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雁北不哭 一 哦,真舒服!真惬意! 雁北闭着眼睛。 只要将头发交给幽灵,就可以进入一种半催眠状态。可以想入非非,也可以昏 昏入睡…… 月经时有时无。而情绪呢,时起时落。 雁北正处于更年期的第三状态,似病非病。 这是幽灵告诉她的。幽灵不光是雁北的理发师,还是她的心理医生,甚至闺中 秘友。她讨厌他,却又将自己的隐秘告诉他,那些只应该对妇科大夫或是丈夫讲的 事。其实雁北不讲,他也猜得出来,用不着你说,他先告诉你。 而幽灵,那个专给富婆作头发的理发师,雁北可以从自己的颈子上感受到他的 气息,那混合着各种香料和液体的湿润的气息,像迷魂阵一样包裹着雁北。还有他 的手,他的手触及着雁北的头发,像触及一朵花一样,但那朵花却在他的手里无情 地蹂躏着,撕扯着…… 还有他的声音,不男不女的声音,像昆虫的翅膀,拂着雁北的耳廓:“太太的 皮肤真好,太太的头发真黑,太太的脖颈像日本女人一样……” 她觉得他不够尊重,但她也觉得他说得对。她觉得自己的脖子是好,尤其是当 幽灵在后面拿着镜子给她照的时候,白皙的皮肤在刚修饰过的头发下露出来时,那 真是很令人垂涎欲滴的。 “垂涎欲滴。”幽灵就是这样说的。 雁北觉得他不该这样说,但又说得很确切,而且他这样说了,却没有这样做。 “太太应该去做一件日本和服,日本女人的和服其实是最性感的,它从头到脚 将女人包起来,偏留下后领口。那后领口是让人亲吻的,而且是让偷情的人吻的……” 没有外遇,而丈夫就是她的情人。 但性欲明显地减退,不像刚来深圳那会儿,那会儿真是疯狂。但那像一阵虚火, 呼呼地窜腾了一阵也就没劲了。年龄过了。过了如狼似虎的年龄,到了死心塌地的 年龄。她停经了。 她喜欢和丈夫缱绻在一起,但性生活却变得可有可无了,而且,也就无了。是 很长时间以后她才意识到这一点的。她恐慌了,她不能认输啊。她有一个正当年的 丈夫啊!这样旷着他可不好。她曾主动献身,但结果却并不令人满意。没有高潮, 没有快感,只有沮丧, “别勉强,这样挺好的……”普卯体贴地拍拍她。“睡吧,我也睡,我也是只 想睡觉,太累了……” 幽灵告诉她有一个午夜节目,在零点钟的电视中播放,正是男人未归,女人未 眠的时辰。 雁北就在床上打开电视。 那是一个《夏博士说与你知》的节目,是一个女博士,叫作夏洛特的法裔美国 人的讲座,专讲性心理,性生活,从少年到老年。 “……想象一个足球队在和你干,轮奸你,这样你就会有旺盛的性欲。这种想 象不会对不起你的丈夫,而只会使你的丈夫从你这里得到更多的享受,在获得良好 性生活的同时,保持你道德上的完美,你为什么不试试看呢?性幻想是很好的一件 事啊!” 这是夏博士给一个热线中的妇女出的主意。 雁北就这样试了。 她就这样想象了。 果然如此。 这样就有良好的性生活。 但突然,她想到,自己的丈夫的性幻想是什么呢? 他是想着和自己干,还是和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他得不到的人?他是因为得 不到什么人而饥渴着? 她开始猜测丈夫的历史。 她感到有点害怕。 她想生一个孩子。在这个年纪冒出这个念头,真是令人笑话。但雁北不怕,她 就这样想了。于是就这样做了,于是就成功了。她怀孕了,接着就小产了。 普卯尽力地照顾她,她很快康复了。于是她对普卯说:“走罢,忙你的去吧。 