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丑郎君强作词赋人 诗曰: 涂名饰行尽黄金,独有文章不许侵。 一字源流干古远,几行辛苦十年深。 百篇价重应仙骨,入斗才高自锦心。 寄语膏梁村口腹,莫将佳句等闲吟。 话说苏友白因要寻赛神仙起课,便不顾失了叔子苏御史之约,竟策马望句容镇 上而来。行不上十里五里,不料向西的日色最易落去,此时只好有丈余在天上。又 赶行了三五里,便渐渐昏黑起来。苏友白抬头一望,前面并不见有人家,心下便有 几分着忙。倒是小喜眼尖,说道:“相公且不要慌。你看几西那条岔路里一带树林 岂不是一村人家?”苏友白道:“你怎晓得?”小喜用手指道:“那树林里高起来 的不是一个宝塔?既有塔必有寺,有寺一定有人家了。”苏友白看了道:“果然是 塔,就无人家,寺里也好借宿。”便忙忙策马望岔路上赶来。 到得树林中,果然是一个村落。虽止有一二百人家,却不住在一处,或三家或 五家,或东或西,都四散分开。此时天已晚了,家家闭户,不好去敲。幸得是十二 三之夜,正该有月,天便不黑,因望着塔影来寻寺。又转了一个湾,忽一声钟响, 苏友白道:“好了,今夜不愁无宿处矣。” 再行几步,便到了山门。苏友白忙下马来,叫小喜牵着,竟过寺来。这寺虽不 甚大,却到齐整洁净,山门旁种着两带杉树,尽疏落有致。苏友白此时也无心视看。 将到大殿,殿上正有两三个和尚在那里做晚功课,看见有人进来,内中一个年老的 便忙迎将出来,问道:“相公何来?”苏友白道:“学生自城中来,要往句容镇上 去。不期天色晚了赶不到,欲在宝刹借宿一宵,万望见留。”那和尚道:“这个使 得。”遂一面叫人替小喜牵了马后面去,就一面叫人掌灯,遂将苏友白请到方丈里。 二人见了礼,坐下。那和尚道:“敢问相公高姓?”苏友白道:“学生姓苏。” 和尚道:“这等是苏相公了。不知要到句容镇上有何贵干?”苏友白笑道:“学生 因家叔上京复命,船在江口,差人来接学生同去。学生到了半路上,偶闻得句容镇 上有个赛神仙,起课甚灵,欲要求他起一课,故偶然至此。”和尚道:“令叔荣任 何处?”苏友白道:“家叔是巡按湖广,回来复命。”和尚道:“这等苏相公是大 贵人了,失敬失敬。”遂叫人收拾晚斋。 苏友白问道: “老师大号? ”和尚道:“小僧贱号静心。”苏友白又问道: “宝刹这等精洁, 必定是一村香火了。 但不知还是古迹,还是新建?”静心道: “这寺叫做观音寺,也不是古迹,也不是一村香火,乃是前边锦石村白侍郎的香火, 才造得十八九年。”苏友白道:“白侍郎为何造于此处?”静心道:“白老爷只因 无子,与他夫人极是信心好佛,发心造这一座寺,供奉白衣观音,要求子嗣。连买 田地也过有一二千金。”苏友白道:“如今有了儿子吗?”静心道:“儿子虽没有, 他头一年造寺,第二年就生一位小姐。” 苏友白笑道:“莫说生一位小姐,便生十位小姐,却也算不得一个儿子。”静 心道:“苏相公,不是这般说。若是白老爷这位小姐,便是十个儿子却也比他不得。” 苏友白道:“却是为何?”静心道:“这位小姐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 貌,自不必说;就是描写刺绣,样样精工,还不算他长处;最妙是古今书史无所不 通,做来诗词歌赋直欺压倒古人,就是白老爷做的文章往往要他删改。苏相公,你 道世上人家有这等一个儿子吗?” 苏友白听见说出许多美处,不觉身体苏荡,神魂都把捉不定,忙问道:“这位 小姐曾嫁人否?”静心道:“哪里有个人嫁。”苏友白道:“这边郡县富贵人家不 少,难道就没个门当户对的?为何便没人嫁?”静心道:“若要富贵人家便容易了。 白老爷却不论富贵,只要人物风流,才学出众。”苏友白道:“这个也还容易。” 静心道:“苏相公,还有个难题目,但是来求亲的,或诗或文定要做一篇,只等白 老爷与小姐看中了意,方才肯许。偏生小姐的眼睛又高,做来的诗文再无一个中意, 所以耽阁至今,一十七岁了,尚未曾轻许人家。”苏友白道:“原来如此。”