲他行,特见汝来,与汝言及,自是以后不必与人说鬼矣。如人有求于汝, 汝以术穷不应推之,毋得勉强支吾,以贪财于义外。”乞儿泣曰:“师以一团大福 加于弟子,深恩未报万一,而师遽言别,弟子将何以为情哉!祈师再住数旬,俾弟 子稍伸答报之情,其念始遂。若倏然别去,不受丝毫奉敬,弟子心实难甘。”椒花 子曰:“汝好好孝顺父母,他日自有重逢,不在此时些须酒肉之奉也。”言毕,携 手亭下,分袂而去。乞儿号啕大哭,愈呼师则椒花子愈去愈远,迨至不见形影,乃 哭泣而归。 椒花子自别乞儿,行到前途,其径急分左右。当此之际,欲东不可,欲西不能。 举首望之,遥见一岭横隔天外,高耸云间。暗思:“岭峻如斯,其中或有同侣,亦 未可卜。趁今靡有定向,吾且到此一游。”不知是岭地属化外,名曰齐云,岭之周 围多产橛树。岭半一穴,古号佛洞,乃万妖所出入者。椒花子来至岭头,正值秋深, 橛叶萧萧坠下,已至半空矣。登岭视之,岭以外皆貊蛮地界,负固不服之区。思欲 一穷此山之奇,由岭转下,忽来香风扑鼻,如麝如兰。极目窥觇,乃丹桂十数株, 花开满树。椒花子直向丹桂香处而来,瞥见其间有一石穴,穴上峻崖万仞,潺潺流 水,竟坠穴前一石池中。此池约有百尺之宽,水虽不深而清洁可爱。椒花子自思无 事,立于池上者久之。 俄闻穴内一声响亮,如启户然,旋出一黑面大汉,嘴尖眉绿,两目如豆,三足 鼎峙,频向穴外怒目面视,若有所惊状。 顷刻退入,不时又出,厉声吼曰:“何人私窥吾池,独不畏死耶?”椒花子曰 :“天生是池,原以资人玩赏,岂独汝一家之物乎?”大汉曰:“非吾独得,何不 在汝室外,在吾穴前?”椒花子曰:“池即在汝穴前,吾兄得一览,未尝携去,汝 何小见若斯?”大汉聆其言厉,转身入穴,持一铁杵,向椒花子打来。椒花子闪过 一旁,忙以双剑隔定。大汉见己铁杵不能伤及椒花子,举口吹气,气内烟黑如漆, 愈吐愈多。椒花子不慌不忙,徐吐清气以嘘之,转瞬间黑烟散荆大汉怒甚,风车乘 起,凭空一杵打下。椒花子亦驱风直上,与之力战。战约数刻,见大汉杀伐与己两 平,胜负莫分,假意败下,立而不动。大汉乘势以手抱之,椒花子急运股锥,力刺 彼腹。大汉倒地,化为巨鳖,翻身滚入池中。椒花子曰:“汝可出池,与吾再决胜 负。”大汉曰:“汝想叫吾上池,以股锥刺吾耶?吾腹尚然肿痛不堪,汝在此等着 三五月,待吾伤愈,再决胜负不迟。”椒花子曰:“吾见汝汉子大样,怕汝有些武 事,谁知与犬子不如。”大汉曰:“汝休说恶话,不是汝股锥厉害,吾早将汝一口 吞矣。”椒花子曰:“老鳖精毫无一能,也要兴妖作怪,岂不愧死?汝果有胆,且 出池来。”大汉曰:“汝有胆量,可入池内,将汝两翅濡水,不能展动,必是吾口 中之物。”椒花子曰:“汝出池来,吾与汝不讲争战,结为兄弟焉。”大汉曰: “汝以甜言蜜语,想逛吾出,万万不能。”椒花子曰:“汝一日不出,吾待一日; 一 月不出,吾待一月;一年不出,吾待一年。”大汉曰:“吾者一世都不出,看 汝又待何时?”椒花子曰:“吾即待汝一世,汝不出而吾不去之。”大汉曰:“吾 慵与汝谈,吾将睡觉去矣。”自此呼之绝不应答。椒花子复在池上静候良久,终是 寂然,只得舍了鳖精,向岭直下。 下至岭半,挺立四望,见有数十兵丁,手执八卦旗儿,由东而去。椒花暗思: “僻壤穷乡,哪有兵丁习武,必是妖部无疑矣。吾且观其动静如何。”遂步后程, 缓缓行之。转过岭东,一壑如溪,幽深莫测。遥见兵丁无数,皆入壑中。入未多时, 复从壑之彼岸鱼贯而出。壑上地极平坦,兵丁至此排列以待。 顷之,兵丁闹嚷,纷纷济济,如接贵官然。椒花子定目详觇,幽壑中又来一队 男女,拥一金冠男子,年不过十七八龄,勃勃英风,身骑一鹿。刚到平坦地面,兵 丁跪迎,金冠者坐于石台,两旁女娘倚傍而立。金冠者坐已,言曰:“部下群妖听 令,今当操演,各将本事显出,演得妙者,吾重赏之。”号令一下,群妖将旗执定, 如风飘卷,操纵自然。一一演余,金冠者曰:“诸妖部飞旗卷送,往来如意,可以 无敌于天下矣。”当即赏鹿一头。群妖拜谢欢呼,各归队伍。 金冠赏讫,甫欲归壑,突一妖卒跪地有词。金冠者点首者三,将花椒子视而又 视,大声吼曰:“何处妖物来此偷窥?士卒与吾速速拿下。”群妖得命,飞奔前来。 椒花子亦举起双剑,立毙四五,妖败而奔。金冠见之,手执花枪,上前接战,又复 败去,谓诸妖部曰:“此妖煞有法力,战难取胜,尔等速将飞天旗帜四面排插以捕 之。”