我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她是个明事理的女人,她不想再冒险,也不想拴住男人,只要知道他在那里雄 心勃勃地干就行了,只要有他的体温就行了,只要能嗅嗅他的气味就行了。 毕竟,深圳不同别处。在深圳,做一个女人,有很多名堂呢! 有很多五花八门的东西可供打发日子。有一个有钱的丈夫或是一个有能力的丈 夫真是另一股滋味,她得打发那种日子,你可以一天买一套时装,而且那样做的还 大有人在。天哪,这可比美国奢侈多了。她真心诚意地按照普扫的意见来挑选时装, 流览时装杂志,看电视,有新片子时由普扫陪着去看。普扫她们有什么活动时,也 要邀请她来参加。 “你要是不打算让你那些时装在衣橱里发霉,就快来,今天有一个聚会……” 普扫在时就非常有意思,但她不能老在那种场合掺和着。她是家庭主妇,而普 扫是艺术家,是大家姐,她们在工作,而她在场就很别扭。 于是普扫就让普卯为她买了一些卡,那些高级俱乐部健身房的金卡银卡什么的。 好像知道她们的苦闷,人们专为赚这一类女人钱的行当也应运而生。而且,人们对 她这一类富婆的态度比对年轻的女人的态度要好。这一点使她感到平衡一些。 在深圳,女人越傻越有福气。幽灵说。 幽灵还说:“丈夫有外遇不要紧。有外遇,他会内疚的,他就会给太太很多好 处。” 但如何做一个成功的深圳女人呢?这是指家主妇,而不是指那种总在奋斗的女 光棍,是指能成功地吸引丈夫的注意,控制住丈夫不使其有外遇的女人。 “花钱,多花钱!”幽灵的法宝很简单。“能花多少花多少,多多益善!你不 花,就会有别的女人替你花出去!最后把你老公也花出去,你懂我的意思。大把大 把地将钱扔出去,身后留下一大堆帐单,然后这些帐单再寄到丈夫的办公室!哇! 你丈夫就会为你吃惊,为你自豪!格外看重你,留意你。你花钱越多,你老公就会 认为你越值钱,别人也会认为你老公越有钱,而你老公也就越要去挣钱,去挣大钱, 就顾不上去勾引女人了……” 头发做完以后,幽灵还要给她按摩一会,将她放倒,翻过来,再倒过去。雁北 在按摩时仍处于半催眠状态。 “经常做一下按摩,让身体又娇又软,让您的先生为您发狂……” 幽灵的手常常伸到不该伸的地方,但却在边缘处停住。按摩就是按摩。幽灵忠 于职守,不越雷池一步,但也只差一步。 深圳的渊薮就在这里。它使你厌恶,它又使你入迷。 而季惠霞正是此时找到这里。 二 “大姐……” 季惠霞未语便已红了眼圈。幽灵在场并不影响她们的谈话。这也是幽灵的好处, 幽灵就是幽灵。他的存在不对女人造成障碍,他若有若无,守口如瓶,不多嘴,也 不多事。但他很会来事,很会造就一种和谐的女人气氛,用他独特的眼神安慰与事 双方的女人。 幽灵一边继续给雁北按摩着,一边将纸巾盒移到季惠霞旁边,以备她擦泪用, 并准备等她大哭一场后,再给她修饰头发。 季惠霞用纸巾先擦眼泪再擤鼻涕。 “受了谁的气了?”雁北不等她开腔,先问道。 雁北从心里蔑视这个佣人的女儿,只因她是继母的宠儿,又得父亲的信任,雁 北又是个不理家事的人,才没把这种蔑视露在脸上。但她对柏西和季惠霞的婚姻一 直是有保留的,但与柏西同父不同母,年龄又悬殊,而且柏西自己也没有主见,确 实需要照顾,雁北也就保持沉默。在大姑姐的尊严下,雁北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主 子的傲慢,但因为她平和的天性,这一切都适度地藏而不露。 季惠霞却是心知肚明的。在这个家里,她唯一畏惧的就是雁北。但她最有效的 支持也来自雁北,因此,她将畏惧得体地伪装在弟姐对大姑姐的敬重和谦卑中。她 已经不止一次到雁北这里告柏西的状了。 “是柏西吗?” “是……”季惠霞呜咽着讲了她到《风云》去的经过。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骂她个婊子也就罢了,你怎么能骂人家报社是窑子呢? 不就是那一个女记者吗?” “谁说光她一个?!” “还有别人?!” “还有一个!” 雁北真是吃惊不小:“柏西有这样大的胆子?!这样大的本事?!这样大的魅 力?”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是柏西……” “那会是谁?” “……”季惠霞欲言又止。 这就够了!这就是一刀,刺向心窝的一刀。真刀真枪不如唇枪舌剑,而唇枪舌 剑不如一言不发,就这样欲言又止,已够她心惊肉跳的!不嫌臊,找那么一个小丈 夫,还臭美!不想想自己什么年纪!活该,这下于该她吃苦头了,该她哭了,该她 嚎了,该她上吊跳井,寻死觅活了!该她用枪亲自结果了那个普卯!那就有好看的 了。那个普卯,自以为是乘龙快婿,又大权在握,更不会把季惠霞放在眼里,季惠 霞恨他恨得牙痒痒…… 雁北仿佛完全进入了催眠状态。 幽灵也延长了按摩时间。 三 首先是擦干眼泪。 不是擦干,而是压根儿就不能让它流出来。 八十年代一个苏联片子叫《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引用一下,便是深圳不相信 眼泪。但说到根上,是雁北不相信眼泪。无论是莫斯科、深圳,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不是城市,而是她,她雁北!不相信眼泪。 生来就不相信! 季惠霞恶毒地告诉了雁北朱丽和宁黛的事,她的目的是想和雁北扯平,同时拉 她作同盟。作同盟是可以的,但想扯平,那是不可能的。 但雁北知道这个女佣的女儿是来报仇的。她被当胸刺了一刀,她痛啊。幽灵那 柔软的手指所触及的每一处仿佛都在流血…… “她被刺了一刀,当胸一刀。”这是她婆婆,以前的婆婆,胜利的妈妈向她讲 述有关母亲的英雄事迹,“她躲了一下,刀刃滑向腹部,肠子都流出来了,拖在沙 土地上,她就将肠子又连带着沙土塞进了肚子,捂着伤口,继续跑……” 当时,她的心都碎了,她无法想象肠子被打出来,再塞进肚子里的感觉。现在, 她知道了。她的肠子也被刺刀挑了出来,她也必须这样:塞进去,连肠子带血带沙 塞进去,继续往前跑…… 幽灵停止了按摩。雁北坐了起来,从镜子里望着季惠霞。 “哭什么?这事奇怪吗?这发式怎么样?”她征求着弟媳妇的意见。 “不错。”季惠霞擦干了泪。“下次给我也这样做。”她对幽灵说。 “不,这发式除了普太,别人不适合。”幽灵说。 幽灵目睹了这场无声的战斗,他知道谁是赢家。 但,总的来说,她们都输了!女人们! 幽灵脸上带着地狱般的微笑,躬身送走了她们。 回到家里,雁北弄乱了头发,在浴室里用冷水冲着,将幽灵精心制造的每一缕 卷儿、花儿、波啊、浪啊的,全部扯平。 接着,关闭了午夜电视,在夏洛特开始性讲座的时候,雁北吃了两片安眠药, 躺在床上,将普卯的睡衣抱在胸前,一边哭着,一边嗅着。现在她突然情欲勃发, 思路开阔,在她幻想普卯与她再次作爱时,她也弄明白了普卯在与她作爱时的性幻 想:普卯是在她身上发泄对另一个女子的欲望啊!那样强烈,那样激昂,那样惊心 动魄啊! 这是真的,季惠霞说的是真的!她过去所担心的也是真的!用不着证据,她根 本不听季惠霞的那些证据。她自己知道,她的心知道:那绝对是真的! 她是谁?她是什么样子?我要去看一看!我一定要看看她! 四 首发式。 这是一次盛会,一次检阅,一次示威!