心下 却暗暗喜道:“这段姻缘却在此处。” 不一时,僧人摆上斋来,二人吃了。静心道:“苏相公今日出路辛苦,只怕要 就寝了。”便拿了灯,送苏友白到一间洁净客房里,又烧了一炉好香,又泡了一壶 苦茶放在案上,只看苏友白睡了,方才别去。 苏友白因听这一篇话,要见白小姐一面。只管思量,便翻来复去再睡不着,只 得依旧穿了衣服起来。推窗一看,只见月色当空,皎洁如昼,因叫醒了小喜,跟出 寺门前来闲步。一来月色甚佳,二来心有所思,不觉沿着一带杉影,便走离寺门一 箭多远。忽听得有人笑语,苏友白仔细一看,却是人家一所庄院。又见内中桃李芳 菲,便传着步走将过来。走到亭子边,往里一张,只见有两个人在那里一边饮酒, 一边做诗。苏友白便立住脚,躲在窗外听他。 只见一个穿白袍的说道: “老张, 这个枝字韵亏你押。”那个穿绿的说道: “枝字韵还不打紧,只这思字是个险韵,费了心了。除了我老张,再有那个押得来?” 穿白的说道:“果然押得妙!当今才子不得不推老兄。再做完了这两句,那亲事便 稳稳有几分指望。”穿绿的便歪着头想了又想,哼了又哼,直哼唧了半晌,忽大叫 道:“有了,有了!妙得紧,妙得紧!”慌忙拿笔写在纸上,递与穿白的看。穿白 的看了,便拍后打掌笑将起来道:“妙,妙!真个字字俱学老杜。不独韵押得稳当, 且结得有许多感慨。兄之高才,弟的深服者也。”穿绿的道:“小弟诗已成,佳人 七八到手,兄难道就甘心罢了?”穿白的道:“小弟往日诗兴颇豪,今夜被兄压倒, 再做不出。且吃几杯酒,睡一觉,养养精神,却苦吟一首与兄争衡。”穿绿的道: “兄既要吃酒,待小弟再把这诗高吟一遍,与兄听了下酒何如?”穿白的道:“有 趣,有趣。”穿绿的遂高吟道: 杨柳遇了春之时,生出一枝又一枝。 好似绿草树上桂,恰如金线条上垂。 穿白的也不待吟完,便乱叫起来道:“妙得甚,妙得甚!且贺一杯再吟。”遂 斟一杯递与穿绿的吃。穿绿的欢喜不过,接到手一饮而干,又续吟道: 穿鱼正好渔翁喜,打马不动奴仆思。 有朝一日干枯了,一担柴挑几万丝。 穿绿的吟罢,穿白的称羡不已。 苏友白在窗外听了,忍不住失声笑将起来。二人听见,忙赶出窗外来看,见了 苏友白便问道:“你是何人,却躲在此处笑我们?”苏友白答道:“学生偶尔看月 到此。因闻佳句清妙,不觉手舞足蹈,失声语突,多得罪了。” 二人看见苏友白一表人物,说话又凑趣,穿白的道:“兄原来是个知音有趣的 朋友。”穿绿的道:“既是个妙人,便同坐一坐如何?”便一手将苏友白扯了同进 亭子中来。苏友白道:“小弟怎好相扰?”穿绿的道:“四海皆兄弟,这个何妨。” 遂让苏友白坐下,叫小斯斟上酒来。因问道:“兄尊姓大号?”苏友白道:“小弟 贱姓苏,表字莲仙。敢问二位长兄高姓大号?”穿白的道:“小弟姓王,贱号个文 章之文,卿相之卿。”因指着穿绿的道:“此兄姓张,尊号是轨如,乃是敝镇第一 个财主而兼才子者也。这个花园便是轨如兄读书的所在。” 苏友白道:“这等失敬了。”因问道:“适闻佳句,想是咏新柳的了?”张轨 如道:“莲仙兄这等耳聪,隔着窗子便听见了。咏便是咏新柳,只是有许多难处。” 苏友白道:“有甚难处?”张轨如道:“最难是要和韵,因此小弟费尽心力,方得 成篇。”苏友白道:“首唱是谁人,要兄如此费心?”张轨如道:“若不是个妙人 儿,小弟焉肯费心?”苏友白道:“既承二兄相爱,何不一发见教?”王文卿道: “这个话儿甚有趣,容易说不得的。兄要听,可吃三大杯,便说与兄听。”张轨如 道:“有理,有理。”遂中人斟上酒来。苏友白道:“小弟量浅,吃不得许多。” 王文卿道:“要听这趣话儿,只得勉强吃。”苏友白当真吃了三大杯。 张轨如道:“苏兄是个妙人,说与你听吧。这首原唱乃是前村一个乡宦的小姐 做的。那小姐生得赛西施胜王嫱,十分美貌,有誓不嫁俗子,只要是个才子,诗词 歌赋对得他,慢慢才肯嫁。前日自到寺里烧香,见新柳动情,遂题了一首《新柳诗》, 暗暗在佛前祷祝道:若有人和得他的韵来,便情愿嫁他。因此小弟与老王在此拼着 性命苦吟。小弟幸得秘成,这婚姻已有几分想头。苏兄你道好吗?” 