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棵树之夜 一 门前像海滩,满是沙砾、礁石,还有一堆枯树枝,像被海水冲上岸一样,浸得 发白,又像是尸骨。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丘世良数着,“没错,八!是八棵树。” “闻闻味就知道这里是!还要数什么?”老虎耸动着鼻子,在这堆树枝前面嗅 着。“只要闻一口这里的空气就能怀孕。假如你老兄是一个女人的话。” 他拍拍丘世良的肩膀,哈哈笑着,一步跃进门去。那门像搁浅的沉船的倾斜的 舱板,然而,一推,便从板缝中现出一道转门。在你什么还没有看清楚之前,一股 强烈的男人气味如同热浪一样扑面而来。 这便是八棵树酒吧。 …… 夜晚是属于男人的。 至少,深圳的夜,是男人之夜。 而汇食街,像一条幽暗的银河,横在男人之夜那深邃的黑暗中。 这条街如今已经不复存在,许多故事和人也随之消失。但那氛围,那灵魂会在 另一个角落里出现。那幽灵会在月悬高空的夜里化作预示风云的一圈光晕,而在晴 朗的日于里化作海上的浮光掠影。影里,飞机的羽翼,高速公路,电气火车的闪光 的速度中,都会有它们的鬼魂附体。还会有凄厉的笑声,在计算机房里,在股票市 场上…… 老虎一走进这条街,便周身涌动着,每个细胞,每个毛孔都张开了。这里的每 一缕风,每一丝气味,都沁他心脾,人他肺腑,连那被拉来的丘先生也睁大了眼睛…… 二 汇食街无论如何是有魅力的。 波德莱尔所说的恶之华。 午夜过后,歌女们不卸装就来到这里,那些薄如蝉翼袒胸露背的演出服——或 摩登到全身赤裸只剩三点,或古老如欧洲宫廷的贵妇或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郝思嘉 式的有着桶一样的裙箍和假臀的服装,还缀着亮闪闪的金箔银屑——就这样满不在 乎地拖曳过汇食街的洒满汁水的橱窗和连廊。她们选定熟悉的座位,一落座便大口 地吞食着美味。她们用餐巾纸擦去黑色的睫毛油和眼线,却又精心地注意着不要损 坏她们的血红大嘴上的唇膏,那吃法就像烫嘴一般,又如杂技演员在练吞火,她们 惊人的胃口和细腰形成反比例。无人相信那满桌的佳肴被她们吃到肚子里去了,但 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这令那些站在旁边的穿着绷得紧紧的制服的圆滚滚胖乎乎的 下等女招待百思不得其解。 乐队们却略有不同,那些吉它手贝司手萨克斯手和电子琴手们,他们点了满桌 菜肴却不忙吃,先抽烟再饮酒:泡着蛇鞭鹿鞭牛鞭等动物生殖器的壮阳酒,讲着各 式最新版本的黄色笑话,搂着尚未唱红还靠他们关照的女歌星却坐怀不乱,直至快 打烊时才往嘴里划拉几口已凉透了的残羹剩饭,迎着暖色摇摇晃晃地走回他们合伙 租住的小屋。 妓女们到了这里却一本正经,不是拉客而是去找情人,她们为此而倒贴钞票和 泪水。在那些让她们心碎的情人吃完了满桌的佳肴之后,接过侍者递过来的帐单, 看也不看便传给她们,由她们埋单。 更有发了大财的大佬们,开着大卡(卡迪莱克),大奔(奔驰),与街道一般 宽窄的大房车像肠梗阻,像便秘一样,在这个狭窄的街道上曲里拐弯吭哧吭哧地艰 难地蹭着,顶着,往外拱着。这却是大佬们最为心情舒畅的时候,两边的店铺紧贴 着他的车窗,大佬们探出头来和奉承他的人们寒暄着,同时伸手接过递来的杯盘, 尝着他旧日的“金珠翡翠白玉汤”—— 哦,好味,好味! 这是真的,哪里也没有这里的味道好吃。这里有点邪兴。这里有一种温馨加邪 兴的气息。这里有一种故园老家的味道,像一个精神的祖国。 汇食街的最深处,是八棵树酒吧。 它名气大而隐秘。并不是人人知道,但知道的就不得了。并不是知道的就能进 去,但进去的就不得了。能进去又能出来的就不得了。有人进去就出不来,有人出 来就进不去,能在此出出进进的,那在深圳,就是不得了的不得了…… 三 现在,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和他的过去。