《风云》编辑部出动了全班人马。 新落成的新华书店也借这首发式,开张伊始,柜台里、橱窗里摆的全是《风云》 的几员大将的新书,一时成了《风云》的专卖店。 而读者们已经等在对面的草坪上了,还有从香港过来的一些文学爱好者。电台、 电视台、报社的记者,已经在抢镜头,抢新闻了。 更有那些特邀嘉宾们的车队,一进入会场,便被文学爱好者和记者们分别围住, 提问,签名,合影。 彩旗飞舞,汽球腾空。 那是一个好天气,雁北踏着草坪,从潞漪花园的后门抄近路来到了售书现场, 她身穿一件白细麻纱的短衫,一条纯蓝牛仔裤,脚登一双轻便的白色羊皮软鞋,又 恢复了她原来的短发,戴着一副深褐色的太阳镜,很像香港学者。虽然她在这里看 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但却没有人认出她来。实际上,深圳也很少有人认识她。在 社交场合和新闻媒体前,雁北一直是个神秘人物。她深居简出,淡于名利,即便在 家族圈子里,她也疏于交往。 雁北徜徉在几个签字的摊点之间。 每位作家一个摊点,前面是作家本人在签字,后面是发行该书的出版社广告橱 窗。每个摊点前围着一群人。朱丽的摊前最多,风头最劲。其次是张光雀,那像一 个绅士沙龙,桌椅茶水,一应俱全,各出版社的老总和特邀嘉宾几乎全聚集在那里, 像个观礼台。倪巴的摊点前大多是摄影爱好者和人文学者,海外来人较多,男人较 多。而宁黛的摊前人迹寥寥,作家签名的位置上是空的,只有一叠作家事先签好名 字的书放在那里,由一个工作人员在那里出售。 雁北趁没人时走了过去,漫不经心地问着:“作者本人在哪里?” “她没有来。”工作人员说。 “她为什么不来?” “她不会来的。看来你不了解这个作家,她是从来不露面的。” 雁北感到意外。“她是什么样子?年轻吗?好看吗?” 她知道自己问得多余,自然是年轻,自然是漂亮!而且非常年轻,非常漂亮! 必定是这样的,何苦还要问呢?但雁北忍不住。她忍不住要继续往自己的心口上戳 刀子。 “一般吧。”工作人员看了她一眼,很随意地问着:“呶,您为什么不买一本 她的书呢?虽然不很畅销,但行家评价很高的。呶,这本,您看,这本上有她的照 片……” 那是一本诗集《海滩心事》。 …… 星星在天上, 心事在海滩上, 海在天边上, 天在城边上, 人儿! 你在何方? 我在何方? …… 雁北一翻开扉页,一张朴素的黑白照片就映入她的眼帘,她的心一下子就痛了。 “那是真的了,那定是真的了……” 她不是说事情是真的,而是说感情是真的了。关于事情,她相信季惠霞所说, 而且真假亦无所谓,她早就有所准备,尽管她知道了以后仍感到受不了,但那并不 是最可怕的事情。她最怕的是动真情,看到这照片之前,她还心存希望,希望那只 是一桩风流韵事,而现在面对着这张照片——一只手挽着被海风吹乱了的头发,一 只手提着被海水浸湿的裙脚,晶莹的前额和迷茫的眼睛正从黑白照片上凝视着雁北, 雁北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雁北心痛欲绝,那正是令普卯心醉的女子。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不再存有 一丝幻想。 她合上书,转身离开了书摊。 在遇见果皮箱的地方,她将宁黛的诗集扔了进去。 五 朱丽的书摊前非常火爆。人们在签字台前挤得水泄不通。还不断有记者的提问 和电视采访。 这是此次活动的重心所在,重头戏是在这里唱的。