苏友白听了,明知就是白侍郎女儿,却不说破,只说道:“原来如此。敢求原 韵一观。”张轨如道:“兄欲看待,再吃三杯。”苏友白道:“待小弟看了吃吧。” 张轨如道:“也罢,也罢,只是看了要吃。”便去拜匣里拿将出来,递与苏友白。 苏友白展开一看,却是抄过的一个草稿儿,上面写着《新柳诗》一首,道: 绿浅黄深二月时,傍簷临水一枝枝。 舞风无力纤纤挂,待月多情细细垂。 袅娜未堪持赠别,参差已是好相思。 东皇若识侬青眼,不负春添几尺丝。 苏友白看完了惊讶道:“天下怎有这般高才女子!可不令世上男人羞死。”便 看了又看,念了又念,不忍释手。张轨如道:“苏兄也看够了,这三杯酒难道不值, 还要推辞?”苏友白道:“若论这首诗,便是三百杯也该吃。只是小弟量窄奈何。” 王文卿道:“我看苏兄玩之有味,必长于此。若和得一首出,便免了这三杯吧。” 张轨如笑道: “三杯酒不吃, 倒去做一首诗,苏兄难道这等呆了?”苏友白道: “小弟实是吃不得,如不得已,倒情愿杜撰几句请教吧。”王文卿笑道:“何如? 我看莲仙兄有几分诗兴发作了。”遂将笔砚移到苏友白面前。苏友白提起笔蘸蘸墨, 就在原稿上和韵一首,道: 风最轻柔雨最时,根芽长就六朝枝。 画桥烟浅诗魂瘦,隋苑春怜舞影垂。 拖地黄金应自惜,漫天白雪为谁思? 流莺若问情长短,请验青青一树丝。 苏友白写完了,便递与二人道:“勉强应教,二兄休得见笑。” 二人看见苏友白笔也不停,想也不想,便信手顷刻做完了一首诗,甚是惊骇。 拿起来读了两遍,虽不深知其味,念来却十分顺口,不似自家的七扭八拗,因称赞 道:“苏兄原来也是个才子,可敬,可敬。”苏友白道:“小弟菲才献丑,怎如得 张兄金玉。”张轨如道:“苏兄不要太谦,小弟也是从来不肯轻易称赞人的。这首 诗果然和得敏捷而妙。” 苏友白道:“张兄佳作已领教过,王兄妙句还要求教。”王文卿笑道:“小弟 今日诗兴不发,只待明日见小姐方做哩。”苏友白道:“王兄原来这等有深意。但 不知这小姐等闲得见一面吗?”王文卿道:“兄要想他一见也不难,只是那小姐才 甚高,只怕兄这一首诗还打他不动。兄若有兴再和得一首,小弟与张兄便同去见。” 苏友白道:“王兄不要失信。”张轨如道:“王兄最是至诚君子,小弟可以保得, 只要兄做得出。” 苏友白此时也有几分酒兴,又一心思想白小姐,便不禁诗思勃勃,提起笔来, 又展开一幅笺纸,任意挥洒。不消半刻,早又和成一首《新柳诗》,递与二人看。 二人看见这等快当,都吓呆了,口中不言,心下都暗想道:“这才是真才子。”细 细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着: 绿里黄衣得去时,天淫羞杀杏桃枝。 已添深恨犹闲挂,拼断柔魂不乱垂。 嫩色陌头应有悔,画眉窗下岂无思。 如何不待春蚕死,叶叶枝枝自吐丝? 二人读完了,便一齐拍案道:“好诗,好诗!真做得妙!”苏友白道:“醉后 放狂,何足挂齿。那小姐若有可见之路,还要仗二兄挈带。” 王文卿道:“这个一定。倒不曾请教的,尊兄不似这村里人,贵乡何处?因甚 到此?今寓在何处?”苏友白道:“小弟就是金陵人,欲往句容镇有些勾当。因天 色晚了,借寓在前面观音寺里。偶因步月,幸遇二兄。”张轨如道:“原来就是金 陵人,隔不得数十里之遥,原是同乡,今年乡试还做得同年哩。”因问道:“贵城 中吴翰林讳珪的,兄相认吗?”苏友白道:“是吴瑞庵了,兄问他怎的?”张轨如 道:“小弟久慕他高名,意欲拜在他门下,故此问及。”苏友白道:“认是认得的, 只是与小弟有些不睦。”张轨如道:“却是为何?”苏友白道:“他有个令爱,要 招小弟为婿。小弟因见他人物中中,不肯应承,故此不悦。”张轨如道:“原来如 此。”王文卿道:“我就说见是京城人物,若是别方小郡县,那有这等高才。兄既 寓在观音寺,一发妙了,明日好去同见小姐。” 苏友白本待要明早到句容镇上,起了课还赶到叔子船上去,因听说白小姐能够 一见,便把去的念头丢在一边。只管小姐长小姐短,在二人面前叮嘱。二人也一心 想着小姐,便也不觉厌烦,你一句我一句,到说得有兴。