他已经有些发福,而且蓄起了胡子, 但他很少露面,更很少说话。有时,他走进来,默默地坐在客人们的位置上喝一杯。 有时,是和朋友一同来,听听歌舞,扔下酒钱和小费,再与他的朋友一同离去,人 们也不会知道他是老板,有时,连侍者也不知道。 对于八棵树,人们有各种解释,但和舞蹈家林森森联系在一起的,却很少,除 非是好友,而好友却又缄口不言。那个舞蹈家,已在北澳那个海滩上,在那艘神秘 的海盗船靠岸的夜晚消失了。八棵树只是一个躯壳,像那些被击沉和触礁的船骨。 …… 最近酒吧处于半打烊状态,原因是老板要去出一趟远门。 这趟远门便是西藏。 他购置了各种摄影器材和高原用品,及一部越野车沙漠王,时速每小时二百, 排气量四百,三个压包,前后加力,还自带钢丝绞盘,无论在沙漠里还是在冰雪中, 它都可以靠自身的力量来自救,这部新车就停在他在北澳的秘密据点的车库里。 在北澳的秘密据点里,还有他的暗房。除了洗印照片还有其他用途。 这些天,他一直呆在这里,养精蓄锐,作着去西藏的准备,他每天都要出入车 库几次,看着沙漠王就令他自豪不已。这次高原之行将恢复他的林森森的原名,恢 复他艺术家的原貌,但不是作为舞蹈家而是作为一个摄影师。他从倪巴那里学了一 手不错的技术,况且,他的感觉不错,他的设备更不错。他的摄影器材高级得让专 业摄影师看着生气。 他不断地往车里添置一些新的东西,最后,一切都完备了。 同时打理好了酒吧的生意,他不希望在他出门时出什么麻烦,赚钱对于他来说 已没有什么意义。这个酒吧之所以开着,是因为其他生意,他已经考虑在适当的时 候关闭它。 他开始将电视调出内地的电视台,四川,青海,尤其是中央电视台的频道,新 闻之后的天气预报更是他必看的。就在他准备动身之前,传来了令他心烦意乱的消 息: ……连续三日近五十个小时的大雪,唐古拉山以北地区积雪厚达一米……受灾 面积达十五万平方公里,受灾牧民达八万,牲畜近三百万…… ……雪灾发生后,从自治区到地、县、区各级领导和干部一批批奔赴灾区,人 民解放军出动了空军,寻找受灾牧民…… 推土机、牵引车在前面开路,装载着口粮、燃料和饲草的汽车紧随其后。黑体 标语和红旗,让人兴奋不已,但一闪而过的画面是:前面的道路刚开出,后面的道 路又被风雪掩住…… 香港和美国之音的电台关于这场雪也有报道,报道中最令他心惊肉跳的语言就 是:据估计,这场雪在半年之后才能融化。 行期拖延下来了。 四 八棵树酒吧。 歌手正在演唱《伤痕累累的罗拉》: …… 罗拉,罗拉,请你走近我, 罗拉,罗拉,盼你再归来, 罗拉,罗拉,为何你离别我, 悄悄地移走你的目光, 难道你忘记,一往的情深? …… 歌手用日文唱着,唱得相当不错。一时,人们以为他就是西城秀村。很难说的, 八棵树酒吧的事很难预料。 乐队也非常卖劲,发挥到最好状态。电子琴手疯狂地敲着键盘,而吉它手索性 躺在地上。萨克斯管凄凉得像冬天坠入冰河的破卡车…… 真的,只有八棵树才能有这样的乐队。这支乐队驰名海外,风摩大陆,这可绝 不仅仅是因为他出的价钱。就像这歌手,除了八棵树酒吧,哪里能有这样的歌手? …… 谁能明了这冷却的时光? 沧桑寂寞,心中冷漠, 可我爱的心珊珊不去, 罗拉,罗拉,请不要再归来 …… 林森森坐在黑暗中,烛光照着他低着的头,他的眼睛在满脸的须发中闪着星星 点点的泪光。 …… 人生如潮水,一波又一波, 以往的星辰已落散在天涯, 哦。 罗拉—— 罗拉—— 罗拉—— 没有人能听懂他的日文,但那最后的三声“罗拉”唱毕,歌手在舞台上一腿跪 地,一手拄头,久跪不起,便倾倒了一片。 是哭倒了一片,那一桌一桌的男人。 接着是酒杯、酒瓶的声音和毫不掩饰的嚎啕大哭声。 歌手从舞台上走下来,林森森走上去,和他拥抱。 “真的,真好,”他揩了揩眼角的泪。“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支歌……” “在日本已经唱遍了。”歌手说,他说的是非常纯正的中文,“你脱离这一行 已经太久……” 歌手是林森森在艺术学校的同学。他在日本一边打工,一边唱歌,然后唱红了 的。现在他来香港演唱,特地到深圳来看望林森森。今晚酒吧开放正是为了这个朋 友。 “你没想到我现在是这样吧?”林森森忧郁地说,“那一班人现在都走红了, 不管是唱歌的,还是跳舞的,都有了名堂,出专集,办专场什么的……” “你其实是这一班中最好的。”朋友很惋惜地说,“老师们都说,你其实是最 可能成为大器的,你在学校里就不同于其他同学……” “老师的意思是说我太调皮,不像其他同学那么乖。” “是呢!有一次,你为什么把你的舞伴扔了下来?你们本是最佳搭档,从你们 九岁入学时,老师就按照王子和天鹅来培养你们俩。再说,她还是满追求你的……” 他们提起了往事。那是在一次排练过程中,林森森莫名其妙地在托举时将自己 的舞伴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我累了。你想想,一个扛大个儿的搬运工人一天能搬多少斤?而我,每天托 举就算是一百次罢,她一百斤的体重,我要扛多少,我比扛大个儿的要累多了!” 小林说。 “这是真话吗?” “哎,老问学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实在是闻不了她的月经味!” “真不知道你有这毛病。”老同学遗憾地说,“早知道,我就追求她了。那妞 儿真甜,可我们谁也不敢上前,以为她是你的专利,非你莫属,你们俩从表面上也……” “得啦,别说这个。来呀,再唱一个,把你在小日本那里学的东两全给我倒一 遍,让我也享受享受,好久没有这种享受了!”林森森请求着,“咱们欢乐今宵!” 乐队也在台上奏起了花腔。 客人们更是叫嚣得厉害,酒吧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来呀!”那歌手跳上台去,叫着林森森,“我唱,可得你跳,只有你给我伴 舞我才唱!” “不行,不行,你看看我这体形!”他比划着自己的身体。但他感到自己跃跃 欲试。 “跳芭蕾是不行了。”歌手认真地看了他一下,说,“可跳别的,那没问题! 要不,就是不愿给我伴舞,当年的第一号种子看不起我这个劣等生。” 这分明是个激将法,于是林森森身上那种被称为脉冲的东西,那种有如潮汐的 东西开始激荡起来。他不由得动了几下,那种旧日的风姿一下子显出来了。 乐队的鼓手立刻像风一样掠过了架子上所有的鼓。 “不行!不行!” 但他不由得原地随着鼓点手舞足蹈了起来,那只是很小的动作,舞蹈演员的一 种本能,但却引起了底下的一声如雷灌耳的喝彩: “好啊!好啊!宝贝,来啊!” 林森森定睛一看,隔着桌子,有一个两人对坐的小台,一个地道的港客和一个 北方佬,吼叫的那人正是北方佬! 那是老虎! 老虎早就对八棵树酒吧有所耳闻,但他无法进来。是季惠霞帮了他的忙,通过 香港的一个艺员朋友牵线,并由丘世良陪着找了来。八棵树酒吧已是一种半俱乐部 性质,不是圈内人很难进入。 这里的气氛对老虎来说,不仅是如鱼得水,更应说是久旱逢雨,他凭本能就看 出这里的人谁是他的同类。 他一进来,就被林森森迷住了。他并不知道林森森是老板,以为林森森是一个 客人,一个陪着歌手而来的伴侣。 这真是一个完美的伴侣!仅是他在烛光里的轮廓已经叫老虎想入非非了。 丘世良也不知道。他两者都不知道。 这里的一切都在煽动着老虎,歌手唱《伤痕累累的罗拉》时,大声嚎啕的是他, 摔杯子的是他,喝彩的也是他,他的情绪随着歌手和林森森跳舞而变得不可遏制了。 “宝贝,来啊!跳啊!”老虎大声地朝林森森叫着。 丘世良无奈地笑着,他只认为这是老虎的一贯作风——“傻姐夫”!——私下 里,季惠霞也是这样称呼老虎的。 当老虎看到林森森往这里看,与他的目光相遇时,老虎就更肆无忌惮地做了一 个手势。 林森森腾地跃上了一个桌子!然后旋转着,用芭蕾的跃步一个桌子一个桌子地 向老虎那边跳着!最后,以王子的姿势在老虎的桌上站立了。 全场哗然,杯盘狼藉。 林森森在老虎的桌前伸出一条腿。 老虎再也忍不住了,他将这条腿抱在怀里…… 五 普卯接到电话时,正在烽火大厦。他一接电话就知道是急事,否则秘书是不会 把电话接上来的。 大厦好像是从那天开始倾斜的? “是你吗,小弟?”是普扫打来的,电话中普扫的声音已含着哭腔。 “姐姐!姐姐!”