椒花子曰:“吾不畏汝,尽管将旗插下,椒老子也要撞上一撞。”金冠者曰 :“尔敢撞吾旗乎?”椒花子曰:“来者不惧。”金冠者以手一指,一时四面旌旗 密密插齐,遮却天日。椒花子手执双剑撞入旗内,金冠者持枪挑战。战到四五回合, 椒花子飞起双脚,恰遇金冠者掉转身躯,顺势刺以股锥,深有寸许。金冠者负痛难 支,大叫一声,倒在地下。椒花子举起双剑,正欲刺之,已被群妖拥卫去矣。 椒花子欲迫入壑,恐寡不敌众,转身而回。谁知旌旗四维布着,横撞顺撞,不 能得出。莫可如何,高驾风车,无知风车高起,旌旗随而遮定,不辨西南。以剑割 之,旗乘风卷,剑已卷于其内。刚欲伸手拔剑,旗忽向身而拂,卷作一团,心想: “此旗何以厉害如是。”于是裂之以手。不知随裂随合,身益奔而益紧,竟将椒花 子悬在半空。椒花子曰:“吾命死于是矣,谁为援救?”旗下一叟曰:“旗上人, 尔知此旗乎?”椒花子曰:“不知。”老叟曰:“此螭蛛儿所布罗网也。兽类妖属, 是旗无用,若蜂子飞蛾蜻蜓等精,一罹是旗,定然立结。尔乃蜂妖也,如何自寻死 路?幸螭蛛此际在洞养伤,不然早将汝驱擒入洞中,为蛛子蛛孙食尽矣。”椒花子 曰:“望叟垂怜,救我一命。”老叟曰:“吾奉螭蛛钧旨,看守是旗,如将汝擒, 赏赐不轻,安有救汝之理?”椒花子曰:“若然吾已难逃,尔速归禀,将吾擒去, 早早开消。”老叟曰:“吾今晨入洞,已禀螭蛛。螭蛛谕吾好好看守,俟尔死后抬 回食之。”椒花子曰:“何不生擒入洞耶?”老叟曰:“怕汝股锥厉害也。”椒花 子哀曰:“老叟能做一人情,他日相逢,必多重报。”老叟曰:“此情吾不敢作, 吾将归洞讨赏矣。”言罢而去。椒花子独在旗中,无可为计,惟有望师大哭而已。 孰知身不应死,必有救之之人。其人为谁?乃弃海也。弃海自居老鳖洞内炼习 三缄所传,一日思念三缄,驾得海云,四 方游访。海云冉冉,正从齐云岭而来。 俯首下窥,见得旌旗密布,遮却天日。弃海暗计:“此必妖部所作弄者,否则地属 荒僻,谁为遍插旌旗。待吾驻下海云,暂观动静。”计定,随旗曲折,略视一遍, 已知是螭蛛精所布。但未细视网有人否,如有为彼网着者,吾必救之。思犹未已, 忽然旗上大声呼曰:“螭蛛儿要食老子,并不推辞,如何网在旗中杀也不杀,放也 不放,将老子如此作难。倘得脱却网罗,誓必捣汝巢穴,诛汝眷属,方遂吾心。” 弃海闻言,询曰:“旗上何人叫苦连天,可将来历说明,吾来放汝。”椒花子曰: “吾不说出声名还则罢了,如一说之,恐汝家中家神菩萨都要骇死。”弃海曰: “不妨。”椒花子曰:“吾乃碧玉山椒花仙子,曾投三缄门下。吾师命奉道祖阐道 人间,这个声名大也不大?”弃海曰:“只汝师徒二 人,亦不见大。”椒花子曰 :“是吾道弟道兄,其骇人也更甚。”弃海曰:“汝试数来,与吾听之,如骇得着 吾,吾即放汝。”椒花子曰:“汝放吾下,方与汝说。”弃海曰:“汝要说出,吾 始放汝。”椒花子曰:“如此汝且听着。吾第一道兄姓铜,叫铜头鬼王,骇人否?” 弃海曰:“算不得。”“第二道兄是龙王太子,骇人否?”弃海亦曰:“算不得。” “第三道兄名叫乐道,他的出处系额有王字者,骇不骇人?”弃海摇首曰:“俱算 不得。”椒花子尚欲细数,弃海曰:“不必说矣,吾但问汝精成何物?”椒花子曰 :“吾乃牛角大蜂,股锥厉害,谁不知之。”弃海曰:“如是说来,只有汝还骇人, 吾且放汝。”将旗解下,椒花得释,乘风欲去。弃海扭着两耳曰:“救汝性命,谢 字俱无,即便去之,何不情乃尔?汝试看看,吾究是谁?”椒花子举目谛视曰: “汝弃海兄耶?”弃海曰:“然。”椒花子泣曰:“若非道兄相救,吾必死于旗上 矣。汝今日胡为至此乎?”弃海曰:“吾因念师心切,洞内无聊,乘着海云四方查 访,不意在此与汝相逢。可恨螭蛛待兄如是,吾必诛之。”椒花子曰:“螭蛛武事, 吾力能胜,彼所侍者此旗而已。吾罹其中,皆大意故也。”弃海曰:“汝且扎住山 角,断彼去路,吾去探其巢穴,以诛是妖。”椒花子曰:“如战彼不过,尔我同入 网罗,那时望救无人矣,不如趁此他逃,以免生祸。”弃海曰:“螭蛛旗帜只能罹 汝,安能罹吾?汝被螭蛛不堪罗织,吾定欲复此仇恨,其心乃安。”言罢,奔下岭 头,直向壑中而去。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