又移了酒到月下来吃,直 吃到大家酩酊方才起身。王张二人立送出园门。苏友白临行又嘱咐道:“明日之约, 千万不可忘了。”二人笑道:“记得,记得。”三人别了。 此时三更时候,月色转西。苏友白照旧路回到寺中去睡。心下暗想道:“我只 道佳人难得,寻遍天涯未必能有,不料才走出门,便访有下落,可谓三生有幸矣。” 又想道:“访便访着,只恐明日未必能见,弄成一个虚相思,却将奈何?”又想道: “既有了人,便蹈汤赴火死在这里,也要寻他一见。”左思右想,直捱到五更时候, 方才睡去。正是: 情如野马下长川,美色无端又着鞭。 若要丝缰收得定,除非花里遇蝉娟。 按下苏友白不提。却说苏御史见承差来回,复说苏友白随后就来,满心欢喜。 不多时又见行李来了,随分咐家人道:“晚饭且不要拿来,候大相公来了,一同吃 吧。 ” 直等到点灯也不见来,又等了一会儿,樵楼戍鼓已是一更。苏御史想道: “此时不来,想是家中事物未曾完得,一定明日早来。”遂自家吃了夜饭去睡。到 次日,又不见来,只得仍叫承差飞马去接。 承差去了一日,回来禀道:“小的到大相公家里,他家一个老管家说道:‘昨 日一边行李出门, 一边就骑马来, 不知为何不到。’苏御史听了大惊,因想道: “莫不是到娼妓人家去了?”因叫昨日送行李的家人来,问道:“你相公闲时在家, 与甚人往来,莫非好嫖赌么?”家人禀道:“相公从来不嫖不赌,闲时只爱的是读 书。逢着花朝月夕,做些诗词歌赋,吃几杯酒,便是他取乐的事了。旧年还与两个 朋友往来,近因黜退了秀才,连朋友往来的也稀疏。”苏御史道:“你相公既肯读 书,又不嫖赌,为何倒把秀才黜退?”家人道:“只为前日学院来考了一个案首, 有一个乡官家爱相公的才学,便要招相公为婿。相公不知何故抵死不从。那官宦恼 了,竟与学院说知。不期那学院与乡官恰是同年同门,连学院也恼起来,因此就把 一个秀才白白的吊了。” 苏御史听了,更嗟呀不已。又差人分头各处探寻,直探寻了三四日竟无踪迹, 没奈何,只得怅怅开船而去。正是: 亡羊古今叹多歧,失马从来不易知。 谁道贪花蜂与蝶,已随春色到高枝。 不知苏友白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五回 穷秀才辞婚富贵女 -------------------------------------------------------------------------------- 诗曰: 闲探青史吊千秋,谁假谁真莫细求。 达者鬼谈皆可喜,痴人梦说亦生愁。 事关贤圣偏多阙,话到齐东转不休。 但得自留双耳在,是非朗朗在心头。 却说苏友白自从考得一个案首,又添上许多声名,人家见他年少才高,人物俊 秀,凡是有女之家无不愿他为婿。苏友白常自叹道:“人生有五伦,我不幸父母早 亡,又无兄弟,五伦中先失了两伦。君臣朋友间遇合有时,若不娶一个绝色佳人为 妇,则是我苏友白为人在世一场,空读了许多诗书,就做一个才子也是枉然,叫我 一腔情思向何处去发泄?便死也不甘心。”因此人家来说亲的,访知不美,便都辞 去。人家见他推辞,也都罢了。只有吴翰林因受白太玄之托,恐失此佳婿,只得又 央刘玉成来说。 这刘玉成领了吴翰林之命,不敢怠慢,即来见苏友白,将来意委委曲曲说了一 遍。苏友白道:“此事前日已有一媒婆来讲过,弟已力辞了,如何又劳重仁兄?仁 兄见教本不当违,但小弟愚意已定,万万不能从命。”刘玉成道:“吴老师官居翰 林,富甲一城,爱惜此女如珍如宝。郡中多少乡绅子弟求他,他俱不肯。因慕兄才 貌,反央人苦苦来说,此乃万分美事,如何执意如此?”苏友白道:“婚姻为人生 第一件大事,若才貌不相配,便是终身一累,岂可轻意许人?”刘玉成笑道:“莫 怪小弟说,兄今日虽然考得利,有些时名,终不免是一个穷秀才,怎见得他一个翰 林之女便配兄不过?且不要说他令爱如花似玉,就是他的富贵,吾兄去享用一享用, 也强似日日守着这几根黄齑。” 苏友白道:“这‘富贵’二字,兄到不消提起。若论弟辈既已受业艺林,谅非 长贫贱之人,但不知今生可有福消受一个佳人。”