普卯叫着,“有话慢慢说,慢慢说……” 但他的心里也有点打鼓。好久没有听到姐姐的哭声了,姐姐的哭声只是很遥远 的时代的事。在那个年代,隔着铁窗……见鬼,为什么又想起这此? 太久远了太久远了! 此刻,他看着窗外,就像上帝一样高居在这个南中国海畔的崭新的城市之巅。 为什么,一有风吹草动他就想到那些? 过去是真实的吗?有过那样的过去吗?过去的不都过去了吗?他晃了晃头,在 这个大楼里呆久了,人太易敏感。 “是不是电影?”普卯先开口问。 “是老虎……”电话那头普扫抽泣着。 普卯反而有点踏下心来。老虎闯祸是意料中的,他一来深圳就剥下军装乱闯, 好几件事都是普卯出钱替他了结的,这些都瞒着普扫。 “他怎么啦?有麻烦了?”普卯口气有点轻松了。 “我把他的录音放给你听……” 他觉得有些不妙:“放录音?” 但听完了以后,他愣住了,半天没有说话。 “小弟!小弟!”电话的那一头姐姐在叫着他。 “我在听,在听…… “你听清楚了吗?” “录音很清楚。”普卯说。 “你心里清楚吗?” “心里?”普卯真想说不清楚,他想替老虎开脱,但他只是问:“你心里清楚 吗?” “我当然清楚。” “什么?!”普卯震惊道,“不会的!姐姐!老虎荒唐是荒唐,但是不会的, 这是敲诈!” “会的!” “会的,是这样的。”普扫哭得更厉害了。 “姐姐,你不要哭,你是急糊涂了,我现在就到你那里去,马上。” “不!我不要你来!我不想看到你!现在,我只想这样在电话里和你说,我见 你的面就说不出来了……” 是的,普卯知道,姐姐是这样的,她不愿意当着人面流露感情,这是他们家族 的特征,他们原本是华丽家族。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普卯的声音低了下来。 “一开始……” “什么?!”普卯叫了起来。他差点砸了电话,这也就是姐姐为什么没有当面 来找他而是打电话来,他不知道倘若姐姐当面来了,他们姐弟俩将是什么情景。 现在他知道姐姐的悲剧了。知道姐姐为自己所作的牺牲了,他一直以为姐姐在 性的方面很满足,姐姐真是一个天才的演员。 姐姐是对的,不见面是对的。现在的普卯,已经颓然地倒在沙发上,泪流满面。 这就是他活到今天的代价…… “雁北知道吗?”普卯愤怒地问。 “不知道!她父亲也不知道,他们一家都是好人!老虎也不坏,真是,小弟, 小弟,你怎么不说话,你干什么呢?你在听吗?” 现在,轮到普卯哭了。 “……现在,我也不想告诉雁北。”普扫说,“可不告诉她又怎么能得到官方 的帮助?得救人啊,得救老虎啊!” 普卯擦干了泪水,冷静下来。“对付这方面的人,官方一点作用也起不上,反 而会起反作用。” “那就得求惠霞,让她从香港找人来疏通一下……” “你是说黑道上的人?” “是的。” “就怕黑白两道都吃又都不吃……很难摸准扣住老虎的是什么人。”普卯思忖 着说,“看来又不像一般的黑道。” “那就先派一个人去摸一摸……” “我去,只能是我。” “你不能!”普扫又哭起来,“那里很黑的。” “最黑的我已经经历过了……” 是的,那黑暗之夜,那逃亡之夜,那法场之夜……想必普扫也想到了这些。 “小弟,你要小心……”她在电话的一头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六 他听到了海潮声。 但他不知道是哪边的海,一路上,车窗被遮得严严的,他只知道这是沿着海岸 线走。 而且,就是要他来,对方说得很清楚,丘世良已经被放了回来,他们让丘世良 带来了话,就是这样说的。 对于烽火集团,对于他们家族,深圳黑白两道都很清楚。 当他可以看的时候,他已经被推到一幢海边房子里了。 除了海,他仍然是什么也看不见,其实他也并没有看见海,只因为从那窗子往 外什么也看不见,而只有一些黑得发亮的闪光,他便断定那是海。 那气味,那声音,包括那黑暗,还有那沙粒,那是从台阶上带来的,是海无疑。 这实际上是一个暗室,而不是故意邀严的。他渐渐看清了,是一个摄影爱好者 的暗室,里面还有一些照片。 他在照片中看到了宁黛,不由得吃惊不小。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的声音。