从一开始就高潮迭起,朱丽 和她的《哈莫尔——一个冬天的童话》一炮打红,南至港台,北到北京,一时间沸 沸扬扬,褒贬不一,人们谈论最多的是这本书和它的作者。出版商大赚其钱,而 《风云》也因此又名声大噪。 朱丽的大幅照片悬挂在签字台上,像美国政客选举,又像好莱坞名星的奥斯卡 颁奖。朱丽穿一件宽袖掩襟滚边的清末明初的大红褂子,从电视台的摄影记者的监 视器的屏幕看去,处于画面中心的朱丽像在拍戏。 雁北走了过去,皱着眉头在人群后面看了一会儿,便扭身离去。 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后面喊着,追着。 雁北停住脚步,扭头一看,朱丽正挤出人群,朝她跑来。 “普大太太!普大太太!”朱丽喊着。 雁北急忙闪到僻静处,躲开人们的注意,等待着朱丽,同时诧异她是怎么认出 自己的。 朱丽追了上来。 “普大太太!”朱丽在雁北身旁停住了,气喘吁吁地说,“别人不认得您,我 可是一眼就看出您来了。普大太太您可是稀客。” 雁北对朱丽如此称呼十分厌恶。“普大太太?难道还有普二太太不成?”但雁 北说到此也连忙止住了,她自己先敏感起来。 朱丽哈哈大笑道:“……我那个‘大’字,是对您的敬意,是一种尊称。您要 是多心,我就改一下称呼。唔,叫您郝大小姐怎么样?要么,你不喜欢这个‘大’ 字,就叫您郝小姐也是没问题的。” 但雁北对那个‘小姐的’‘小’字,又深感刺激了。“请叫我郝雁北。”雁北 冷冷地说。 “要不,叫您郝大姐吧!”朱丽又是一副东北人的热乎劲儿。 “请叫我郝雁北。”雁北再次冷静而礼貌地说。 “郝……雁北,瞧,这多别扭啊!这样直呼其名,就像要打架似的。”朱丽说, “您看,我追着您,是为了送您一本书,别客气,收着吧,我已经签好名了。” 雁北背着手,看着朱丽递过来的书,不接,而是问:“你为什么送书给我?” “因为这是关于你弟弟的书。” “谢了,那就不用看了。因为我更了解我弟弟。” “可你弟弟不这样认为。” “是吗?我这可是第一次听到。” “所以,你应该看看我的书。尤其是应该看看这里。呶,你看,从第五十页看 起……” “你书中的内容是你写的?” “那当然,那还有假吗?”朱丽一时没有弄懂她的意思。 “所以,那是你的观点,你想怎么写就可以怎么写。但,那不能代表我弟弟, 更不能代表真实。” “你的意思是……这是造谣?” “我不想这样说。”雁北说。 这多少是一个友好的姿态。也是一种无奈。 “你不敢这样说!”朱丽已对柏西有了十足的把握。“因为柏西会出来证实我 所写的这一切!也许你已经找了柏西,你从他那里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所以才 到这里来找我。”朱丽越发咄咄逼人了。 “不是我想得到什么东西。”雁北和蔼地说,“而是你想得到什么东西。你是 个爽快人,你就直说,你想要什么?” “柏西!我要柏西!”朱丽喊了起来。 这喊声吓了雁北一跳!她没想到有人会为柏西而喊。更没有想到朱丽会为一个 男人而发出这样的喊声,她不由得要重新看看朱丽了。 “他对你没用的,请相信我。”雁北低声地说,“我之所以和你说这话,不仅 因为我是他姐姐,我了解自己的弟弟,而且因为我们都是女人。女人最终都是为了 一个男人,想找一个可以依赖的男人。”说到这里,雁北又一次感到了心酸。“但 柏西不是你想要的男人——也许我并不该这样说自己的弟弟,但我觉得实话实说对 大家都有好处,你并不完全了解他,更不了解我们这个家庭——柏西本人并没有什 么本事,如果你想通过他达到什么目的,你完全可以通过我来达到!” “我爱他!这就是我的目的。’失丽叫道,“他的本事你不知道,我知道!