刘玉成道:“兄说的话一发好笑, 既不忧富贵,天下哪有富贵中求一个佳人不得的?”苏友白笑道:“兄不要把富贵 看得重,佳人转看轻了。古今凡搏金紫者,无不是富贵,而绝色佳人能有几个?有 才无色,算不得佳人;有色无才,算不得佳人;即有才有色,而与我苏友白无一段 脉脉相关之情,亦算不得我苏友白的佳人。”刘玉成大笑道:“兄痴了,若要这等 佳人,只好娼妓人家去寻。”苏友白道:“相如与文君,始于琴心相挑,终以白头 吟相守,遂成千古佳话,岂尽是娼妓人家!” 刘玉成道:“兄不要谈那千古的虚美,却误了眼前实事。”苏友白道:“兄只 管放心,小弟有誓在先,若不遇绝色佳人,情愿终身不娶。”刘玉成遂大笑起来, 道:“既是这等,便是朝廷招驸马也是不成的了。好个妙主意!这个妙主意只要兄 拿得定,不要错过机会,半路里又追悔起来。”苏友白道:“决不追悔!”刘玉成 只得别了苏友白,来回复吴翰林。 吴翰林闻知苏友白执意不允,便大怒骂道:“小畜牲这等放肆!他只倚着考了 一个案首便这等狂妄,看他这秀才做得成做不成!”随即写书与宗师细道其详,要 他黜退苏友白的前程。 原来这学院姓李名懋学,与吴翰林同年同门。见吴翰林书来,欲要听了,却怜 苏友白才情,又无罪过;欲待不听,又撇吴翰林面情不过。只得暗暗叫学官传语苏 友白微道其意,叫他委曲从了吴翰林婚姻,免得于前程有碍。 学官奉命,遂请了苏友白到衙中,将前情细说一遍。苏友白道:“感宗师美情。 老师台命,门生本该听从,只是门生别有一段隐衷,一时在老师面前说不出。只求 老师在宗师处委曲方便一辞,便感恩无尽。”学官道:“贤契差矣。贤契今年青春 已是二十,正得受室之时。吴公雅意相扳,论起来也是一桩美事。若说吴公富贵, 以贤契高才,自然不屑;况闻他令爱十分才美,便勉强应承,也不见有甚吃亏。为 何这般苦辞?”苏友白道:“不瞒老师说,他令爱门生已细细访过,这是断然不敢 复命。” 学官道:“贤契既不情愿,这也难强。只是吴公与宗师同年同门,未免有几分 情面,这事不成,恐怕于贤契的前程有些不妙。”苏反白微笑道:“门生这一领青 衿算得甚么前程,岂肯恋此而误终身大事?但听宗师裁处罢了。”造起身辞去。 学官见事不成,随即报知宗师。宗师听了也不喜道:“这生胡狂至此!”便要 黜退他,却又回想道:“这一桩美事若在别一个穷秀才,便是梦见也快活不了。他 却抵死不允,也是个有志之士。”又有几分怜他,尚不忍便行。 正踌躇间,忽闻一声梆响,门生传进一本报来。李学院将报一看,只见一本叙 功事:原任太常正卿新加工部侍郎衔白玄出使虏营迎接上皇,不辱君命,还朝有功, 着实援工部侍郎。又告病恳切,准着驰驿不乡调理,愈可不时召用。又一本叙功事: 御史杨廷诏荐举得人,加升光禄寺少卿。又一本翰林院乏人事:目今经筵举行,兼 乡会在迩,乞召在告诸臣吴珪等入朝候用。俱奉圣旨准行。李学院见吴翰林起升入 朝,又见白玄是他亲眷,正在兴头时节,便顾不得苏友白,随即行一面牌到学中来, 上写道: 提学察院李,访得生员苏友白素性狂妄,恃才倚气,凌傲乡绅,不堪作养。本 当拿究,姑念少年仰学,即时除名,不许赴考。特示。 牌行到学中,满学秀才闻知此事,俱纷纷扬扬,当一段新闻传讲。有笑苏友白 呆的,也有羡苏友白高的。又有一班与苏友白相好的愤愤不平道:“婚姻事要人情 愿,那有为辞了乡宦亲事,便可黜退秀才的道理?”便要动一张公呈到宗师去讲。 倒是苏友白再三拦阻道:“只为考了一个案首,惹出这场事来。今日去了这顶头巾, 得耳根清净,岂不快活!诸兄万万不消介意。”众人见苏友白如此,只得罢了。正 是: 三分气骨七分痴,酿就才人一种思。 说向世人都不解,不言惟有玉人知。 按下苏友白不题。却说吴翰林见黜退了苏友白前程,虽出了一时之气,然心下 也有三分不过意,还要过几日仍旧替他挽回。只因闻了白公荣归之信与自家钦召还 朝之报,与无娇小姐说知,大家欢喜,便将苏友白之事忘怀了。吴翰林奉诏即当进 京,因要会白公交还无娇小姐,只得在家等候,一面差人迎接。 此时白公实受了工部侍郎之职,奉旨驰驿还乡,一路上好不兴头。