一扭头,正是林森森。 这一点也不像是黑道上的人,普卯想。普卯明显感到林森森眼光中的友好。 “坐!” 他没有坐,只是站着。他不敢掉以轻心。这里有太多的意外。 “这是谁?”他指着宁黛在西藏的照片。 “我的朋友。”林森森双手插在兜里,歪着头从普卯的背后看去。 “什么朋友?!”他警惕地问道。 “女朋友,好朋友。”林森森眼光坦诚,轻松地说。 普卯却轻松不起来,紧张地琢磨着林森森的这句话,又仔细观察着林森森。他 的神情已经将他内心的思念暴露无遗了。 “你认识她?” “我在找她。”普卯说,“她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不在这里,这里只是她的照片。” “那么她在哪里?”普卯迫不及待地问,“这里好像是……”他仔细地看着照 片,“这里好像是西藏,对吗?” “是西藏,你眼力不错。”林森森打量着普卯,这与他想象的不同。 “西藏的什么地方?” “我也在找。”林森森说,这使他的心碎。 “她怎么了?” “她失踪了。” “怎么失踪了?” “一场风雪。” “什么样的风雪?” “我看你还是应该先问问你那姐夫的下场。”林森森从他的手里将宁黛的照片 拿了回来。“你不是为她而来的,不是吗?” “是的。”普卯有点尴尬,马上转变了口气:“我妹夫他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我把他阉了。”林森森不动声色地说。 “你没有。”普卯也不动声色地说。 “你是说我不敢?还是说他不该?” “我只是说,你还没有阉,是吗?要不,你找我来干什么呢?” “他还有一条命。”林森森说,“命不是比鸡巴更值钱吗?” “可能是,但对于我来说,没有鸡巴的命就不值钱了,很简单,他是我妹夫, 可他要是被阉掉了就不成我妹夫了,我还要他干什么?” “可他要是不阉掉也并不是什么好姐夫啊?” “姐夫就是姐夫!我姐姐拿他当丈夫,我就得拿他当姐夫。至于他好坏,那是 他们两口子的事。两口子的事你懂多少?对于女人,你懂多少?你怕是还没有结婚, 对吧?”普卯。普卯已是以大男人的口气教训林森森了。 林森森很服气:“是的,没阉,他那玩艺还在。” “不行,我得看看,他在哪里?”普卯不由得有点惭愧,来这么半天,他现在 才想到应该当面见一下老虎。 “行,来吧。” 林森森在前面带路,将普卯带到他秘密据点的车库。 “这地方不错。”普卯已确认这是海滩,而且看到据点的构造。“这是一组不 错的建筑。” “你对建筑有研究?” “我是搞建筑的。” “那位女士也很真欢这里。” “哪位女士?” “我的女朋友啊,你刚才看的照片上的那位。” 车库里,停着林森森的几部车子,其中沙漠王单独地停在最里面。 林森森叫人打开沙漠王,只见后座上一个鸭绒睡袋在蠕动着。松开口,露出汗 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老虎。 普卯不由得心疼起来。“在这种地方,用鸭绒睡袋,你们真是敢用酷刑!” 刚揭开嘴上的胶带,老虎就朝普卯喊着:“普卯,我对不起普扫啊!我爱她, 我崇拜她啊!” 林森森撇了撇嘴:“要不要摸摸他的裤裆,看看他那玩艺还在不在。” “摸摸吧,你来摸吧!”老虎对林森森叫着。 林森森气得让人再把老虎塞进睡袋去。 普卯追着林森森赔着不是:“你说说条件吧!” “条件就是……”林森森望着普卯说,“一架飞机!” 普卯脑子迅速在转着:“飞机?干什么?” “他不是飞行员吗?去西藏救灾啊……”林森森指着宁黛的照片。“我刚才不 是告诉你,她被困在了风雪中了吗?我要一架救灾的飞机,而且你要作人质。” 普卯没费多大劲就迅速地将此行的可能性及步骤想了个周全,且想得最多的, 第一个冒出的念头就是她,可以见到她,可以将她接出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一切都是可行的,且冠冕堂皇,于公于私,于家于国,都可以交代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