我 想要什么男人,你也不知道,也只有我知道。没错,他不是女人可以依赖的男人, 但他也不是女人可以操纵的木偶,至少现在不是了!顺便说一句,我也不是依赖男 人的女人!” 朱丽自豪地往身后一指,在她的签字售书的摊位上,人们正为找不到她而呼叫 她的名字。 “对的,对的。”雁北连声说,“您其实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更好的选择,您 何苦要和柏西混呢?” “混?!”朱丽又叫了起来,“谁说我要和柏西混?我要和柏西结婚!” 这又吓了雁北一大跳。“结婚?柏西有自己的太太,你是知道的呀,他们从小 一块长大,他们是青梅竹马……” “呸!那基围虾!什么青梅竹马。柏西是她的木偶,傀儡,人质!她利用柏西 当上了郝家大少奶,又利用郝家大少奶掌管了大公司,又利用大公司赚大钱,没有 郝西,她算个啥!” “对呀,你说得不错呀,你不是也想这样做吗,你取代她不也是为了这些吗?” “为了这些?!光这些?!光这些可不够!我要的还多呢!我还要扬名天下呢!” “你已经扬名天下了。” “还有更大的天下呢!”朱丽真是意气风发。 “是啊,您和季惠霞不同。”雁北觉得自己现在的口气很有点巴结朱丽的味道, 不知从哪旬开始,她对朱丽已经“您啊您的”了,但她知道,她必须这样做,和这 个女人说话,她可以屈尊,对方可能是属毛驴的,得顺着毛胡撸。“您是名记。而 她,您知道她的出身。真的,我不该这样说自己的弟媳妇……您没必要和她争风吃 醋,这样也降低了您的身分。更没必要为了柏西,您这样倒把柏西抬了起来。真的, 我还真没想到柏西能讨您的欢心,”说到这里,雁北不由得真的露出了笑容:“看 来柏西还真是有两手呢,您说得对,我对自己的弟弟并不太了解,还是您与他更亲 近些。好啊,你们就多亲近一些吧,只要你们都感到快乐。没有什么人能管得了您 的,时代不同了,社会对您这一类的女人更不苛责。我在美国住过一段时间,我能 接受西方的生活方式!” 没想到朱丽却拍案而起:“你接受,我还不接受呢!你想让我堂堂名记做二奶, 做情人,没门!你是从美国来的,我是从东北的棒子地里来的。我就要中国式的, 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吹吹打打地进你们郝家门!郝家大少奶是我!郝大太太也是 我,郝夫人,郝老婆,除了我还是我!我告诉你,这名分我要定了!而且光名分还 不行!我还要名至实归,你们别想把我和柏西分开,我要和柏西睡在一起,吃在一 起,拉在一起,尿在一起,养孩子,抱孙子!这还不够!”朱丽越说越激昂:“我 还要做他爹,他的妈,他的姐啊,他的妹子,他的情人和妻子统统加在一起,那就 是我!那就是我朱丽!他需要我,你们从来就没有好好待过他,他什么都有,爹啊, 妈啊,姐啊,却跟什么都没有一样。现在他有了我,就什么都有了。我一个人顶你 们全家,我能把他重新造就,我要你们看看我朱丽造就的男人,就像你造就那个男 人一样,但比你那个强,因为柏西心中只有我,他崇拜我。你们会看到一个新的柏 西!” 雁北的心再次被刺痛了。“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答应不答应对我毫不重要,我要和他结婚,而不是和你结婚。但这件事对 你很重要,对你们一家都很重要。”朱丽说到此,将手中的书往雁北怀里硬塞进去。 “拿着!回去好好拜读。这只是上部,等我闲下来,我要写下部《哈莫尔——一个 春天的童话》,那可就精彩了!大家可都有好看的了。”