不月余到了 金陵,竟到吴翰林家来。吴翰林接着,不胜欢喜。白公向吴翰林致谢,吴翰林向白 公称贺。二人交拜过,即邀入后堂。随即唤无娇小姐出来拜见父亲,大家欢喜无尽。 此时吴翰林已备下酒席,就一面把盏与白公洗尘,二人对酌。吴翰林因问出使 之事,白公叹一口气,道:“朝廷之事,万不可为。前日小弟奉命是迎请上皇,而 敕书上单言候问,并送进衣物,绝无一字及于迎请。上皇闻知,深为不乐。也先见 了甚加诘问,叫小弟无以措词。只得说迎请自是本朝之意,然不知贵国允否,故不 敢见之敕书,只面谕使臣恳求太师耳。也先方回嗔作喜,允了和议,说道:‘虽是 面谕,然敕书既不迎请,我如何好送还?若竟自送还,也使中国看轻了。须另着人 来,我再无改移。’弟辈昨日复命,朝议不得已,只得又遣杨善去了。”吴翰林道: “不知也先许诺送还果是实意否?”白公道:“以弟看来,自是实意。杨善此去, 上皇决定还朝。但恐上皇回来,朝廷常有许多不妥,故小弟忙忙告病回来,以避是 非。非敢自爱,然事势至此,决非一人所能挽回也。” 吴翰林道:“吾兄历此一番风霜,劳苦回所不免,然成此大功,可谓完名全节 矣。但小弟奉钦命进京,未免又打入此网,却是奈何。”白公道:“吾兄翰苑可以 养高,又兼乡试在迩,早晚奉差,何足虑也。” 吴翰林道:“赖有此耳。但不知后来老杨可曾相会?”白公笑道:“有这样无 气骨之人!小弟一回京时,即来再三谢罪。后因旨意说他荐举有功,升了光禄,愈 加亲厚,请了又请。小弟出京时,公饯了又私饯。小弟见他如此,到不好形之颜色, 只得照旧欢饮,惟以不言愧之而已。”吴翰林笑道:“只不言愧之,胜于挞辱多矣。” 二人欢饮了半日方住。吴翰林就留白公宿了。到次日,白公就要起身,说道: “小弟告病回家,不敢在府久停,恐生议论。”吴翰林道:“虽然如此,就暂留两 三日也不妨,况此别又不知后会何日。”白公道:“既如此,只好再留一日,明日 准要行了。” 吴翰林因说道:“前日还有一件好笑的事,未曾对吾兄说。”白公道:“甚么 事?”吴翰林道:“前日小弟因在灵谷寺看梅,遇见一少年秀才,叫做苏友白,人 物聪俊,诗思清新,甚觉可人。随着人访问,恰恰李学台又考他作案首。小弟意欲 将甥女许他,因遣媒井友人再三去说。不知何故,他反抵死不允。小弟无法,只得 写书与李学台,要他周旋。李学台随谕学官传语苏生,叫他成说此事,谁想那狂生 执意不从。后来李学台无以复弟,因把他前程黜退,他也竟自不悔。你道有这等好 笑的事吗?”白公惊讶道:“有这等事?此生不独才貌,其操行愈可敬矣。士各有 志,不必相强。吾兄明日见李学台,还该替他复了前程才是。”吴翰林道:“这也 是一时之气,他的前程,自然要与他复。”二人说些时务,又过了一日。 到第三日,白公决意要行,遂领了红玉小姐,谢了吴翰林,竟回锦石村去。吴 翰林亦打点进京。不题。正是: 只道琉璃碎,翻成画锦衣。 前程暗如漆,谁识是耶非? 却说苏友白自从黜退了秀才,每日在家只是饮酒赋诗,寻花问柳。虽不以功名 贫贱动心,每遇着好景关情,自恨不能觅一佳偶,往往独自感伤,至于坠泪。人家 晓得他要求美色,自知女儿平常,便都不来与他讲亲。他又谅郡中心无绝色,更不 提起。 一日,春光明媚,正要早到郊外行吟取乐,才走出门前,忽见几个人青衣大帽, 都骑着驿马, 一路问将来, 道:“此间有一个苏相公家住在哪里?”有人指道: “那门前立的不是。”那几个人慌忙下马,走到面前问道:“敢请问相公不知可就 是苏浩老相公的大相公?”苏友白惊人答道:“正是。但不知列位何来?”众人道: “我们乃河南苏御史老爷差来的。”苏友白道:“这等想是我叔父了。”众人道: “正是。”苏友白道:“既如此,请到里面说话。” 众人随苏友白进到堂中,便要下礼相见。苏友白问道:“且住,列位还是老爷 家中人,还是衙门执事?”众人答道:“小人等皆是承差。”苏友白道:“即是公 差,那有行礼之事。”只是长揖相见过,又让众人坐了,问道:“老爷如今何在?” 众人道:“老爷巡按湖广回来,进京复命,如今座船现在江边,要请在相公同往上 京,故差小的们持书迎接。”遂取出取来递与苏友白。 苏友白拆开一看,只见上写着: 劣叔渊顿首书付贤侄览: 叔因王事驱驰,东西奔走,以致骨肉睽离,思之心侧。前闻尊嫂亦辞世,不胜 悲悼。近闻汝年学俱成,又是悲中一喜,但叔今年六十有三,景入桑榆,朝不保夕, 而下无子息。汝虽能继书香,而父母皆亡,终成孤立,何不移来一就,庶几同父犹 子之情,两相慰藉耳。此事叔虑之最详,虽告先兄先嫂于地下,亦必首肯,侄慎勿 疑。差人到,可即发行装同来,立候发舟,余不尽写。 苏友白看完了书,心下暗想道:“家中已是贫乏,一个秀才又黜退了,亲事又 都回绝了,只管住在此处亦觉无味。莫若随了叔父上京一游,虽不贪他的富贵,倘 或因此访得一个佳人,也可完我心愿。”主意已定,随对众人说道:“既是老爷来 接,至亲骨肉,岂有不去?但此处到江口,路甚遥远,恐怕今日到不得了。”众人 道:“老爷性急,立候开船。这里到江口止有六十里路,有马在此,若肯早行,到 那里还甚早。”苏友白道:“既如此,列位可先去回复老爷,我一面打发行里,一 面随后就来。”随即封了一两银子送与众人,道:“匆匆起程,不及留饮,权代一 饭。”众人推辞道:“大相公是老爷一家人,怎敢受赏。”苏友白道:“到从直些, 不要耽搁工夫。”众人受了先去,因留下一匹好马。 苏友白随即分咐一个老家人叫做苏寿,留他在家看守房屋。又打点些衣服铺陈 之类,结束做两担,叫人挑了,先着一个家人送到江口。自家止带一个小厮叫做小 喜。当下分咐停当,随即上马要行。怎奈那匹马最是狡猾,见苏友白不是久惯骑马 的,又无鞭子打他,便立定不走。苏友白忙忙将缰绳乱扯,那马往前走不得一步, 把屁股一掀,到往后退了两步。苏友白心中焦躁;“似这般走,几时得到。”家人 苏寿说道:“马不打如何肯走?旧时老相公有一条珊瑚鞭,何不取了带去,便不怕 他不走了。”苏友白道:“正是,我倒忘了。”随叫人取出,拿在手里,照马屁股 尽力连打了几下。那马负痛,只得前行。苏友白笑道:“这畜牲不打便不肯走,可 见人生处世,何可一日无权。” 此时春风正暖,一路上柳明花媚,苏友白在马上观之不尽。因自想道:“吴家 这头亲事,早是有主意辞脱了。若是沾了手,那得便容你自由自在到京中去寻访。” 又自想道:“若有分撞得一个便好,若是撞不着,可不辜负我一片念头。”又想道: “若是京中没有,便辞了叔子出来,随你天涯海角,定要寻他一个才罢。” 心中自言自语,不觉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忽岔路里跑出一个人来,将苏友白上 下一看,口里道一声:“果然有了。”便双手把缰绳扯住。苏友白因心下友思乱想, 不曾防备,猛可里吃了一惊,忙将那人一看,只见那人头戴一顶破尖毡帽,歪在半 边,身穿一领短青布夹袄,怀都开了,脚穿一双绑腿鞋,走得尘土乱迸,满身上汗 如雨湿,慌忙问道:“你是甚么人?为何扯住我的缰绳?” 那人跑得气呼吁,一时答应不清,只道:“好了,有下落了。”苏友白见那人 说话胡涂,便扯起鞭子要打。那人慌叫道:“相公不要打,小人的妻子不见了,都 在相公身上。”苏友白大怒道:“你这人好胡说,你的妻子不见了于我何干?我与 你素无相识,难道我拐了你的?”那人道:“不说是相公拐我妻子,只是我的妻子 要在相公身上见个明白。”苏友白道:“你这人一发胡说,我是过路人,怎敢青天 白日拦住我的去路?我是苏巡按老爷的公子,你不要错寻了对头!”提起鞭子夹头 夹脸乱打。小喜赶上,气不过,也来乱打。 那人被打慌了,一发说不清,只是乱叫道:“相公住手,可怜我有苦情。我实 不是小人。”口里虽然叫苦,却两手扯住缰绳死也不放。”此时过路的及村中住的 人,见他二人有些古怪,不知为何,便都围上来看。 苏友白乱嚷道:“天下有这等奇事,你不见了妻子,如何赖我过路人?”那人 道:“小人怎敢图赖相公,只求相公把这根鞭子赏了小人,小人的妻子就有了。” 看的人听见,都一齐笑将起来道:“这人敢是个疯子。如何不见妻子,一根马鞭便 有?”苏友白说道:“我这根马鞭子是珊瑚的,值几两银子,如何与你?”气不过, 提起鞭子又要打。那人叫起来道“相公慢打,容小人说个明白。”众人劝道:“相 公且息怒,等问个明白再打不迟。”便问那人道:“你是那里人?有甚缘故?可细 细说明。” 那人道:“小人是丹阳县杨家村人,小人叫做杨科。数日前,曾叫妻子到城中 去赎当,不知路上被甚人拐去,日日追寻,并无消息。今日清晨在句容镇上遇着个 起课先生,小人求他起了一课,他许我只在今日中时三刻便见。小人又问他该向那 一方去寻?他说:‘向东北方四十里上十字路口,有一位少年官人,身穿柳黄衣服, 骑一匹点子马来。你只扯着他,求了他手中那条马鞭子,你妻子便有了。只要赶快, 若赶迟了一步,放他过去,便再不能够见了。’小人听了,一口气赶来,连饭也不 敢吃一碗,直赶了四十里路。到此十字路,恰恰遇着相公骑马而过,衣服颜色相对, 岂不是实?只求相公开仁心,把这马鞭子赏了小人,使小人眼下就去寻寻,相公万 代阴德。”苏友白笑道:“你这人一味胡说。世间那样这样灵先生?你分明看见我 衣马颜色,希图骗我鞭子,便驾此一篇谎说,如何信得?”杨科道:“小人怎敢! 小人也自知说来不信,只因那先生件件说着,不由人不信。他还说相公此行是为求 婚姻的,不知是也不是?相公心下便明白了。” 苏友白听见说出“求婚姻”三字,便呆了半晌,心下暗思道:“这件事乃我肺 腑隐情,便是鬼神亦未必能知,他如何晓得?”便有几分信他,因说道:“便把这 鞭子与你,也是小事。只是我今日还要赶到江口,若没鞭子,这马决不肯行,却如 何处?”旁看的人见说得有些奇异,都要看拿了鞭子如何寻妻。又见苏友白口松, 有个肯与他的意思,便替他撺掇道:“既是这位相公肯赏你鞭子,何不快去折一柳 条来与相公权用。”杨科欲待折柳条,又恐怕苏友白去了,犹扯住不肯放手。苏友 白晓得他的意思,便将鞭子先送与他,说道:“既许了你,岂肯失信?可快折一柳 条来,我好赶路。”杨科接了鞭子,千恩万谢道:“多谢相公!若寻着妻子,定然 送还。”便立起身来东张西望去寻柳条。 此时是二月中旬,道旁小柳树都是柔弱枝条,折来打马不动,只东南角上一条 冷巷中一所破庙旁边,有三四株大柳树高出墙头。杨科看见,慌忙爬将上去。爬到 树上才要折柳,忽听得庙中有人啼哭。他分开柳叶,往内一张,只见有三个男子将 他妻子围在中间,要逼勒行淫,妻子不从,故此啼哭。杨科看见了,便忍不住叫起 来道:“好贼奴,拐人妻子,却躲在这里!”慌忙跳下树来,竟扑庙门。看人人听 见叫“在这里”,便一齐拥了来看。杨科赶到庙前,庙门已被顶住,杨科也不顾好 歹,一顿脚将转轴登折,挤了进去。忙跑到庙后时,那三个拐子已往墙阙里逃去多 时,只剩下妻子一人。两人相见,不胜大喜,转扯着哭将起来。众人看见,都各惊 骇,方信杨科说的俱是真情。 此时苏友白听见寻着妻子,甚是惊讶,也下了马,叫小喜看着,自步进庙中来 看。杨科看见苏友白进来,便对他妻子说道:“若不得这位相公这条鞭子去折柳条, 便今生也不能见了。”随将鞭子送还苏友白,道:“多谢相公,不要了。” 苏友白道:“天下有这等奇事,险些儿错怪了你。我且问你,那起课的先生叫 甚么姓名?”杨科道:“人都不知他的姓名,只因他挂着一面牌上写‘赛神仙’三 字,人就顺口叫他做赛神仙。”说罢,便再三谢了苏友白并众人,领着妻子原从旧 路上扬扬去了。 苏友白走出庙来,上了马,一头走一头想道:“我苏友白聪明一世,懵懂一时。 我此生虽因叔命,原为寻访佳人。这赛神仙他既晓得我为婚姻出门,必然晓得我婚 姻在何处。我放着现消息不去访问,却向无踪无影处寻觅,何其愚也!今天色尚早, 不如赶到内容镇上,见了赛神仙问明婚姻,再到叔父船上,未为迟也。”主意定了, 遂勒转马头,向西南杨科去的路上赶来。只因此一去,有分教:是非堆里转出个佳 人,生死场中抬回个才子。正是: 树头风絮乱依依,空里游丝无定飞。 不是多情爱狂荡,因春无赖听春吹。 苏友白去见赛神仙问婚姻,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